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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他人人喊打(孟还)


燕迟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平静道:“他会来,但不会那样快。”
此话一出,季怀真敏感地看了眼燕迟,这才意识到他虽带队在林间奔走躲避,可却目的性极强,仿佛对此路线早就熟记于心,虽呈逃跑之势,仔细想来,却更像是诱敌。
数骑跑出密林,行至一片视野开阔之处,目光所及之地,只偶尔树立着一两棵半死不活的枯树,除远处一片高坡外,再无遮挡,已到了上京边界。
季怀真回头一看,见追着他们的人身穿铠甲,腰间围着兽皮缝成的皮裙,见这副打扮,季怀真心中一惊——居然是鞑靼人?
什么时候上京混进了这样多的鞑靼人?鞑靼人不去杀陆拾遗,居然来杀他!
季怀真又一想,瞬间明白过来,这些人——是来杀燕迟的!
见此处避无可避,领头之人抬起长弓,瞄准燕迟胯下骏马。
那一箭明明可以瞄准季怀真,却专射燕迟的马脚。二人被吃痛发疯的马甩下马背,季怀真还未起身,便看见又一箭直冲燕迟飞来,他想也不想,抬手一推,燕迟虽躲开了,可那箭却直接射穿季怀真右手手掌,带出一串血,挥洒在地。
这一幕燕迟没看见,却给随后而来的乌兰瞧见了。
他面色一凛,以为这又是季怀真这等奸诈之人使出的苦肉计,可季怀真却在燕迟看过来的瞬间强忍疼痛,把手背到身后去。
身后更多箭矢袭来,乌兰二话不说,挡在燕迟身前,一柄长刀在他手中又劈又砍,脚下箭头越堆越多。
然而对方人多势众,乌兰逐渐不敌,被一箭射落下马。
季怀真猛地回头,见乌兰只是被射中肩膀,并无性命之忧,当即松了口气。
燕迟左右一看,像在确认什么似的,带着季怀真跑到一处枯树旁。
他上下一打量,在季怀真困惑焦急的目光中徒手拽住顶端树皮,猛地发力将其扯下。
只见那枯树内里早已被人掏空,放了把锈铁阔刀在里头,又以细线将树皮原封不动地捆上去,若有人路过,不仔细看,当真发现不了这树内别有洞天。
这把刀,乃是季怀真在敕勒川折了半条命,替燕迟赢回来的。
燕迟抬起阔刀,不住猛喘,另一手抚上刀身。
只见他凌厉眉眼紧紧一闭,蓄巧力朝刀身上的豁口处猛敲过去。季怀真这才发现,叶红玉的这柄神兵利器并非久不使用起了绣,这刀身上的锈铁,乃是人为弄上去的。
这一敲汇聚燕迟毕生功力,只见那锈铁应声而落,露出内里锋利的精钢来,冷冷反射着日头的光。
这一手显然是燕迟提前布下,或许在跟着季怀真回京时就派人布置好一切。
若不是今日这些鞑靼人突然杀出,怕此时和燕迟等人打起来的就会是白雪他们,季怀真不再继续想下去。
重新握住母亲兵器的那一刻,燕迟做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抬手砍断那根牢牢系着他与季怀真的衣带。
季怀真只感觉紧扯着自己的力量突然消失了,他抬头一看,见燕迟一脸平静漠然。
燕迟单手拎起阔刀横于身前,挡在众人前头,他头也不回,一身肌肉紧紧绷着,整个人蓄势待发,冲季怀真沉声道:“这些人是来杀我的,跟你没关系,你走吧。这是我欠你姐的,她在牢里给了我一口吃的,救了我一条命,季怀真……”
燕迟微微侧头:“你该谢谢你有个好姐姐。”
乌兰一刀砍断肩上插着的箭矢,迅速与燕迟站在一处,他一声呼哨,命马跑到季怀真身边。
燕迟并不回头,听到身后一声嘶鸣,继而马蹄声响起,余光中看到一人骑马逐渐远去。
乌兰轻轻笑了一声,横起刀,以自己的背撑着燕迟,平静道:“殿下,没想到到头来,还得是我陪着你。”
燕迟不置可否,也跟着笑了笑,盯着眼前扮做鞑靼模样的追兵。
果不其然,季怀真走后,追兵自发分开,让出条道来,一人身穿铠甲,骑马走出,正是李峁。
李峁看着燕迟斯文一笑:“燕迟殿下,一月未见,看来殿下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只是想不到殿下好了伤疤忘了疼,居然还愿意护着季怀真。”
见燕迟身边只寥寥数人,却各个视死如归,李峁当即轻蔑一笑,半是钦佩,半是嘲弄道:“何必非要做这困兽之斗。”
“困兽之斗?”燕迟冷冷一笑,以刀杵地,猛地聚神提气,发出声似狼吼般的清亮长啸,惊得对面敌军胯下战马不住嘶鸣,躁动不已。
李峁脸色猛地变了。
一阵马蹄踏地的隆隆声由远及近,只见数百人披甲上阵,似片乌云般从远处高坡席卷而下,来到燕迟身后。
一人上前,为燕迟披甲戴盔,牵来匹通体乌黑的骏马。
至此,李峁开始意识到不对劲。
“方才林中第一个冲季怀真射箭的,是你的人?你做戏给我看?”李峁怒极反笑,拍手叫好道:“好!这才像季怀真教出来的人,这才像话!”
