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燕迟再不是那个燕迟,不再被他三言两语甜蜜得冲昏头脑。季怀真怕再问下去燕迟警惕性更高,只好将他衣裳一拉,起身道:“成了,你休息吧,我做饭去。”
燕迟一惊:“你还真会做饭?”
“你家大人我什么不会?别小瞧人。”他转身走了。
显然路小佳也有同样的担忧,季怀真烧火做饭时,他便在一旁上蹿下跳,怕他把好东西给祸害了。
“陆大人,你是不是又与燕迟兄吵架,才想亲自下厨哄哄他?依贫道看,这哄人的方式也不止这一种,俗话说得好,床头打架床位和,敦伦之乐,周公之礼,才是夫妻相处之道中的一大杀器。”
季怀真理都不理,手起斧落,大腿粗的干木桩子被他干脆利落地劈开,柴屑飞出去,季怀真吹了声口哨,逗狗般看着路小佳:“去给大人捡回来。”说罢,又拎起菜刀,将那菘菜砍成几段,拿刀一铲,扔入锅中。
路小佳目瞪口呆,转身跑了。
燕迟刚从房中走出,就听见路小佳喃喃自语道:“奇了怪了,我当他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没想到竟比我还会做饭。”
燕迟好奇看过去,只见季怀真站在堂前,正有条不紊地把咸鱼片好,鱼腹内塞进香料后就上锅蒸,于此同时还将鸡蛋打散,洒在另一口热水沸腾的锅里。燕迟不知想到什么,神情一涩,朝路小佳解释道:“他曾有过妻儿,想必是经常做给他妻儿吃吧。”
燕迟心想,他必定是对妻子思念至极,恩爱至极,才会将对方小像日日夜夜携带在身上。
这样才叫情深意长。
他对自己,也不过是加以利用,如他所言般,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的小猫小狗罢了。
燕迟神情落寞,转身就走,没注意到路小佳的古怪表情。
那道士一手伸出,不住掐算,喃喃自语:“不会吧,我算错了?我可从来没失手过,陆大人这辈子于子嗣一事可是丁点缘分都没。”
除夕当晚,五菜一汤,全部出自季怀真之手,只有两坛烈酒,是从巧敏家顺的。
燕迟吃到一半就被村长叫走,也不知干嘛去了。季怀真见他一走,便给路小佳倒酒,一杯下去,呛得对方眼泪直流,不一会儿就眼睛发直。
“路道长,我再敬你一杯。”
路小佳直摆手:“不行不行,真的不能再喝了。”他胡乱摇手,把季怀真给挡开,抱着自己的剑,拉着烧饼要回房睡觉。
季怀真在他身后一扯,路小佳脚下没根,又晕晕乎乎地栽倒在季怀真脚下,贴着他的腿一倚,显然酒意上头。
“你还怪稀罕这把剑,可有名字?”
路小佳答道:“昙华,昙花一现的昙,华光璀璨的华。”
“既这样宝贝,怎么从不见你用它?”
不管是那日在汾州劫狱,还是后来与燕迟三哥的人酣战,好几次都性命攸关,可这把剑愣是不曾出鞘。
路小佳醉醺醺的,咧嘴一笑:“我师父临死前给我算过一卦,这把昙华出鞘之时,我也必将小命不保。”
“是吗?”季怀真若有所思,玩味一笑,继而出手握住剑柄,用力一拔。
剑出鞘时,声似龙吟,形似闪电,当真华光璀璨,一柄神兵利器登时出现在眼前,剑身映照出季怀真半边脸。
他低头故作惊讶地看着路小佳:“你这不也没死吗?”
路小佳嘿嘿一笑:“此出鞘非彼出鞘,剑出鞘,就要杀人,什么时候我杀了人,我的小命也保不住了。我又没杀人,自然死不了。”
话音未落,脖颈间便一阵刺痛,低头一看,那剑正架在自己脖子上,吓得路小佳瞬间酒醒了大半。
季怀真笑道:“现在就不一定了。”
那眼神戏谑又恶毒,把路小佳吓得大叫道:“烧饼……烧饼,救我,快救我!”
烧饼正在埋头吃饭,被季怀真一道香煎咸鱼勾去魂魄,叫嚷道:“他要杀你,早就杀了!陆大人,我还在长身体呢,明天可不可以还吃鱼?”
