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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他人人喊打(孟还)


他眉头紧皱,急火攻心,脸色如白纸一般,竟是又咳起来。
燕迟把他按回床上,突然道:“你被你的死对头算计了?是季怀真做的?”
季怀真:“……”
他硬着头皮点头,事到如今,也只好将错就错,继续在燕迟面前假装陆拾遗。
燕迟倒是没再说什么。
门外有人敲门,季怀真警觉抬头,燕迟却道:“不碍事,是我在汾州的朋友。”又冲门外扬声道:“进来吧。”
说是朋友,然而进来的大汉看上去年岁要比季怀真都要大了一轮不止。这人身形壮硕,眉骨极高,眼窝深,不似汾州人士,不知是草原哪一部族在此安家落户,一口汉话倒是流利。
他见季怀真醒了,右手按住左肩微微躬身行礼——夷戎人的习惯。
燕迟解释道:“他叫辛格日勒,之前在汶阳老家认识的。他的妻子度玛这两天为我们做饭。”
季怀真虽怀疑,却也知道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
辛格日勒俯身在燕迟耳边低语,燕迟只把头一点,低声道:“知道了。”
他走后,季怀真突然意识到什么。
“我如今被朝廷通缉,在外面你也不好再喊我名讳。”
燕迟问他:“那我叫你什么。”
季怀真一怔,一个久不被提起的名字浮现脑海,他别无他法,不情不愿道:“……阿妙。”
燕迟点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二人对视一眼,又各自移开目光,气氛登时尴尬起来,只见燕迟似是受不了般,起身往外走。
院中,辛格日勒站着等候,见燕迟出来,冲他躬身行礼,语气恭敬。
“殿下,敕勒川那边来信了。”

一只鹰蹲在二人头顶,利爪紧扒房檐,正歪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燕迟。
燕迟回身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和辛格日勒来到院外,那鹰见他二人离开,忽然拍翅追上,又见燕迟拇指至于唇间,冲着那鹰一声呼哨。
老鹰飞下房檐,稳稳停在燕迟胳膊上,乖巧抬脚,任燕迟取下它爪上绑着的用蜜蜡封好的信笺。
燕迟展开看完,便拿火石,将那信烧了。
他胳膊抬起轻轻一送,鹰腾空而起,很快飞远。
燕迟朝辛格日勒叮嘱:“在外不必喊我殿下。”
辛格日勒点头,又问燕迟可要准备些在草原上过冬的东西。
燕迟犹豫一瞬,往季怀真住着的屋子方向看了眼:“先不急,我要先想办法带他出城。”
“这位大人昏迷时,度玛检查过他的伤势,肩膀上的箭伤倒还好说,只是那几鞭打得他伤及肺腑,务必要静养。眼看就要入冬,若殿……若你此时带他翻山越岭回敕勒川,不遇严寒还好说,若是遇到严寒,只怕会有性命之忧,而且他的脚踝……”辛格日勒眉头微皱,困惑道:“似乎之前也断过,还是被人以暴力拧断又接上的,骨头长得不是太好,如今又断一次,你虽给他接上,但他经不起长途跋涉了,更不要说骑马翻山。”
燕迟怔了怔。
陆拾遗金枝玉叶,自小便是人中龙凤,其父又是御史大夫,上可为皇帝上策谏言,下可监察百官,又有谁胆敢去拧断他的脚踝?
哪怕是他的死对头季怀真权势最盛之时,恐怕也无法轻易做到。
燕迟心烦意乱,竟下意识又走了回去,反应过来时已推开房门,季怀真正坐床上眼巴巴地看着他,见他回来,问道:“你去哪里了。”
那语气中竟有一丝急切,看见他回来又立刻放松戒备。
这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信任依赖,叫燕迟心里更堵。
他不愿同眼前这人讲话,更不愿同他共处一室,看向他的脸时,满脑子都是那夜清源观烧起的大火。这把火烧没了清源观上下十七条无辜性命,更烧没了他放在心中深藏数年之久的情谊,将他记忆深处的“陆拾遗”烧的面目全非起来。
他分不清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虽这样想,但燕迟的目光还是控制不住地移向这人的脚踝,他想待他好,想要保护他,这样念头刻在骨子里根深蒂固,一时半会丢不掉。
撑着他在草原度过冰冷寂寞寒夜的,就是这个念头:想要再见陆拾遗一面。
“小燕……?”
