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赘(无情无错)

直至再瞧不见那辆被围得严严实实的马车， 董夫人热泪糊眼，忍不住抽泣起来。董依芸见娘亲如此难过， 说不出她认为顶用的话，只管拍着娘亲的背， 无声安慰。
赵夫人也收回远眺的目光，担忧自己女儿的她，免不了分出心神来助董依芸哄人，
“芸儿她娘，雪儿是个有主意的，一路上也会对婉儿母子多加照看，等他们顺利到了京城，会见机行事。”
“可是，若无良机……若是失败，岂不仍是牵累雪儿，牵连赵家？你叫我这心里如何过意得去！”董夫人继续抹泪：“都怨我，没本事救他们，还要连累你们！”
“你瞧你，又自责起来了。若真有那一日，你就当欠我们赵家一个人情，别的咱不说了，芸儿还要歇息，先回去吧。”
镇南军回京的行程在凉州耽搁数日，周剑云此程却并未与先行队伍出发，而是与押送队伍同行。
这一行回京的多是思乡心切或者急待论功领赏的将领与精兵，领头的一队骑兵个个恨不得星夜兼程奋力疾驰，对于身后行进这辆不紧不慢的马车就颇有些不耐烦……到底碍于那是他们主帅的家眷，拎得清的人自不敢有微词。
至于振威镖局的人马，心思就各不相同。
于赵府的侍从而言，今日护送的人，那名女子，正是他们大小姐的新婚夫婿，他们的姑爷。而那个孩子，他们喜爱的小少爷，竟然是周大将军的孩子！他们的大小姐，堂堂赵总镖头的千金，竟遭此欺骗，实乃大辱！
于镖局的众位镖师而言，此程非同小可，不得有任何闪失。他们哪怕再恨那个将他们当傻子般哄骗欺瞒的女人，此时也深知自己开罪不起。凉州城里也算有些脸面的他们不得不放下高傲，为那同样叫他们恨得牙痒痒的周大将军办好这一差。
而心情最为复杂的，当属这场骗局的最大受害者，他们从欣羡到心疼的赵大小姐。
行镖队伍的前头，赵雪娥劲装佩剑，御马而行，极具侠女风采。但见她神态默然，周身散发着闲人勿扰的气息，很是令旁人心感震慑。
然值此当下，她那副淡漠严肃的面容之下，是震撼难平的一副杂乱心神。
只因在驿馆门前不远不近瞧见了那个人，那么短短的一幕，那么惊艳。
本以为身着罗裙的邱婉儿会令她怪异不适，可方才一见，可称得上出人意料的美好。若非那人的所作所为败坏印象，她会由衷赞叹一句：好人物！好绝色！
初初行进这半日路程极为顺畅，只越近了午间日头越是毒辣，许久不曾如此劳顿的赵大千金稍显不适，开始频频饮水擦汗，骑马的坐姿也不时调整。队伍中的大老爷们可不会留意这些，倒是马车上的某人，掀起帘子远远瞅见了，略一皱眉，摇摇头又坐回去。
半个时辰后，经过一家林中茶肆，周剑云下令全军在此稍作休整，用过午饭再行出发。
赵雪娥松一口气，终于下马歇息。此行她虽带上几名府中侍从，同为女子的只得琴儿一个，全队人马只得她们两名女子，自是处处不便。琴儿长久待在雪娥身边，是等级高的大丫鬟，粗累脏活做得极少，当下随自家小姐出镖自然也没少受罪……两人下了马，到茶棚下挑了张较为干净的桌子。
茶水饭食自是有人安排，主仆二人坐等着，雪娥一记眼色制止了琴儿要起身为她捏肩捶背的意图，一转眼，注意到周将军提着一个食盒钻进停在路边的马车。
马车空间不大，车门开启，帘角被风扬起，车外人便能望尽其中。只见周将军侧身落座，手中的食盒递给嘟嘴不情愿的小人儿，小人儿抬头看看娘亲，娘亲无奈点一点头，他才接过去打开，一口一口吃起盒中精美的糕点。
再看孩子他娘，满是冷漠的脸色，看也不愿看那孩子爹一眼，倒是朝马车外瞥眼，一瞬捕捉到茶棚下那双凝神的眸子。
四目相对，邱婉儿竟远远读出那眸中的探究与不悦。而赵雪娥仿佛被看破心思般，迅速收回目光，若无其事抓起一只馒头，啃一口……
她好像，在对方那道透亮的眼神中，品出一丝戏谑……