“我有话要问你,你说就是。”季怀真不搭理烧饼,对着路小佳冷冷一笑,“听说你无父无母,师父死后投靠清源观,那姓曾的再不待见你,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日我一把火屠你师门,你就不想替他报仇?不想替你同门报仇?你跟在我身边,怕不是有什么企图吧。”
他并不全信路小佳那套命格纠缠的歪理邪说,这些日子又找不到机会单独盘问他,更怕他审讯手段残酷,叫燕迟看见不好收场。
路小佳收着下巴,紧张地盯着剑。
“你自己都说了他不待见我……况且他不待见我,我那些同门在他手下做事,就更不待见我,我我我又为什么要替他们报仇,你身边的人我一个都打不过!你先放开我,我讲给你听就是。”
季怀真盯着他看了半晌,末了把手一松。
路小佳松了口气,将一切如实相告。
他嘴里的“师父”,指的自然不是曾道长,而是那个将路小佳当亲儿子养大的姓路的道士。
烧饼也是他的养子,名叫路烧。
路真人身陨前,将一八字交给路小佳,说有这八字之人,与路小佳命格纠缠,此生不遇见还好,一旦遇见,但凡这人有任何好歹,路小佳都是死路一条。
师父一死,路小佳和烧饼无处可去,遂听天由命,将一根签子立在地上,那签子倒下的方向正指向清源观。
说到最后,路小佳贼头贼脑地一笑,终于说了实话:“而且……白姑娘那样忠心,我要是找你报仇,岂不是白白断送自己姻缘?”
季怀真没搭理他,突然道:“若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是否就会八字相同,不论男女?”
“那是自然,咦,陆大人,你那是什么表情?”
季怀真瞪着路小佳,将他全身上下一看,神情微妙地摇了摇头,直勾勾道:“我现在有点信了。”
路小佳被他看得一阵毛骨悚然,正要追问,燕迟却回来了。
季怀真迅速收剑,来不及把路小佳搁在他大腿上的脑袋推开,燕迟就先一步推门进来,转身看到二人暧昧姿势,以及桌上倒着的两个空酒坛。
那脸上的笑就跟寒冬腊月里泼出去的水一样,迅速冻在嘴角。
三人大眼瞪小眼。
路小佳无辜道:“燕迟兄,你怎么回来了?”
燕迟看也不看他,把头一低,悄声道:“我回来的倒不是时候了。”
路小佳:“?”
一看他这副样子,季怀真立刻来劲,把要去推路小佳的手一收,冲燕迟问道:“听你这话的意思,是不高兴了?你凭什么不高兴,你不是嫌我心狠手辣,自私自利,还奸懒馋滑,连跟我拜堂成亲都不愿意吗?凭什么管我和谁喝酒,又凭什么管谁枕在我腿上。”
路小佳一听,吓了一跳。
他不胜酒力,晕晕乎乎,这才发现脑袋下面枕的是什么,登时惨叫道:“白姑娘,我冤枉啊!”正要爬走,又被季怀真一把按了回去。
燕迟背过身去,哑声道:“谁管你了。”
季怀真冷笑一声,懒得吭声了。
燕迟被气得不吭声,路小佳被吓得不吭声,屋内只有那个没眼色的烧饼,还在呱唧呱唧吃菜,转眼间一条鱼连带着自己的十根手指被他嗦得干干净净,末了一抹嘴,左看右看,指着燕迟道:“喂,姓燕的,怎么又是你?你怎么回回跟自己媳妇吵架都要牵扯我的小佳师兄!”
他从矮凳上跳下来,将他小佳师兄救走,对着燕迟指指点点,义正言辞道:“你媳妇疑心病也忒重!是不是你这个小白脸经常在外头拈花惹草,他才对谁都不放心,看着谁都像是要害他!姓燕的!你真无能!”
“你说谁是小白脸?你说谁无能?”
燕迟气得要去揍他,烧饼却一溜烟跑得飞快,一转身,季怀真已来到跟前,燕迟就又把头给低了下去。
季怀真顺势弯腰抬着头去看他,燕迟抬头,他也跟着起身,燕迟往左看,他也跟着往左歪,到最后燕迟恼羞成怒,大喊道:“你不要再耍着我玩了!”
他声音高了些,眼睛也红了,喊完便兀自喘着粗气,一副委屈愤然到不能行,濒临崩溃的样子。
季怀真端详他半晌,见他垂在身侧的两手握成拳,便知这次是真动怒了。
他淡淡道:“谁耍着你玩了?路小佳喝多了,自己靠过来的,我可没搂着他。”
燕迟眼底一片茫然,看也不看季怀真,失落道:“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之前是我痴心妄想,自作多情,现在我想明白了,行不行?”
