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多少有些怪异,邱婉儿照顾儿子吃饭,间或留意赵雪娥的情绪……这般熬过一顿饭,婉儿又抱着儿子哄了一阵,才放他回房。
直到夜里就寝,未再有人前来打扰,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共处了下来。可这份安静,分明叫两人都觉出了不自在。
极其罕见的,邱婉儿不如往常的爽落,犹豫多时才递出一句:“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歇了。今夜……”
换作赵雪娥干干脆脆:“你睡床,我睡榻。”
婉儿也不同她争,这样安排合情合理。待两人陆续洗漱上床,躺着一时也睡不着,就有人开了话头。
“雪儿?”
床前不远处传来一声淡淡的回应:“何事?”
“没甚么,想与你说说话。”
“……”
婉儿侧过身,对着昏暗中那道婉约的身影语重心长:“作为过来人,我要劝你一句,心事太重,会过得不快乐。”
那道身影一动不动,独独气息有所变化,半晌才不情不愿回道:“那可多谢五夫人赠言了。”
“雪儿,你今日不仅是与我置气,也在与你自己置气。你该想明白,为何我的那些举动,会令你如此不适?”婉儿顿了顿,继续说,
“我更希望你能明白,我们那些日子,我的那些作为,是出于无奈的做戏,并非来自真心。”
“够了!”
能感知出雪娥的气息再度不稳,一声低喝阻断那人所有将出口的话,指尖轻弹,屋内仅留的一支烛火瞬时熄灭,整间房落入无边的黑暗,如同此刻榻上人不敢深入触碰的心海。
第81章 意动
难眠的一夜, 胡乱糊弄到天亮,启程的时辰也到了,两个安了心事的女人巴不得早早离开这屋子, 逃离这难熬的气氛。
今日赶路,赵雪娥不再与邱婉儿母子同乘,可苦了她在马背上磨了一日,直到天黑下榻沿途客栈时才得以缓解……
可仍旧不适。
邱婉儿嘴上说了那般绝情的话, 私下里没少关注被她害惨的苦命主儿。这家客栈条件一般, 饭后还等了许久才将热水送来, 婉儿也不抢着,让雪娥先行沐浴。
夜里琴儿带着木儿住, 未在边上伺候,房里只得她们二人,雪娥起初还犹豫, 看对方今日表现不错, 就放心进了浴房, 花费些功夫将自己洗干净,终于一身清爽回的出来。
意外的是,邱婉儿手里揣着一方不知名的小盒子静坐房中,见她出来, 忙起身递上,
“雪儿,这是我常备的清凉润肤膏, 伴有散淤消疮之效,你且拿去用吧。”
雪娥一愣, 瞧着对方掌中这东西,再瞧瞧无事献殷勤的眼前人, 胸腔中那股闷了整日整夜的怨恨之气又闹将起来,偏过头,不接不受这莫名的关心。
邱婉儿才不理会对方的拧巴劲儿,盒子硬塞进她手心,悠悠劝说,
“你肌肤娇嫩,骑了整日马总有不适,这个就权当我对你赔不是吧。稍后我进去沐浴,你自己涂上。”
婉儿说着,注意到雪娥脸上徒然泛起红晕,奇怪地扬了扬眉,随即反应过来甚么,又是好笑又是尴尬,眼中就带了这么层意思:你该不会想让我代劳吧?
这表情太好理解,雪娥读懂后,一记眼刀飞去,轰人:“还看甚么?走开!”
收下这声吼,邱婉儿悻悻退开,张罗自己的沐浴大事……待一切准备妥当,宽衣解带时,她才忽然意识,自己连坐了两日马车,可没比骑马的轻松多少,身上某难言之处正隐隐提醒自己,已是许久未经磨砺,招架不住这般难熬的天气里成日成日的颠簸摧残……
可是可是,那润肤膏只此一盒,已然送赠佳人,不好再要回来罢……
左右都不是,邱婉儿忽然觉得这送礼一事办得草率,乱糟糟想着,今夜的沐浴就不如昨夜舒服。
等她好容易从浴间出来,发现雪娥已将自己收拾妥当,晚膳饭菜也已上桌。婉儿不时朝门口张望,磨磨蹭蹭坐下来,嘴里就要犯嘀咕,雪娥给了她答案,
“方才琴儿来报,木儿被周将军带回房去一同用膳了。”
婉儿闻言当即撇了嘴,白眼要翻不翻,不乐意的神态尽显,有别于她往日的优雅知礼,让一旁的雪娥瞧着出奇。
两人相顾无言,没了儿子在旁,邱婉儿一顿饭食不甘味,赵雪娥更是不愿多出一句闲话,不尴不尬不咸不淡直到放筷,门口有了动静。
是周剑云牵着扁嘴不开心的木儿。
“娘!”娃儿见了娘,挣开大手直往里扑。
邱婉儿搂住儿子:“怎么了?”
