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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他人人喊打(孟还)


一切做完,分秒不差,一道熟悉而又严肃的声音隔着门响起:“劳烦将门打开,这间房还未检查。”
这一惊非同小可,季怀真浑身僵硬,这声音,大事不妙,是梁崇光!
梁崇光见过燕迟!

季怀真踢了燕迟一脚,示意他躲床底下。
然而那里早被一具尸体占满,燕迟人高马大,藏进去便会露馅,到时候更加麻烦。
思索间梁崇光已推门而入,燕迟手背在身后,握紧了季怀真方才用来杀人的匕首,全身肌肉紧绷,蓄势待发。只见那武将脚踏铁靴,手握着一柄长枪,气势自和假三喜截然不同,刚一进屋,凌厉目光就落在燕迟身上。
二人目光相对,一个警惕却不惧,一个震惊却又没下令将二人当场拿下。
一方盖头挡住,满目尽是红色,季怀真不知发生何事,却半天等不来燕迟暴起杀人。辛格日勒同度玛还不知道这守城将领早已和燕迟打过照面,只是觉得氛围诡异。见梁崇光迟迟未有反应,燕迟也困惑不已——怎么不来抓他们?
梁崇光的目光又从燕迟身上挪开,他看旁边旁坐着的新嫁娘。
他大概猜到那盖头下的人是谁了。
大抵是看他神色不对,身后有兵走上来低声询问什么,梁崇光瞬间回神,又面色纠结地瞥了眼床上坐着的人,理智连同职责在心底天人交战。
季怀真惊疑不定,明明只要梁崇光一声令下,今天他和燕迟要脱层皮才能离开这里,可这人却跟哑巴了一样。
莫不是朽木开窍要放自己一马?
就在此时,蝴蝶跑进来,一看屋内形势,众目睽睽之下快步走到燕迟身边,拍了下他的脑袋,佯装恼怒道:“我就说找你半天找不到,原来沉不住气跑到这里,娘之前怎么跟你交代的?还没拜堂就想着入洞房,真是丢人。”
燕迟一怔,一股不好的预感笼罩着他。
蝴蝶冲爹娘使了个眼色,度玛很快反应过来,上前搀着季怀真起来,说吉时就快到了,不要耽误拜堂。
季怀真也跟着懵了,被蝴蝶几句话吓得胆战心惊,稀里糊涂地被人拽起,手里被塞了截布,从盖头下瞄一眼,居然是红绸!若他没猜错,红绸另外一端应当在燕迟手里!这下再也顾不得思索梁崇光为何违背原则放二人一马,他拼命咳嗽,脚似扎根进地里,半天也不挪一步,试图引起蝴蝶的注意。
可度玛的力气怎的这样大!简直是架着季怀真往前走。
梁崇光正要顺势收兵,身旁却有人来报:“大人,上京来的三喜大人寻不见了,刚才还在,可要在此等一等他?说来也奇怪,这几天来,这位大人总是会不交代一句自行离开,也不知去做什么事情,似乎不想让我们知道。”
目光在屋中掠过一圈,梁崇光自然注意到了地上留着的洞,再一联想进屋时闻到的轻微血腥气,便大致明白发生了何事。
恰巧辛格日勒走来,问道:“各位军爷可要留下喝喜酒?”
他本是顺势一问,不问才不正常,料想他们还有任务在身也不会在此停留,没想到梁崇光略一思索,答应下来,惊得旁边士兵忍不住看他一眼,今日梁校尉怎得转性了?
手下的兵一阵欢呼,梁崇光找了个位置坐下,看着那对貌合神离的新婚夫妇步入喜堂。他目光警觉,不似来喝喜酒,倒似来寻仇——他要盯着季怀真,并非是为了抓他,而是有话要问他。
本就是蝴蝶婚期,炮仗、喜堂、酒水都是现成的,只是为送季怀真二人出城才提前送亲,拜堂之日本不是今天,未有亲朋好友到来,所以才没人发现燕迟假扮新郎一事。
季怀真心想,这算怎么回事?!
他和燕迟才刚吵过一架,四目相对,简直相看两生厌!怎可在此时同他拜堂成亲?
况且燕迟刚才那样责备他……
季怀真一步三停,勉勉强强,被蝴蝶不耐烦地在腰间狠掐一把,才老实了。他从晃动的盖头下往旁边一瞥,发现燕迟也走得不甘不愿,心中登时火大,难道这小子还不情愿?!也不知当初是谁在床上哀求他先成亲再办事!