队伍借着这顿午饭的功夫稍事歇息，茶肆的当家认得振威镖局的镖旗，与几位镖师亦称得上熟悉，端茶递水间打开了话匣子，对今日这阵仗十分好奇，到底把着分寸不敢去多问，只瞧着赵雪娥飒爽干练，周围人也对她恭敬有加，三两句打听得知是镖局的大小姐，今回亲率队伍出镖云云……
“诶呀！今日得见赵小姐，小店有幸！赵小姐如此英姿，真是虎父无犬女！”
店家拍起马屁来一口溜儿，赵雪娥正百无聊赖，听他几句恭维也无妨。可当这恭维的话越听越刺耳时，她的脸色急转直下。
那店家说：“听闻赵小姐几月前隆重大婚，招了个般配了得的夫婿，这城内城外无人不知哇！这碟小菜，就当是小店恭喜赵小姐新婚，请慢用嗬嗬嗬……”
赵千金教养好，换作他人恐早已愤然起身离席而去。感知气氛骤变，被恭喜的人脸色不霁，店家极有眼色地不再继续，转身招呼旁边几桌军爷去了。
一炷香的功夫，足够在外奔波惯常的人解决所有个人问题。赵雪娥心情不佳，食物未进多少，只饮下几杯茶水，略略解了渴缓了乏，吩咐道，
“时候不早，该启程了，我们要在天黑之前赶到有落脚的地方。”
众人听令，纷纷起身各就各位。这时，一名马卒牵了大将军的坐骑过来，在马车前候着，周剑云从马车中出来，翻身上马，而后看向雪娥，
“赵小姐，犬子顽劣，誓要邀你作陪，就有劳你小心照看了。”说罢，拍马离去。
是一句命令：你，上车帮我看着儿子。
赵雪娥错愕，未去推辞，给琴儿与镖师们留下几句嘱咐，施施然上了马车，与邱婉儿同乘。
也好，左右骑马比坐车遭罪得多。
这是头一次与女装的邱婉儿近身相对，雪娥从来不是小家子气的腼腆，大方冲这个女人细细品量，心底止不住的惊叹。而邱婉儿不落下风的，也回以不加掩饰的欣赏。
“雪儿这品貌身姿，叫人移不开眼呢。”
“何如五夫人清丽脱俗，气质不凡。”
邱婉儿拧眉：“雪儿说笑了。如不嫌弃，可唤我一声婉姐姐。”
“不敢当。”
两人对话没几句，队伍启程，马车动起来，速度明显比先前快上些许。木儿往娘亲怀里窝了窝，盯着赵雪娥不错眼的看。
“你为何让我坐进来？有话要说？”
赵雪娥聪慧过人，木儿这小家伙从未对她有过亲近，怎会要求让她作陪，此举定是他娘的作为。
邱婉儿毫不避讳，直言道：“没甚么，闲坐着无聊，找个人说说话多好。我看你方才用食极少，这儿有些点心，味道还不错，你尝尝。”说着，打开手边的食盒，取出半碟糕点。
那只端碟的手白皙细嫩，手的主人脸若繁星，闪耀无比。赵雪娥本想拒绝的话狠生生咽下去，磨磨蹭蹭伸出手，捻起一枚，送入口中。
说实话，这个女人她该百般设防才是，为何眼下自己要吃对方递来的食物？为何做不到干脆拒绝？
嗯，大抵因为食物美味，太过诱人……
在邱婉儿星辉灿烂的笑颜下，在木儿天真好奇的眼光下，赵雪娥连续吃下两块可口的冰糖莲子糕，回味，满意。
木儿见这大人实在没意思，也就收回探看，打起哈欠，没一会儿就畏着娘亲睡着了。
邱婉儿莞尔一笑，揽紧儿子，轻拍背心，一派温和恬静。这模样，吸走填饱肚子也开始犯困的赵雪娥所有注意。
“若非亲眼见之，我如何也想象不出，你作为一名女子，一位母亲，是这样的温柔。”
邱婉儿抬眸望过来，两人对视，互相探索，不相示弱。良久，一方打破这怪异氛围，问出的话却不叫人喜欢。
“雪儿可曾想过当母亲？”
“不曾。”
婉儿忽然严肃道：“雪儿可记得我曾说过，若我今后有何不测，愿把木儿托付给你？此话，如今依然作数。”
雪娥回望过去，余光掠过孩子恬静的睡颜，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我以为，木儿养在他外祖母身边，会比呆在我身边自在。”