季怀真突然从燕迟眼中看到一股恨意,心中不由得一凛,心想难道燕迟对“陆拾遗”彻底失望了?毕竟他接下来的行动都要仰仗眼前这人,当然不想节外生枝。
好在燕迟很快又恢复那副对着他冷若冰霜、心灰意冷的纠结模样。
当夜,燕迟在床边打了个地铺,季怀真相信,他这样做不是关心自己,而是因为辛格日勒家没有多余的空房,若有,他一定不肯再和他同屋而眠。
季怀真也不出言点破,随燕迟纠结去,当务之急要先养好身体,尽快动身去汶阳和白雪汇合,好可再做下一步打算。
几日下来,季怀真已和辛格日勒一家熟悉起来。
辛格日勒告诉季怀真,他十七岁带着妻子度玛出关,二人在汶阳结识了燕迟娘亲,五年前迁至汾州,在此地安家落户,如今已有一女一子。
他的妻子度玛生大女儿时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多亏燕迟的娘亲,度玛才捡回一条命。
当日燕迟给季怀真正骨,痛得他昏厥过去,又见他一身是伤,只好无奈折返,找到在汾州的辛格日勒。
燕迟的娘亲虽故去,但恩情还在,辛格日勒一家二话不说,在满城追兵的搜捕下,将燕迟与一个朝廷钦犯藏在家中。
辛格日勒说,这几日街上与边防的兵力不减反增,正挨家挨户搜查,想必很快就会找到这里。
燕迟略一沉吟:“你家可有地窖?”
辛格日勒点头,眼下情况危急,季怀真也不好再挑三拣四,只等来搜查时与燕迟躲进地窖里中去。
辛格日勒去收拾地窖,又命小儿子来给二人送饭。这几日不是粥就是白饭配蒸鱼,还不撒盐,季怀真嘴里都要淡出鸟来,已许久不吃这样糙的饭菜,实在难以下咽。
他恢复了力气就开始折腾,问辛格日勒的小儿子能不能给他端些别的饭菜。
那小孩一叉腰,他不知季怀真是谁,又是如何心狠手辣,自然不怕他,张口便不客气道:“这是大哥哥每日下河给你抓的,你不吃拉倒。”
季怀真一听,笑了,看向燕迟。
那人只把头扭了过去,当做没听到,摸了摸小孩儿的头:“他好吃懒做,你不要同他计较,明日还是一样的饭菜便可。”
那小孩儿冲季怀真得意一笑,跑开了。
季怀真也不生气,刚才还嫌鱼腥没味道,此时只觉得既受伤了,还是吃些味道淡的好。
“喂。”
他拿手戳燕迟的腰,燕迟不搭理他,在床头一坐,擦自己的刀。
那刀还是当日他去劫狱时顺手捡的,季怀真看得出来,他用得不是太顺手,太轻了。燕迟臂力强悍,这刀身太轻,用料不好,挥刀时很难使出全力。
“你是怎么找到路小佳的?”
“不是我找他,是他来找的我。”燕迟声音闷闷的,再无往日同他讲话时的雀跃期待,“城门口贴着你的缉拿令,还撤你特使一职。路小佳得知你被收监,就找到我,说要救你出来。”
“他来找你?他怎知道你在哪里。”
多疑是季怀真的本能。
“他算到的。”
“算到的?”
“不止如此。”燕迟把头一点,突然神色怪异道:“我问他,既然你想杀他,还屠他师门,他为何还非要救你,他就说他算到你二人命格纠缠在一处,若是你死了,他也小命不保,所以才要救你。”
季怀真嘴角一抽,总算明白路小佳为何在得知自己的生辰八字后,会那样关切他的安全,又为何得知他是断袖后一脸想撞墙自尽的表情。料想这道士接受不了龙阳之癖,解出的卦象又实在暧昧,两个大男人说什么同生共死的,这不是搞在一起了还能是什么?
季怀真这死断袖,在路小佳眼里尤为可疑,须得警惕提防。
季怀真冤枉道:“我可没跟他纠缠啊,是他单方面纠缠我。”
燕迟看他一眼,低声道:“这话你不用同我讲。”
季怀真见他还心有介怀,刚要再接再厉,就见度玛神色焦急地进来,低声道:“快躲进地窖里,有人来搜查。”
二人神色大变,顾不得再斗嘴,燕迟拿被子将他一裹打横抱起,又让季怀真抱着他的刀,快步跟着度玛来到隐秘的地窖入口处。
二人进去后,度玛又将捆好喂牛马的草垛扔来几捆,虚虚挡住门,又不显得刻意。
这地窖显然久不使用,来不及收拾,到处是灰,里头潮的很,闻着还有股怪味,倒不是季怀真在挑三拣四,而是他这两天本就爱咳嗽,一进到地窖里,喉咙就痒得厉害。
他刚要咳嗽,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熟悉的声音响起:“这里头住的什么人?”