千响炮仗在耳边炸开,一挂完了还有两挂,唢呐锣鼓声冲天而起,跟炮仗声比起来竟丝毫没有被压下去,那喜气洋洋的动静将季怀真吓了一大跳,简直不知如何下脚,成亲都是这样吵闹吗?
他的心被炮仗炸得雀跃,闻到一股硝烟硫磺味——
上次闻到这样的味道,还是一年前鞑靼进犯边关,他前去督战。大炮射出,将人炸得血肉横飞,随着满目疮痍留下的就是这个味道。土地被染红,以血肉作养料,来年此地野草必定肥沃。
这个味道代表死人,代表家破人亡。季怀真第一次上战场,看见成百上千的残肢断臂堆在一处,直呕得三天吃不下饭。
今时今日,在这样一个陌生的村中小院,他居然又闻到这样的味道,听着周围起哄叫好的笑意,握着那红绸,不知该如何下脚。季怀真手足无措,被人架着往前走。
季大人自己没成过亲,别人成亲不愿,不敢、不屑请他去。
季晚侠大婚时,他率领销金台,被皇帝一道圣旨调往怀化杀人,所以从不知道原来办喜事的炮仗,也是这种味道——可这次他却不想呕了。
唢呐声音这样响,可还能听到流苏珠翠的清脆碰撞声,在他耳边叮铃不绝。
胡思乱想间,季怀真听到蝴蝶笑嘻嘻地高喊:“新娘子,进门啦,小心脚下。”
她不提醒还好,一提醒,季怀真的准头反倒没了,在门槛前跟被人推了一把似的,左脚踩到右脚,还没拜堂就先行了个大礼。心虽不在一处,身体却被根红绸绑着,燕迟猝不及防,犹豫纠结间被季怀真带着朝前扑去,二人砸在一处,头撞着头,双双摔了个狗吃屎。
周围宾客瞬间起哄大笑。
梁崇光的兵说:“这新郎不是被逼婚吧,瞧着怎么这样不情愿。”
“莫不是紧张?不过脸色是不大好。”
蝴蝶上前扶起二人,燕迟朝她挤眉弄眼,焦急地看着她,意思是叫她想想办法,自己不愿拜堂。蝴蝶却会错了意,以为这是要她先去扶季怀真的意思,在心里腹诽道:小燕殿下真是嘴硬,还说不愿拜堂成亲,人家摔一跤他都这样紧张。
看二人站好,礼生高喊道:“一拜天地——!”
这俩人发呆似的,站着不动。
然而再不拜就要露馅,燕迟心一横,心想天地拜得!当即一撩衣袍,转身直直冲着庭院跪下。
恰巧季怀真也是这样宽慰自己,然而他什么都看不见,身也不转,脊背挺直,动作霎是大气地冲着前头跪下。
新嫁娘和新郎官跟要分道扬镳似的,一个朝北,一个朝南,分别磕了两声响的。
哄笑声似要掀翻房顶,蝴蝶叫喊道:“错了错了!”她又扶着季怀真转身,亲自按着二人的头,又拜一次。
全部人傻眼,居然还可以这样,礼生也跟着嘴角一抽,再喊:“二拜高堂——!”
辛格日勒和度玛对视一眼,硬着头皮坐于主位,想起燕迟身份,辛格日勒坐立难安,热汗出了一身,度玛表情也不太自在。
然而他二人现在于燕迟,于季怀真是救命恩人,别说磕头,当牛做马都不过分。
这一拜二人心甘情愿,默契十足,双双一撩衣袍,双膝跪在地上,步调一致地脊背弯下,再磕上一个响的。
梁崇光的兵又说话了:“这新嫁娘个头挺高……气势真是了不得,跟当过兵一样,想必以后是女主外,男主内。”
身旁坐着的人情不自禁点头,十分同意。
礼生最后高唱道:“夫妻对拜——!”
除辛格日勒两夫妻俩一脸怪异外,其余全部期待地看着二人,已准备好起哄鼓掌,只待他们拜过,便替那礼生高喊送入洞房。可谁知眨眼间便能完成的事情,这二人就是不动,赌气似的站着,一个盯着地面,神似倔驴,百般不愿;另一个盖着盖头,看不见表情,想必也不大情愿。
季怀真盯着燕迟的靴子,心想难不成真要拜堂?这夫妻对拜一过,就算礼成了,他季怀真是谁,便是成了阶下囚,也万万没有同人稀里糊涂就成亲的道理。
更何况这红绸那端的人,刚刚还将他骂的狗血喷头,一副要跟他一拍两散,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嘴脸。
他才不要同他夫妻对拜。
可一想这人是燕迟——
燕迟是谁?