惊愕只一瞬，邱婉儿很快了然：“你都知道了。不过雪儿莫要忘了，你我是名正言顺拜过堂的夫妻，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
雪娥闻言，只觉可笑，恶狠狠斥道，
“若不是你这一番话冒着浓浓的托孤意味，我真想撬开你的脑子，问一问，你这张朗若星辰的脸，究竟有几层皮？”

第80章 心潮
闷声不吭的旅途最是无趣， 尤其像这般沿途无甚风景也无甚赏景心情的马不停蹄，都称不上旅途。它只是……前途未卜的赶路。
好在这路途中有个人与自己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虽都是些不带善意呛声， 邱婉儿依然觉得沉甸甸的心情松快许多。
沿着官道一路向北，每隔一段路程，大都能见到人烟，多能解决旅人们打尖或者住店的需求。行程又过半日， 暮霭落尽之际， 这批整齐有序的人马终于抵达下一处落脚点， 是凉州城外最近的一家客栈。
周剑云下令全军就地扎营，安顿一夜， 明早天亮即刻出发。
至于今夜住店的，自是主帅和几位等级高的将领，以及邱婉儿母子与看守他们的镖局诸人。
巧的是， 周剑云与赵雪娥想到一处：把邱婉儿与木儿分开安排房间。意外的是， 周剑云有意安排赵雪娥带着木儿一间房， 自己与邱婉儿一间……
此举遭到邱婉儿与赵雪娥双双拒绝。
风尘仆仆却也气度不凡的三人，立在客栈大堂，两两对峙。一干将士手下及旅人住客大都收不回目光，又慑于几人身上散发的迫人气势， 和那男人的尖利眼刀，不敢看得过于明目张胆。
周剑云面有不悦，压下嗓音出口相训：“赵姑娘管好自己的人即可， 其余的事还是莫要插手的好。”
赵雪娥眸光沉敛，先是看一看不愿让步的邱婉儿， 随后才答，
“周将军此言差矣。您既将他们母子交给我振威镖局护送， 我们岂有疏忽照顾的道理，定是全权安排他们的行程住宿，全力负责他们的安危周全。”
周剑云眯起眼：“以你之意，倒是本将军越权干预了？那么赵姑娘打算如何看顾他们母子二人？”
邱婉儿也好奇，收起满身的敌意，望向为她解围的雪娥，但闻后者悠悠一句话，将她与木儿各自安顿了，
“夜里就由我亲自看守五夫人，木儿交给我贴身侍女琴儿照料，屋外安排镖师轮班守卫……这一路就依此法，也免将军费心之苦。”
如此言语，邱婉儿听着也知自己不需加以争论。果然，周剑云瞥了她一记，丢下一句狠话，不甘地转身上楼，
“那便有劳赵姑娘把人看好，若他们二人少一根汗毛，你知道后果。”
赵雪娥精神一松，见邱婉儿略含欣赏的目光盯着自己，不自在，瞪回去。
“这些年除了我，能让他吃瘪的可极少有，我真欣赏你。”
“不必。你安安分分不给我添麻烦就是。”
二人说着，由跑堂小二领上楼到了客房，随后一个安抚孩子，一个安顿入住，再双双目送木儿被琴儿拉去另一间客房，吩咐小二备水备饭……末了，邱婉儿闲得无事，又开始没话找话，
“雪儿妹妹，你方才那般做派，就不怕得罪周剑云？他可不是甚么善茬儿。”
雪娥简单收拾自己的包袱，看也不看对方：“我自有分寸。”
婉儿利落地解去外裙，一身洁白的里衣衬得她满身光华，快速洗了手，给两人倒了杯水，一杯递过去，
“要我说，雪儿大可不必掺和进来。”
这人到眼下倒是一副闲散慵懒的姿态，雪娥摇摇头，接过水杯：“你们也不是甚么郎情妾意，父慈子孝，何须我掺和？”说罢，爽利地一口饮尽。
热水很快备好，舟车劳顿的二人欲动未动，四目相对间，气氛就泛起一丝不自然。
“今日雪儿受累了，你先去吧。”
素来翩翩风度的邱婉儿率先开口礼让，换来赵雪娥古怪的一瞥，而后艰难地作出决定，
“你去吧，我在门口守着。”
邱婉儿无端受了不可名状的一眼，不再客气，抄起干净的衣物，往浴间去了。
哪知才将里衣褪下，婉儿明眸扫过门帘，竟见雪娥掀开帘子跨进来，以一副“我可不能放你一个人呆着”的姿态回应对方明显受到惊吓的脸。