季怀真一静,继而突然笑了,一副不在意,无所谓,就是要让燕迟不顺心的态度,揶揄道:“不行。”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都答应你会带你去敕勒川,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燕迟眼眶微红。
然而季怀真就这样看着他笑,一副燕迟奈何不了他的恶劣态度。
外头突然响起零星炮响,不知是哪家村民吃完饭,带小孩子出来放炮。
“谁不肯放过你了,是你自己一头撞上来的。”季怀真向外看,自言自语道:“估计也差不多了。”
燕迟不解地看着他,刚要说话,手就被人强势捉起。
季怀真满眼笑意,拉着燕迟往巧敏家的方向走。一出院子,外面果不其然站满了人,今夜是除夕,家家欢聚,走亲访友,有的手中还提着灯笼,他们买不起花灯,便自己用红纸糊,衬得整条街道入目皆是红色。
他们住的离齐人的地盘近,连习惯都像齐人。
见燕迟出来,都笑着同他打招呼,喊他燕迟殿下。
自被季怀真拉着手的那一刻,燕迟就心不在焉起来,既委屈,又酸涩,他看明白了,这人就是打定主意要欺负他,戏耍他。
季怀真见他没反应,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又摆出上京那套受人阿谀奉承的纨绔子弟嘴脸,一一冲村民将手一摆,算是替燕迟打过招呼。
众人带着笑意看过来的眼神,头顶的大红灯笼,耳边的炮响,将黑夜照成白天的雪,以及眼前拉着他手大步朝前走的人,都让燕迟一阵恍惚,被拽着往前走,控制不住地回想起成亲那天。
他大概是出现了幻觉,又听见那一头珍珠步摇晃动时的清脆碰撞声。
燕迟心酸起来,把手一挣,不肯再给季怀真继续拉着。
谁知季怀真却不撒手,又将燕迟手握着,低声威胁道:“你再挣扎我就喊了啊,我把大家伙都喊过来,说你轻薄我。”
燕迟怒道:“到底是谁轻薄谁!”
季怀真得意一笑,站在巧敏家门口犹豫不决,怕又跟上次一样扰人好事,回头一看燕迟,见那傻小子愣愣地站着,眼眶竟是逐渐湿润,季怀真冤枉叫嚷道:“哭什么,我又怎么惹你了?行了行了,是我轻薄你总行了吧。”
他意味深长地朝燕迟一笑,暗示道:“眼泪收一收,等会儿再哭。”
脚步声从门内传来,一息光亮从门缝下透出,巧敏披着狼皮袄子,举着红灯笼让二人进院,他看向燕迟,唤了声殿下,眼中笑意温暖可靠。
燕迟一怔,预感到什么:“怎么了?”
巧敏与季怀真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倒是季怀真,进了其中一间屋子,叫燕迟也进来。
只见一尊整人高的东西竖在正中间,上面蒙着层布。
燕迟茫然地看着,隐约猜到那下面是什么,却不敢相信这事居然能和眼前这人扯上关系。季怀真回头朝他一笑,捏着布的一角猛然掀开——那布如红云般飞开,盖着的赫然是叶红玉被修补过的金身人像!
只是那金身早已碎裂,再难修复如初,季怀真托巧敏在城内寻遍能工巧匠,也仅仅是做到把碎石重新拼起,加以修补,至于外面那层镀金,落难的季大人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燕迟盯着叶红玉巧笑嫣然的脸,霎时间说不出话来,怔怔走上前,以手指抚摸叶红玉脸上的碎痕。
季怀真以指抵唇,咳嗽一声,煞有其事道:“现在手头紧,等你家大人我回了上京,再给叶将军添层足金做的新衣裳。”
二人一起抬头看向叶红玉,季怀真遗憾道:“就是叶将军的那柄刀没找回来……实在可惜。”
燕迟哽咽着嗯了声。
外头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闹,不知谁先带头,唱起各部族的歌。
外族语言晦涩难懂,像大漠里刮起的风沙般粗犷寂寥,季怀真听了半天没听明白,也就不费心去听了。爆竹一炸,一声响罢还有一声,他又闻到那股硫磺硝烟味道。
季怀真心中一动,贴近了问道:“若还有胆子,还有良心,就把你刚才那话再说一遍,跟谁使气呢?谁又耍着你玩了?”