“不这样,怎么诱你上钩?你若愿放我一马,自不会落入圈套,可惜你不懂这个道理,非要追来探个明白,不是我好了伤疤忘了疼,是你咎由自取。”
燕迟翻身上马,举刀冲李峁遥遥一指,冲众部下命令道:“将那带头之人留给我。”
话音一落,已一马当先,带头冲锋。

第80章
季怀真策马一路狂奔,回头一看,那群鞑靼人果然没有跟来——可他压根不信那是什么鞑靼人。
那群人一出现,便将矛头对准自己,可箭箭却又避开要害之处,似乎只为引燕迟上钩。
此时皇帝不会动他。
若是陆拾遗,怎会放过杀了他的大好机会?
唯一的解释,这些人是李峁派来的,他怕自己靠着夷戎的支持拥兵自立,想要一箭双雕,顺便把黑锅扣给鞑靼。
“驾——!”
季怀真丝毫不敢慢下来,他控着那马,不顾手掌被箭贯穿之伤,任由粗糙缰绳摩擦着掌心那可怕血洞,双腿一夹马腹,将速度催至最高,向着眼前密林冲了进去。
林中道道树枝在他脸上抽出数道红痕,可季怀真依然不敢慢,他疯了般大声喊着白雪的名字,满脑子都是方才燕迟横刀时视死如归的眼神。
若燕迟死了……
季怀真心如刀割,不敢再细想下去,直到此时才觉出失控,只声嘶力竭道:“白雪——!”
远处林间一队人马终于现身,为首之人正是一身黑衣的白雪。
季怀真甚至来不及再多跑几步与他们汇合,忙勒马调头,命白雪等人跟上,顺着来时的路杀了回去。他行至此处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可再回去时,已过了半个时辰的路程,却迟迟不见燕迟踪影,只留满地血迹残肢。
白雪追上,将季怀真的枪递上,猛地瞥见他掌心血洞,惊叫道:“大人,你的手!”
季怀真充耳不闻,继续催马前行。
他们沿着血迹一路追,眼前越来越多身着鞑靼战甲的齐人倒在地上,白雪下马,翻过一看,见这人身上刀伤遍布,又一摸此人尸体,朝季怀真道:“大人,这人刚死。”
季怀真手脚发冷,稳住心神,命令道:“再追。”
再往前跑,看见一长发之人身穿夷戎人的袍子,面朝下倒在地上,身上已被血染红。季怀真一怔,几乎是立刻摔下马,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过去了。
不顾掌心剧痛,翻过那人一看,见不是燕迟,当即松了口气。
再想站起,差点又摔倒,这才发现自己脚竟软了,最后还是被白雪扶着上马。
众人沿着地上的打斗痕迹追过去,越往前跑,血就越多,尸体也越多。
而乌兰带来的人又有多少?会不会下一个见到的就是燕迟?
季怀真不敢再想下去。
远处传来一阵兵戈碰撞之声,不等季怀真命令,他的人已越过他,拔剑冲在前头。
两方人马登时战在一处,季怀真的手下直把人杀得落花流水,给了对面的人一丝喘息之机,也叫他看清对面站着的燕迟。
季怀真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止住了。
只见燕迟浑身浴血,摇摇欲坠,浑身道道伤口,胸前插着两支断箭,脚下堆满无数尸体,已杀至麻木,敌我不分。另季怀真始料不及的是,身前还牢牢箍着一人,那人比起燕迟,身上伤口倒是少了许多,可显然已被吓破胆,胯间一片暗色,两只脚无力地耷拉在地,看样子是被人活生生拧断了脚踝——正是还吊着一口气的李峁!