木儿摇摇头,往她怀里钻:“想娘!不喜欢去别的房里吃饭!”
赵雪娥站起身,向周将军福一礼,让到一边去,留给一家三口说话的空间。
周剑云也不在意木儿的任性,撩衣摆跨步进屋,就了最近的椅子大喇喇坐下来,盯住邱婉儿道,
“朝里来口讯催我加速回京,明日一早我先于你们出发,领骑兵快马兼程……往后这一路,你带着儿子可别玩儿花样,毕竟闹出甚么来,赵姑娘不好收场。”说罢,对赵雪娥投去玩味又得意的一笑。
赵雪娥收到眼神,目色不改。邱婉儿则面寒如霜,厉声赶人:“说完了?说完了滚吧。”
“呵!邱婉儿,我看你还能嘴硬到几时!”
周剑云明明恼恨却压抑着不发作,冲木儿扬眉:“儿子,记住爹爹和你说的话,爹爹回京等着你。”
未等邱婉儿有反应,木儿把脸埋得更深,看也不愿看那对他亲昵过分的爹。
离开前,周剑云再一次对赵雪娥施压:“赵姑娘是聪明人,他们母子二人就交给你了,切莫令本将军失望。”
赵雪娥不能说甚么,对着这张捉摸不透的脸,只是一贯的回以公事公办的话术:“将军尽可放心。”
“木儿,娘也不问他究竟与你说了甚么。你只记住,除了娘,谁的话你都别听。”人离开后,邱婉儿扳过儿子的脸,郑重宣道。
木儿瞧着神情严肃的娘亲,乖巧颔着下巴,重重一声:“嗯!”
随后,母子俩再呆了会儿,琴儿来将小人儿接走。望着邱婉儿依依不舍的劲儿,赵雪娥无奈,忍不住侃她,
“你让孩子只听你的话,可曾想过今后你不在他身边,他当如何自处?”
倒也不是个难题,邱婉儿顺口便接了下来:“若真有那么一日,我会交代他,今后都听你的就是。我不在,你就是他的娘。”
“……”
赵雪娥噎了半晌,只得吼她:“够了!这种事我何曾应承过你半句?你也从未考虑过我的感受!你这个自私的小人!”
邱婉儿受了这斥,逼近怒意横生的赵雪娥,声势渐弱地请求,
“是,我是自私,可我别无他法,但凡有一个能让我安心将孩子交给他的人,我都不会舔着脸来求你。雪儿,你就当做……同情我们吧,请你一定答应我这仅有的请求!”
还是这张诚恳的脸,还是这骨秀神清的妙人儿,只是这声气,这惶惶,这挣扎难定,轻易勾出赵雪娥内心一片凄怆……她木然回望,蓦然回问,
“邱婉儿,在你的眼里,我究竟算什么?”
邱婉儿垂下眼眸,不作答。
凄然更甚。
雪娥咬唇,逃离这难堪的情绪,不勉强,也不放过解惑的良机,
“那么,你据实告诉我,此次回京,你最坏的结果是甚么?”
婉儿终于答得爽利:“或许……一杯毒酒……或者一尺白凌……他们总不至于不留我全尸……”
雪娥把呼吸拉长:“没有人能帮你?”
“没有。”
“你的娘家?”
邱婉儿突然笑了:“哈!我的娘家,即是我母亲曾经的婆家。雪儿以为能让一个女人宁可抛弃亲骨肉也要决然离开的家,能作为我的依靠?”
“……”
“实不相瞒,正是拜我亲父所赐,我才不得已嫁入将军府为妾,从而陷入今日绝境。”
赵雪娥的目光徒然凝聚,疑问不需出口已传达遍身。邱婉儿却不再说下去,长臂扶上对方的双肩,轻言慢语,辞藻精准而恳切,如此的遗憾,如此的直击人心,
“若我是个男子,你我何须走到今日这番境地……可惜造化弄人,我如今已是命不由己,但只要能补偿你的,哪怕再难的事,我也愿意去做。”
呆呆望着这张不似会骗人的脸,又思及脸的主人对自己多番的欺骗,雪娥失神再回神,恨恨不平,
“你休要哄我!”