燕迟呆呆看着季怀真一开一合的嘴唇,炮仗声太响,他完全听不到对方在说些什么。
“罢了,当着你娘的面,就不欺负你了。”
恰好此时爆竹声停。
季怀真又正色起来,他一拢衣袖,擦去燕迟脸上的眼泪。
他对燕迟,不是冷嘲热讽,就是加以利用的虚伪讨好,从未这样平静又温柔过,看得燕迟一愣,又听季怀真无奈地笑。
他轻声哄道:“——殿下,莫哭了。”
一番温言细语点到为止,吝啬得如同季怀真嘴里的实话,他抬脚往外走,转身间带起一阵香风。燕迟不知那是什么味道,闻着像刚下过雪后的冷冽清新,却是这人身上独有的味道。
巧敏站在院中,和季怀真一起,看着燕迟跪在叶红玉的石像前,磕了个头。
燕迟泪流满面,哑声道:“娘,孩儿不孝,让您受此大辱,只是那日事发突然,才借娘的金身庙来拖延一时三刻。我若不这样做,怕是在路上我二人就死了,孩儿不想让他死,孩儿想让他活着。”
“娘,您说只能同喜欢的人那样,可您没告诉我,若我心里有他,他心里没我,只想利用我,又当如何。”燕迟痛苦抬头,无助地看向叶红玉。
可他的娘亲早已化作一尊冰冷石像,唯独那双栩栩如生的眼、嘴角一抹艳丽的笑,方的窥见生前些许动人风姿。
只是红颜薄命,叶红玉再也听不到她唯一骨肉至亲的哭求了。
院内,巧敏和季怀真并肩站在一处。
巧敏的目光落在屋内跪着的燕迟身上,突然道:“我代殿下谢过你。”
季怀真一笑,心想凭你是谁,要你代他来谢我?他拿下巴一指巧敏的左腿:“巧敏大哥,你这腿怎么伤的?”
“陆大人不是说,直接问来的回答不可信吗?”巧敏揶揄地看着他,继而话锋一转,低声道:“你是燕迟殿下的人,就是自己人,我们马背上长大的人最讲究诚信,不会对自己人说谎。我这腿,就是跟你们齐人打仗的时候断的。”
“后来叶大人救我一命,将我带回来这村子,从此便住下了。”
季怀真一愣,继而很快反应过来:“如此说来,这村子中的羌人夷戎人,都是叶红玉捡回来的?”
那时齐人与草原十九部的关系正水深火热,汶阳位置特殊,背靠苍梧山,西临镇江三山,不论哪一部族的人从草原出关,这里都是必经之地,因此这里经常受到外族侵犯。
而叶红玉,却顶住压力,建立了这样一个收留草原游民的村庄。
季怀真喃喃自语:“叶将军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巧敏的目光落在金身像上,略一沉思,低声道:“用你们齐人的话说,她是一个有慈悲心肠,仁者之心的人。”
“一人、一枪、一刀、一马驻守边关,既杀人,也救人,既能用敌人的血洗她的兵刃,也能救像我这样杀过齐人,又厌倦征战想要安稳下来的人。我们草原十九部,无人不知玉蛟龙大名,有亲人被她救过,便感激拥戴她,有亲人被她杀过,便憎恨仇视她。”
“有多少人想要玉蛟龙的命,就有多少人想让她活着。”
——有多少人想要她活,就有多少人想要她死。
便是这样简简单单一句话,却霎时间叫季怀真震撼地说不出话来。
这样一个一生轰轰烈烈,本该名垂青史的人,最后却不明不白地死了。
季怀真忍不住问道:“她怎么就嫁去夷戎了?”
巧敏沉默不语,突然一瞥季怀真:“谁说叶大人是‘嫁’去夷戎的?”
季怀真一怔,继而反应过来。
“叶大人常从外面捡人回来,有次带了个浑身是伤的男人,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是叶大人亲自照顾。没人知道他是谁,也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后来这男人消失,叶大人也有了身孕。他再回来,就成了草原十九部最年轻的大可汗。”
巧敏不知想到什么,又笑着道:“燕迟小时候不懂事,又爱哭,喜欢学他父亲把头发编起来,哭起来像个小娇娘,总是叫人心软。每次他哭的时候,叶大人便把他丢来我这里哄,若我也哄不住,叶大人就吓唬燕迟,说再哭就把他小辫剪了,燕迟便吓得不敢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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