——是假三喜!
季怀真吞咽口水,勉强压了下去,顺着门缝往外瞧,果然是他!
这人顶着三喜的一张脸,正趾高气昂,警惕地巡视着整个院落,他的目光多次掠过地窖入口,频频看向这里。
季怀真肩上的箭伤又蓦然痛起来,他盯着这人,想起那日在牢中所受的屈辱,恨不得将人千刀万剐。
燕迟察觉到他情绪变化,把季怀真仔细放到地上,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站好。
度玛回答道:“回军爷,这是我大女儿的卧房。”
这话不假,度玛这几日确实把她大女儿叫了回来,好像是关乎出城一事,他们商量的时候没带他,季怀真知道的也不多。
假三喜拿出画像,问度玛是否见过画像上的人。
度玛仔细辨认,为难道:“军爷,我一妇人,不常出家门,你应当问我家老爷。”
那阵被季怀真强行按捺住的痒意突然又不合时宜地蠢蠢欲动,季怀真憋得脸色通红,从没觉得不能咳嗽是一件如此折磨人的事情,他心里恨恨地想若将次举列入刑法,定能难倒一大片英雄好汉。
他涨得脸色通红,猛地把头埋进燕迟怀中,五指在他腰边收紧,死死拽着燕迟衣服。
燕迟察觉怀里的人在发抖,他一手揽住季怀真,低头担忧地看着他。
季怀真以气音,贴着他的耳朵道:“……还坚持得住。”
燕迟虽警惕地盯着外面的动静,可季怀真靠的这样近,又贴着他的耳根讲话,一时间只觉得耳朵热得很,似乎又红了。季怀真见状,本想调戏他几句,喉咙间的痒意猛然间去而复返来势汹汹,他忍得辛苦,肩膀内扣着,全身颤抖,受不了地一口咬住燕迟肩膀。
一声再也忍不住的闷哼,从季怀真咬紧的牙缝中泄出。
院中的假三喜脚步一顿,目光转向草垛,继而朝这边走来。在他身后,辛格日勒同度玛对视一眼,目光看向墙上挂着的猎刀,度玛则悄悄挪向放钢叉的地方。
燕迟将季怀真松开,示意他站到自己身后去。
他左手握着刀鞘,右手反扣住刀柄,昏暗地窖中,一柄被擦拭的雪亮长刀悄然出鞘。
那刀锋反射着从缝隙照进来的光,将燕迟俊美脸上的凛然杀意照得分毫毕现。

第21章
季怀真见燕迟如临大敌,也不免跟着紧张起来,左看右看,一瘸一拐地捡起墙角的旧粪叉,满脸嫌弃。
眼见那假三喜越走越近,燕迟手中半人高的长刀也已出鞘。
千钧一发之际,院外一声俏皮呼喊,是辛格日勒与度玛的大女儿从外面回来了。
“阿爹,阿娘,家里来客人了?”
此女名唤蝴蝶,容貌俏丽,令人眼前一亮。假三喜的目光被吸引过去,竟是不顾这边,盯着蝴蝶看,问辛格日勒这是谁。
夫妻俩笑呵呵地揽着蝴蝶,将她送回屋中,说这是他们的女儿,过几日就要出嫁去邻村,今日是出门添置嫁妆去了。
假三喜若有所思,此时,又一人从前院进来,冲他询问道:“大人,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假三喜摇头,竟是没发觉这边的地窖,燕迟悄悄松了口气,那柄被他磨得铮亮的刀归于鞘中。
又有几人进来,将后院一通乱翻,见没有藏人,才悻悻离去,倒是那假三喜临走前,朝蝴蝶所在的屋舍看了一眼。
他们一走,季怀真就有些坚持不住,将手中粪叉一丢,咳嗽的动静简直惊天动地。
燕迟对辛格日勒一家道:“这地方你们不能再住了。”
季怀真笑了笑,露出一丝狠毒,顺着自己胸口:“那有什么不能住的,找机会将刚才那人宰了就是,随便找个山头一丢便万事大吉,这样他们一家就不用搬走了。”
燕迟冷哼一声:“我看根本就是你自己想要他的命。”
这话倒不假。
蝴蝶听见官兵离去动静,从屋中走出,抬头一看季怀真,呀了一声,指着他道:“大人,你吐血了!”