婉儿的手上施加力道,言语态度也更重几分:“我知你不愿再信我,可事到如今,倘我还是花言巧语哄骗于你,我还算是个人么?!”
“你是不是人难说,你惯会把旁人磨得不魂不人。”
是夜,邱婉儿把床让给赵雪娥,硬是自己躺上了睡榻。雪娥拗不过,只得从之。
奈何这家客栈比不得上一家,雪娥再三交代掌柜安排的卧榻,最终送来的却是一把竹制的躺椅,且长度着实够不上邱婉儿的身形,即便铺上软垫香枕,依旧躺得十分不舒适。显然,作为一张供人卧躺一夜的临时睡榻,它远不够格。
按说邱婉儿也过了阵苦日子,这般条件算不得甚么,她咬咬牙也就熬过去了。可当赵雪娥听着她稍动肢体而带出竹椅“吱吱呀呀”的响动,昏暗中弓着躯干缩成一团的身影难显常日里的峻拔灵秀,甚至有些碍于观瞻……自己犹豫再犹豫,终于忍无可忍。
“邱婉儿,你起来,今夜与我一同睡床吧。”
“……”
本也不是大事,却因为邱婉儿的迟疑与沉默,生生揪扯出一丝涩意,空气中的静默尴尬令赵雪娥回味并反思了自己这句邀请:同样是出于好心,为何到她这里,意图就不纯了呢?
到底是两人的关系过于朦胧。如若对方是芸儿那丫头,绝不会出现今时的状况,她发誓。
更为尴尬的是,邱婉儿迟疑过后并未拒绝,而是一骨碌爬起来,大步迈到床边,长腿踏上床沿,俯身从雪娥上方越过,滚进床内侧,翻身睡下了……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默不出声,仿佛一个闹完脾气被收拾,不得不乖乖听话的孩子。
微弱的烛光映衬下,赵雪娥一双凤目瞪得溜圆,里侧的人躺卧姿势比窝在竹椅上优美许多,她身上轻薄的亵衣紧贴着身体,自己从未得见过的蜿蜒曲线犹隐犹现……
回想起数日前,此人还是自己夫君的身份,两人同床时,对方恨不得离个丈八之远,避自己如蛇蝎……如今身份转变,这人倒难得躺得如此利索。
可是啊,明知她不是男子,已不再是自己的夫君,为何此时躺在一起,自己竟也有些意动神摇?
“呸——”
暗啐自己轻浮,雪娥缓舒一口气,将自己腰间的薄毯匀出一半,往里侧人的腰上甩去,而后,自己朝床外翻身,以两人背对背的卧姿,慢慢睡去……
第82章 心意
次日一早, 周剑云率领先锋部队如同离弦的箭般朝京城火速进发,余下的一队人马及赵雪娥的押镖队伍随后也启程向北。
周剑云带走他的精锐,也带走他强大的压迫感, 精神压力减除一部分,邱婉儿和赵雪娥并未感觉轻松,因为越是赶路临近京城,婉儿曾经那个预判的结果就越是逼近, 无形的紧迫危机感逐渐蒙上二人的心头。
行过半月有余, 进入雍州城, 一行队伍总算能暂歇休整。出了雍州再走一旬,即将进入京城地界。如今中秋将至, 越是往北,越是凉意瑟瑟,尤其夜里, 一行人偶有路经不着村店的地带, 不得不餐宿荒野, 熬过愈渐逼人的寒气重露……
好在不论镖局男儿或是镇南军兵丁,都是跋涉在外风餐露宿惯了的,大伙儿对此等环境适应力极强,一路走得甚是顺畅。此间唯一出现的麻烦, 来自于几名女子和年幼的木儿。
说是麻烦,也不尽然。毕竟女子体质不同于男子,即便有功夫底子, 依然抵不住夙夜奔波的疲惫同时再添葵水驾临的苦楚。接二连三,队伍中仅有的三名女子都遭了这磨难。
至于木儿, 许是受到娘亲微变的情绪感染,一路乖巧的他, 近日来死活不肯再与娘亲分开睡,到了夜里闹得异常凶,琴儿屡屡束手无策,只能将他送到婉儿和雪娥的房中……
于是就有了那一夜,某沿途小旅店的简陋客房中,暗淡的灯火下,木儿哭哭哒哒被抱上逼仄的卧床,躺进两个大人的被窝,睡在中间。
虽然床板硬邦邦,空间不够宽,起码娘亲的怀里暖融融,另一人的身上香喷喷。
本就狭窄的床上再添一人,赵雪娥起初是不愿答应的。奈何某人爱子心切,孩子委屈巴巴的表情也足够惹人心酥,而琴儿也着实是一脸的憔悴抓狂,显然是被月事和这娃娃双重的折磨害得不轻……
罢了,就留他睡下吧,左右自己也是身处异样,无甚精力去作他种安排。
几人歇下后,屋里恢复安静,木儿十分乖顺,老老实实躺在娘亲身旁,享受久违的柔声轻哄,及这双温暖有力的大手在自己身上节奏均匀的拍抚……渐渐地,他的眼皮开始重起来……
顿然,身上的触感消失,木儿懵了一瞬,继而听见娘亲温柔如水是声音:“雪儿,你也是头两日最为难受吧?不如我来帮你揉揉?”