燕迟已杀红了眼,将李峁挡在身前,任谁来,都是一刀毙命,手中长刀一挥取人首级,不等李峁趁机跑出,就又架回到他脖子上。
乌兰在他脚下躺着,面色苍白,不知是生是死。
燕迟粗喘不止,挑衅一笑:“来啊……再来啊!”
一人趁其不备,悄悄绕至燕迟身后,见他正要举刀向燕迟劈砍,季怀真想也不想,手中长枪一掷而出。
他似如有神助般,这样远的距离,那枪直接贯穿敌人胸口,将人扎在地上。
从前他那样讨厌陆拾遗,那样同他过不去,他会的,自己也得会,这一手使枪的功夫原先是为了跟他较劲,今时今日却保护了自己挚爱之人。
李峁没命般大喊:“季大人!季怀真,救我,快救我!”
燕迟这才发现季怀真来了,他像是反应不及般,挟持着李峁怔怔转头。
一见李峁在此,一想燕迟先前的异常,再一看这凭空多出的人马,季怀真就什么都明白了。
燕迟咽下口中血沫,直直看着季怀真。
“如何……是不是没想到,也有我利用你的一天。”
季怀真忙镇定心神,冲燕迟安抚道:“我带人回来了,你把他放开,我送你回瀛禾身边,我……我保证将你安全送回去。”
“保证?你如何保证。”
四目相对间,燕迟慢慢笑了。
“你以为我会杀他?”燕迟手下用力,痛得李峁直冒冷汗,他的脚踝被燕迟抓住后直接拧断,根本就站不稳,如被下油锅生生活煎般疯狂挣扎,末了他突然将身子一挺,朝燕迟大吼道:“你杀了我,拓跋燕迟,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杀你?”燕迟讥讽一笑,“我若杀了你,还有谁来牵制季怀真?我当然要你好好活着,我要你生不如死地活着,两年后,定亲手来取你这条命,我在上京大牢吃过的苦,必定加倍奉还!”
白雪突然朝远处一望,警觉道:“大人,有人来了,还不少,大约有一千……不,两千。”
季怀真只以为又是李峁的人来赶尽杀绝,想也不想,命令道:“把燕迟和乌兰带走,务必护住二人性命。”
白雪又道:“等等,是夷戎人,是瀛禾!”
一听瀛禾来了,季怀真这才猛地松了口气。
他从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样期盼过瀛禾的出现。
一听大哥来了,燕迟又是一怔,苦笑起来。他伸手将李峁一推,一刀斩在他胯下,李峁发出声痛嚎,脸颊涨成紫色,接着便手脚抽搐,痛得晕死过去。
燕迟自知李峁不会放过他,为杀他必当倾尽全力,所以他才设计利用季怀真诱李峁现身,继而挟持他牵制齐军,就是为了死拖到瀛禾到来。
此刻听到大哥来了,再也坚持不住,手中长刀落地。
那眼见就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成为摄政王的季大人,突然没命般一跃下马,越过地上流血不止的李峁,竟是又一次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冲这什么都没有的夷戎七殿下去了。
燕迟眼神逐渐涣散,已战至脱力,眼见就要从层层尸体上栽下,却有人拿双手拖住了他。
季怀真一辈子都没有这样温柔过。
抱哪里都不对,揽哪里都不好。
他只是轻轻碰了下燕迟,将他拉来自己身边,燕迟身上的伤口就噗噗往外涌血。他从前总觉得燕迟这张脸好看,可如今看着这张脸被血一衬,白的几乎要透明,季怀真的命也跟着丢了。
燕迟怔怔地看着发蓝的天空,突然一手费力举起,指了指旁边,气若游丝道:“乌兰……乌兰……”
季怀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轻轻将他往地上一放,又朝乌兰爬去。
手往乌兰脖子、鼻下两处一探,见乌兰气息微弱,但好歹还活着,身上无什么致命伤,季怀真就放心下来,趴在燕迟耳边道:“乌兰还活着,他没事,只是晕过去了。”
燕迟愣了半晌,沉默不语的样子令季怀真害怕无比,看着燕迟的反应,季怀真那样讨厌乌兰,此刻却庆幸乌兰还活着。
燕迟突然一笑,认命道:“你说得对,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想要……如今,连大哥也没有了,我不过是夷戎……最想当然,最无用的皇子罢了。于夷戎无益,让爹娘失望……我,我不配当叶红玉的儿子……凭栏村,凭栏村早就没了。”