受到惊吓的邱婉儿到底心境稳定，极快调整了情绪，冲门口那人勾起笑，调侃逗趣开来：“既然雪儿如此不放心，也别离这几步远了，索性与我一同入浴，倒省下一桶水呢。”
雪娥听得咬牙，暗想：若是从前的贾天海，此举堪称轻浮流氓至极。而今她是邱婉儿，一名女子……可为何明明是她一句笑言，自己竟心跳不匀，羞恼不止。
雪娥顺了顺气息，狠狠望回去，入目是那人褪尽衣物后瘦长匀称的身躯。发髻散开，青丝垂落，一看便知质感优良。隐现于黑发中的直肩……细腰……纤臂……长腿……尚算翘立的tun xing……侧看不很丰满却小巧细致的xiong xing……
雪娥看得两眼发直，恍惚不觉那美好的身躯在对方优雅轻巧的动作间没入水中，只余一截莹白细长的脖颈，和那一张迷雾般朦胧勾人笑颜。
以及，与那淡然清爽的少年音大为迥异的一句媚意勾人的女音，
“雪儿妹妹，你如今这副神态，倒有些登徒子的模样呢。”
一语惊醒，赵雪娥心乱如麻，恍觉自己竟在这样一个蛇蝎美人的色相里迷失穿梭……实在太过无稽，太过羞耻，太过难堪！
门口这头赵雪娥兀自变幻着一张脸，浴桶那头的邱婉儿玩儿得兴起，不打算放过她了，
“诶呀，雪儿妹妹别傻站着，你若不肯进来共浴，不如来帮我捏一捏肩臂，折腾这一整日早僵得不行了。你来帮我捏捏，稍后再换我舒舒服服地伺候你，可好？”
雪娥的俏脸蒸了个透熟，强忍着未将自己的唇瓣咬破：“邱婉儿，你别太过分！”
“嗬嗬嗬嗬……”
邱婉儿畅笑着微扬下颌，鞠一捧水，沿着纤柔好看的颈线轻缓滑落，融进暧昧惑人的热雾中。
这家伙定然是故意为之！
心怀动荡的赵雪娥强行守固意念，眼刀接连飞去，奈何对方脸厚如墙，欣然受下，并向她一再抛来媚眼。
如此做派，将她好容易封死的心境砸出个窟窿。
简直不可饶恕！
来回几幕，雪娥纷飞的心情难以落定，深感此地不宜久留，狠狠再剜那无耻之徒一眼，恨恨地退出去，眼不见为净。
错觉仿佛过了半日，邱婉儿终于裹着一身水汽从浴间出来，轻薄的亵衣，濡湿的长发，满足的神情……是从未见过的轻松姿态。
“雪儿妹妹，该你了，稍等片刻，我帮你叫人换水。”
婉儿自顾说着，绞发的动作不停，拾拾掇掇片刻，抄起一件外衣披上，回头看看静默不语的人，下一瞬，锋利的剑刃直逼喉前，剑的主人眼中透出的寒光不比剑刃弱下分毫。
突如其来这一下，婉儿深吸气，垂眸去看稳稳当当架在自己颈间的凶器，再抬眸去瞧意欲行凶的人，
“呵，真是生死一线间。雪儿何故如此？”
赵雪娥寒茫毕现，刃尖再近一分：“警告你，若想平平安安回到京城，就规规矩矩，别来招我。再有下次，我不保证自己会做出甚么来。”
“雪儿在为方才的事生气？”邱婉儿算是松了口气：“我只是，从未与这般严肃的妹妹玩笑，一时兴起……你不喜欢，我不会再犯。”
“谁是你妹妹？！”
雪娥仍然不满，而对方认错的态度接近诚恳，自己就没有发难的借力点，一腔混乱的心绪不得善解，也得作罢。
“请你记住，你是你，我是我，今次任务一结束，你我再无瓜葛，别再做出些会让自己后悔的愚蠢举动。”语毕，收剑回鞘，自去吩咐换水。
强大的压迫感瞬间释去，邱婉儿如获重生，心中对这个女人又有了新的认知，暗下告诉自己：不可再作。
赵雪娥沐浴时，邱婉儿不再有任何妄举，乖乖呆在外间，倒杯水给自己压压惊。而心烦意乱也担心外头人出状况的赵雪娥实在没心思享受沐浴的宁静与舒适，匆匆洗过便穿好衣物出来。
这时，客栈已备好晚饭，琴儿也将木儿带来，母子二人在房里用饭。雪娥也委实不想到外头折腾，去和自己的人交代几句，也回了房，她要和这母子俩同桌而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