然后,他听闻另一人的轻声回应:“不必,你当心吵醒他。”
“他已睡熟了,不碍事的。”
听到此处,本应熟睡的小家伙徒然清醒,稚嫩的童音搭了句:“娘,木儿没睡呢!”
两个大人错愕间,小人儿已自己爬起来,面向床外的人,揣着好奇与心疼,自告奋勇,
“雪姨哪里疼?木儿给揉揉就不疼了!”
昏暗中,赵雪娥的脸爬上些热度,她是羞于向一个孩童展露脆弱的。然而未等她措辞婉拒,孩子他娘一把抓起孩子的小爪子,往她腹部按上去,教他如何如何把握方位,如何何如掌控力度,如何如何为她分忧……
邱婉儿的手很快松开,木儿的懂事令她欣慰,抬眼去瞧赵雪娥,后者正一副疼痛舒缓的放松和不忍拒绝好意的纠结。
“我不碰你,就让木儿给你揉揉吧,你也别逞强了。”
赵雪娥始终未出声。她瞅瞅一脸认真为她分忧的木儿,再瞥瞥一脸得意旁观热闹的邱婉儿,心底长长一叹:孩子是好孩子,娘不定是好娘。
今日入得雍州城,赵雪娥特意吩咐安排一家条件好的客栈,队伍所需的一应物资也要求快速添置妥当……下达吩咐后,她便领头扎进客栈厢房……旁人不管,她们几人是再难熬下去了。
木儿自那夜乖巧表现后与赵雪娥亲近了不少,后者也愿意疼爱他的,便成就了今日,琴儿张罗了上等的客房,木儿已不愿与她同住,哪怕一小会儿,也不想同娘亲和雪姨分开,而那两人也宠着他由着他。
备受打击的琴儿一番自我安慰后,乐得自在:小家伙,你这般粘人,可得帮我家小姐看好你那不安分的娘亲呵!
押镖队伍会在城中休整一日,同行的镇南军部队自然随之。领队的汪队长为人谨慎,每日前来与镖局负责人商讨行进计划,更不忘看一看邱婉儿母子。
赵雪娥也明白对方是职责所在,可这等同于监视的行为给她的感觉实在不妙。
尤其明日需在此地暂留,镖局的人手需分出部分去采购衣食补给,更换马匹……汪队长十分不放心地再三叮嘱,不能放那母子二人外出,时刻派人盯着……若有意外,他们无一人能幸免责难云云。
入夜,活蹦乱跳的木儿饭后一番洗漱,不多久便甜甜睡去,婉儿给他掖好被子,也去美美地泡了个澡。赵雪娥就在这间隙,内心烦躁地回了房。
还剩小半路程,就能卸下这束缚满身的重担。越是靠近京城,就越能感知邱婉儿的情绪变化,虽然在旁人眼中,瞧不出她脸上任何的慌乱恐惧。
而这一路走来,无异于自己亲手将邱婉儿押赴刑场,雪娥的心里没有快意,更没有解脱,只有日益厚重的无措和不安,说不上的复杂。
邱婉儿从澡间出来,但见赵雪娥蒙霜的脸色,不免疑问:“怎的了?雪儿有心事?”
赵雪娥盯她一瞬,再瞥一瞥已然睡下的木儿,忍了又忍,坐上一把屏背椅,再去看对方依旧眼含探究,终于忍不住开口探问,
“邱婉儿,你到如今还不愿坦诚么?你究竟所犯何事,惹来那般大祸?”
那人闻言一愣,转头去看看熟睡的儿子,再转过脸来,眼底已爬上晦涩的微茫,
“雪儿……此事你不该过问。”
“我为何不能知晓?你不顾自己的死活,难道也不管木儿的处境?让我带他走,我有甚么理由带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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