是不识好赖,一厢情愿,瞎着眼一头栽他怀里的人;却也是那个寒冷冬夜,将他一双凉脚塞怀里,一包云片糕将好的留给他,自己捡着渣子吃,躺地上也给他压着他的人。
这一刻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入了戏,真成了陆拾遗,又或者是冷眼旁观的季怀真。他又自欺欺人地想,就再委曲求全,便宜他一次,他只是为了哄人护送他去汶阳,以后还有用得上的地方罢了。
他要气死他。
再看燕迟,顶着一脸倔样,像是被人欺负了,苦大仇深地盯着眼前一身红衣的人。他牵着红绸的手不住微微发抖,脚尖向前,要拜不拜的,面上却尤带怒容,板着脸,可看向季怀真的盖头时候,那眼中分明带着迟疑,叫人看不出他到底是情愿还是不情愿。
最后新娘和礼生同时动了,一个弯腰,一个高声催促:“夫妻对拜!新郎官,快拜啊。”
季怀真一听就火了。
吃亏的明明是他季怀真,这小子居然还真不愿意?!
他居然站着不动?!
季怀真越想越生气,又把腰一直,众目睽睽之下,上前按住燕迟的头逼他弯腰,以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冷冷威胁道:“成个亲而已,做不得数,你还当真了?这么多人看着,别惹麻烦。”
燕迟犹豫一瞬,终于跪下来。
季怀真在他对面跪好,二人心里谁也不服谁,不等那礼生催促,在众人傻眼的表情下同时弯腰低头,蝴蝶惨不忍睹地移开了目光,听到“咚”的一声,继而两声闷哼。
他们上床像打架,拜堂也像打架。
季怀真揉着额头,被人扶起,明明那一下疼得眼前发黑,可他却莫名得意起来。
礼生备受折磨地擦了把冷汗,心有余悸道:“礼成,送入洞房——!”
千呼万唤的起哄声迟迟不响,那群兵们你看我,我看你,显然头一次见这样彪悍的新嫁娘。新郎不愿,她就上前按着人家的头,逼人家就范,若不是衣服穿得不对,还要以为是哪个山头的大王下山强抢民男。
最后还是梁崇光,双掌举起,面无表情地拍了拍。
那群兵如梦初醒,跟着鼓掌。
在三三两两的可怜起哄声中,季怀真同燕迟赶鸭子上架,被迫送入洞房。

第24章
蝴蝶将二人安置在新房内,又叮嘱道:“你们在这里别动,入夜再走,看本姑娘不把他们灌趴下。大人也先别换衣服,我看那群臭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少不得等下还要来闹洞房。”
燕迟把头一点,蝴蝶又突然认真思索道:“按说三拜完,这礼就成了,你们还要喝合卺酒不?”
二人异口同声:“不喝!”
蝴蝶又笑嘻嘻出去,将门带上。
她一出门,季怀真就迫不及待摘下盖头,燕迟就在他旁边坐着,一脸苦大仇深。
刚才看不着,现在瞧见了。
一身红衣,给燕迟本就俊美的面容又添一抹艳色。再大的气,单是看着这张脸,就令人消气许多。
季怀真琢磨着,按照这人的脾气,倔是真的倔,犯傻时也是真的傻,一个大活人偏偏心眼是死的,连上床前都要计较一番,如今稀里糊涂就成了亲,还不知要如何懊恼悔恨。
他许是不情愿,正眉头微皱,见季怀真看自己,又立刻起身走开,坐到桌旁。
季怀真冷哼一声,装也不装了:“也不知是谁,原先求着我拜堂成亲,如今让你捡了个便宜,你摆那副脸给谁看。既入了我家的门,不要求你三从四德,只是以后莫要在外头沾花惹草,别想着给我戴绿帽子,听明白了?”