季怀真一怔,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在上京大牢中自己对他说的那些话。
那些伤人利语化作一道道暗箭,反扎进季怀真心中,那些话伤了燕迟,今日也听得他狼狈不堪。
燕迟踉踉跄跄站起,
季怀真慌忙去扶,强忍着哽咽,沉声道:“是我在牢中羞辱你,是我欺负你糟践你,你要活下去,活下去找我报仇,找我们这些欺负你的人报仇,听见了吗燕迟……你要撑住,不可与你大哥撕破脸皮,他不会在明面上与你动手,更不会亲自杀你……你要韬光养晦,一定要有自己的人马,哪怕是为了回来杀我也好。你要撑下去。”
燕迟拄着刀,勉强站稳。
远处依稀可见瀛禾的兵马。
他站着看了会儿,又回头看了眼季怀真。
不待季怀真反应过来燕迟这带着诀别意味的一眼,就见燕迟费劲全身力气抬刀。
白雪面色大变:“燕迟!你做什么!”正要冲上,季怀真却把手一抬,命她停下。
他静静地看着燕迟。
叶红玉的那把旷世奇兵上可杀不义之人,下可斩外敌间谍。季怀真见了这把刀,本该如同听到叶红玉大名一样闻风丧胆,可只因燕迟,才与这刀,与叶红玉这人产生了一丝奇妙的联系。
如今这把刀在燕迟手中,终于指向季怀真的脖子,即使不住颤抖,也始终不肯低下一分。
燕迟手中的刀又逼近一分,直直抵住季怀真的喉结,他眼中有股难以名状的恨意,有对季怀真的,也有对自己的,像是突然因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恼羞成怒似的,燕迟满眼痛苦地将他一望,握刀的手不住颤抖。
可似乎就要这样才对,就应该恨他。
“你教我的,我都记住了。善赏恶罚,我自当铭记于心,不敢忘记。”燕迟眼泪倏然流下,混着血,在脸上冲出一道痕迹,他朝季怀真一字一句道:“往后再见,就是敌人了。”
字字掷地有声,句句振聋发聩。
季怀真明白了什么,看着燕迟,认命一笑,缓缓后退。
他翻身上马,命人将李峁抬走,最后看了燕迟一眼,在瀛禾赶到之前待人撤退。行至不远处,又是回头一看,见燕迟已倒下,有血缓缓渗入地面,瀛禾带着兵马赶到。
瀛禾勒马停住,站在燕迟旁边,用复杂目光将他看了许久,那目光不似以往,倒像是等来一位终于长大,由自己悉心培养出的天敌。
他沉声赞许道:“很好,你活下来了,这才是叶红玉的儿子,有资格做我瀛禾的弟弟,做我的对手。”
瀛禾看罢燕迟,又抬头一望,看见季怀真带人离开的背影。
他脸色沉沉,阴鸷一笑,冷声道:“小燕,你赌输了。大哥给过他一次机会,让他带你远走高飞,再不回敕勒川,是这人自己不珍惜。既如此,大哥这就带人把他抓回来,还要抓来他的姐姐,他的外甥,大哥要把他们三个人的皮剥下来,给你报仇。”
说罢,便要带人去捉拿季怀真,然而刚迈出一步,脚踝就给人死死拽住。
瀛禾低头一看,满脸漠然,微微抬脚,想要摆脱燕迟。
按说燕迟此时仅凭一口气吊着,又哪里是瀛禾的对手?
可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愣是死死抓住瀛禾的脚踝,感觉一只手要拽不住了,又整个人往前爬,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他眼神直直的,可能根本就听不清瀛禾说了些什么,却依旧凭借着本能,抱住他大哥的脚。
瀛禾低头盯着燕迟看了半晌,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沉声道:“好吧,来日让你亲手讨回来。”
季怀真自然不知这一切的发生,只行至一处高坡,发现瀛禾没有带人追上来,才稍稍松口气。
白雪突然道:“大人,前头有人在等你。”
季怀真抬头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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