燕迟赶忙回头看去。
季怀真刚才用力咳嗽一番,旧伤复发,此时竟是嘴角溢血。他自己倒没多大感觉,就是胸口闷闷的,喘不上气,头有些晕,燕迟却无比紧张,又气又急,上前将季怀真打横抱起,匆匆放回屋中床上。季怀真说自己摸了粪叉想擦手,燕迟不搭理他,只将他往被窝中一塞,请度玛来为他号脉。
燕迟一强势,季怀真就乖起来,见案上堆着一叠红布,隐约能看出是件嫁衣,最上面放着的竟是顶凤冠,转头对蝴蝶笑道:“你要成亲?恭喜恭喜。”
蝴蝶幸灾乐祸:“不是我要成亲,是大人你要成亲,恭喜恭喜。”
季怀真一愣,大惊,看看燕迟,又看看辛格日勒和度玛,登时明白了他们在打什么主意,满脸怪异道:“你们怎么想了这么个法子……”
“没办法,现在全城戒严,进城不管,出城需得要衙门出示文书。”燕迟生硬道,“要么出嫁,要么出殡,你自己选吧。”
这两者虽只有一字之差,但情况却大不相同,要么坐着被人抬出去,要么躺着被人抬出去。
出嫁就出嫁!
季怀真嘴角抽了抽,无可奈何道:“……出嫁可以,反正也只是做做戏而已,但你得让我知道是要嫁给谁吧,我可清清白白……”
他一怔,猛地止住话头,真是好险,差点说漏嘴。
他季怀真莺莺燕燕无数,婚史却清清白白,不似陆拾遗那个倒霉的鳏夫,他可还没成过亲呢。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燕迟,一番话说得暧昧,还只有他们二人听得懂。
季怀真在暗示撩拨他,令燕迟回忆起当时他那番能不能先成亲再亲热的请求。
果然燕迟神色不自在起来,警告似的瞪了季怀真一眼。蝴蝶一看二人这样子就笑了,恶作剧似的拍季怀真肩膀,轻轻在他箭伤处一按,疼得季怀真直叫唤。
再一看燕迟,果然有些急,被蝴蝶打趣似的看上一眼,担心又不甘心,只愤愤不平移开目光,嘀咕道:“活该。”
“大人,你夫君的娘亲于我娘亲和她的夫君有恩,那我只好投桃报李,借出我的夫君给恩人夫君一用,让我夫君来接大人的亲,届时殿……小燕恩公就混在送亲队伍中,”蝴蝶狡黠一笑,“不过大人放心,拜堂一事还是本姑娘亲自来,只是找个机会,帮你二人出城罢了。”
她一通夫君夫君的,不止把季怀真跟燕迟都说晕了,还将她爹辛格日勒气得不轻,嘟囔着女大不中留,气得出去喂牲畜。
季怀真哦了声,看向燕迟:“原来不是同你成亲啊,为什么不是你?”
燕迟受不了了,起身离开,扔下句他不愿意,出去帮辛格日勒喂牲畜去了。
蝴蝶道:“我怎么瞧着殿……小燕恩公愿意的很。”
季怀真笑了笑,没吭声,倒是想起假三喜临走前看蝴蝶的那一眼,若有所思。他问蝴蝶婚期定在什么时候,蝴蝶答道:“他们怕你脚没恢复好,定在五天后,可今天这样一闹,还不知会不会提前。”
季怀真哼笑一声,心道杀个杂碎还用等上五天?三天足以。
五天后,辛格日勒以送亲名义,去官府拿到出城文书,他的妻子度玛又为二人备好吃食,只待燕迟混进接亲队伍中时交予他。
额外五天功夫养下来,季怀真腿脚虽没好利索,起码下地走路是不要人扶了,一大早便被蝴蝶喊起,做戏做全套。一身大红喜服套上,蝴蝶亲自为他束发,将自己的凤冠给季怀真戴上,以防出城时受到官兵盘查。届时季怀真把头一低,给人看个大概蒙混过关。
那凤冠甫一压在头顶,季怀真没个准备,直压得他脖子痛,惊讶道:“怎么这样沉?”
蝴蝶道:“一辈子就成这一次亲呢,重一些怎么了,大人你就忍一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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