燕迟气急:“这本就是权宜之计,做不得真。”
“你说做不得真就做不得真?天地拜过,高堂也拜过,你我二人对拜过,你还撞了我的头!怎么就做不得真了?我看真的很,我看你巴不得假戏真做,心里偷着乐呢。”季怀真倒打一耙,妙语连珠,辩得燕迟说不出话。
季怀真见他神色不大对劲,一回到这间房里,就面色铁青,知道他还在为假三喜一事而生气。
不是生气,是失望,是心灰意冷。
再一再二不再三,燕迟这次是真动了大怒,季怀真心里有数。
他突然站过去,站到燕迟身后,变脸如翻书,将人一搂,不顾燕迟挣扎,软声道:“真当我是为了这条腿,为了那几巴掌才杀他?我一帮弟兄,上上下下数十条人命,可全死他手里了。明日我们一出汾州,我还怎么杀他?这事我有把握才做,要无完全把握,我也不敢给辛格日勒一家惹麻烦。”
他语气一顿,又可怜巴巴道:“你从前总说护着我,可我……可我叫你伤心了,我也不知,那些话还算不算数,若还算数,以后碰上这事,我同你商量就是,你若不喜欢,我就不做了。”
季怀真故意提了句“以后”,说完便去偷看燕迟。
若是放在以前,这小子说不得要激动一阵,可经历过这种种,如今再听“以后”,燕迟却是露出茫然痛心神色,谨慎地判断着这人话中到底有几分真心。
燕迟已经不相信他了。
他突然道:“你撒谎。”
燕迟定定地望着桌上的龙凤红烛:“你的人除了白姑娘都死光了,你有什么把握?你是有把握我不会袖手旁观,料定我能带你杀出重围,所以你根本不在乎蝴蝶一家的死活,不在乎是否会有人发现,你只想让这人死。”
哄人的把戏被燕迟不留情面地点破,季怀真听着听着,笑容收起,表情讳莫如深起来。
原来这小子也没他想的那样傻。
他季怀真,又怎会为了区区几条手下的命,为了区区一顿打去冲动行事?
只是此事关乎到季晚侠,他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三喜是他暗中派回去照顾季晚侠的人,明日一离汾州,他再想找出这人是谁可就难了,又岂有放虎归山的道理?
他必定要在今日搞清楚他身份,才好顺藤摸瓜地拔除陆拾遗安插在季晚侠身边的眼线,否则时间一长,他怎能保证姐姐与外甥的安全?
至于谁死了,谁活着,谁会为此受到牵连,他又为什么要在乎。
燕迟将那双圈在他腰间的手一掰,强行从他怀抱中脱身,他欲言又止地看着季怀真,似有话要说,然而就在这时,一群人哄笑着靠近,看样子,是来闹洞房来了。
燕迟正要去拿盖头,却听季怀真阻止道:“你傻啊,他们是来闹洞房的,闹洞房能不看新娘长什么样?”
他拉着燕迟往床上一躺。
“你压我身上,上衣脱了。”
门外哄闹声越来越近,燕迟瞬间猜到季怀真的主意,只是那大红喜服刚刚抛到床下,季怀真就上手将他上身衣服全扒了,拿被子将二人一裹,只露出燕迟半个裸着的宽肩。
燕迟瞪着他。
季怀真满脸无辜:“想哪里去了,你衣服脱了,这姿势压我身上,别人一看就知道咱们在办事儿,顶多笑你这新郎官猴急而已,又有哪个没有眼色的非得来看新娘长什么样子。”
他故意欺负燕迟,知道他躲不开,将他拉近自己,低声道:“……装像点,别露馅。”
与此同时,房门被一群兵痞挤开,大喊着要闹洞房。燕迟猛地低头,压在季怀真颈间,将他的脸挡得严严实实。
哄笑声戛然而止,蝴蝶正背对着床榻拦人,嘴里喊着:“慢些慢些,别吓到新娘子,你们……”
说到一半,抬头间那群兵痞各个目瞪口呆,有几个脸都红了,蝴蝶回身一看,简直想骂人,一脸“你还说你不愿意”的表情,无语地看了她家小燕殿下一眼。
有人嘀咕道:“原来方才想错了,我看这新郎官急成这样,天黑都等不到,想必是对这门亲事满意的很。”
另外一人结结巴巴:“我,我看着也是……”
床上,季怀真听见了,闷笑一声。燕迟的脸被迫贴着他的,被他这揶揄意味十足的一笑调戏得耳根不住发红。
偏的季怀真游刃有余,在这等紧要关头还有心情使坏,伸出胳膊搂住燕迟的脖子,侧头在他发热的脸颊上落下一吻。
他有些忍不住,还想做些更过分的。
又用力抱住燕迟,装作新嫁娘娇羞的样子躲进对方怀里,冰凉的嘴唇紧贴燕迟的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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