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家主便做下安排:“芸儿且先随你娘回府去,凌峰暂留镖局,过两日,我再拿你与那邱婉儿一同处置。”
此议必是不容拒绝,然董依芸怎肯安心离去,也只有董夫人苦心劝说:“听你师父的,随我回去!凌峰这儿有曹大夫有一众镖师看着,出不了差池。”
三言两语,董依芸心境遭到重击,浑浑噩噩也就被拉走了。曾凌峰始终垂首不语,待屋中几人相继离开,他才缓缓捏紧了拳头,半晌,无力地松开……
两对母女于镖局大门前分别,各回各府。赵洪威则留在镖局,忙他应忙的,理他该理的,坐镇部署,安抚人心。
董夫人忧心忡忡,带着女儿径直回了董家。愁眉锁了整日的她,同样挂心自己另一个女儿,以及那个可怜的外孙。
这些年轻人,没一个叫人省心!
“芸儿……”
一路上,董夫人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这自小娇养不曾受过委屈伤害的闺女,今日遭逢如此打击,也不知她能否跨过去。
事实上,董夫人似乎低估了自己这个女儿。董依芸抹了抹泪,勉力扯出一丝笑意,反过来安慰母亲,
“娘,芸儿没事,只是心里觉得对不起师父师娘,对不起雪姐姐,也对不起您和爹爹。”
董夫人心内疼得不像话,抚着女儿的发,柔声开解:“傻孩子,不必有这种想法,此事始终没有你的错。”
“夫妻本是一体,丈夫做了错事,我作为妻子,也无颜面对雪姐姐了!”
“芸儿!你雪姐姐与你师父师娘,都是明事理的人。倒是你自己,本也是受害者。”
董依芸摇着头,扑进娘亲怀里:“娘,芸儿心里好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别想了,凌峰的事,有你师父安置。他如今也受了罪,若是真心悔过,你师父也会念在往日情分,从轻发落……”
嘴上一句一句安慰着怀中人儿,董夫人心中则是一团萦绕不去的黑云:曾凌峰,你这一祸,连着祸害我两个女儿,实在可恨!
另一头,赵夫人与赵雪娥回府的马车上,同样上演着一幕母女对话,气氛上却是严肃大于温馨,怨恨多过宽慰。
一路寒着脸的赵雪娥,听了娘亲无数声叹息,最终吐露心声,
“娘,您嫁给我爹,可曾后悔?”
赵母诧异:“雪儿,你在说甚么!”
“我知道,我爹是江湖英豪,待人处世有他的方式,可不论他在外边多么威风,多么了不起,在我们赵家,他可有把娘亲您放在眼里,可有把女儿放在心上?”
“不是的!”
“怎么不是?方才您也听见了,那荒唐可耻的三年之约。”赵雪娥脸色阴郁,话中怒意激增:“他一句假意试探,就能撇清利用亲生女儿的恶劣行径?娘,这些年来,您受的委屈,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一直不愿择婿出嫁,不也是因为看见娘亲这般……谁知到头来,还是遭了这婚姻之苦,情爱之罪……”
赵夫人瞠目:“雪儿,你!”
雪娥把指尖掐入掌心,红着眼望向母亲,像是无情的控诉,像是决然的宣誓,
“娘,女儿今日就把话说了。若我与那邱婉儿的事不能善了,师兄和爹,我一生都不原谅。”
第74章 疑点
邱婉儿落网的几日间, 被囚禁,被施压,被逼问, 被痛斥,手中筹码所剩无几,出逃机会扼杀殆尽,可谓是全然被赵家捏在手中。
可即便证据确凿, 她已对所犯罪状供认不讳, 赵家人依旧未曾对她施加严惩。赵雪娥口中声声狠厉, 说要向她讨回公道,却迟迟不见行动, 她的心里,便时刻无法松懈。
而这一波未平之际,又起一波浪袭。
这日, 董依芸乘着日头未盛, 一大早坐了软轿前来赵府, 要来见一见同为受害人也为施害者的邱婉儿。随行的,自然是其母董夫人。
为这事,董依芸央求父母无数次,夫妇二人实在心疼女儿日渐焦虑与憔悴, 才无奈点了头。
两个女儿相见,董夫人内心紧张也煎熬。她们本是姐妹,如今有这么一层复杂关系, 不知会否生出事端。
董氏母女到来,赵家人意外得很, 这节骨眼,董家合该把人看好才是。
“师父师娘, 雪姐姐,芸儿今日来,是想见见那个人,邱婉儿。”
此话更是惹来赵家几人皱眉,应也不是拒也不是,一时无人作答。赵夫人拉过满脸歉意的董夫人,
“芸儿她娘,你怎由着孩子胡闹呢!那个女人不是善茬,我们一家子在她面前也讨不到便宜,芸儿见了,只是徒增不快罢了。”
董夫人越发忧愁起来:“你说的我也明白,可芸儿的性子……谁能拗得过呢。”
赵夫人点点头,不再说甚么。两个当娘的,近来为着自己女儿,操碎了心。
倒是赵雪娥,似乎很乐意让董依芸与邱婉儿见面,这几日因为曾凌峰,她几乎把好奇已久的,董伯母与那个人的关系,忘得干净。
于是,雪娥亲自领着董氏母女,去了关押邱婉儿的院子。
院门房门皆是专人看守,整间房也只此一道出口,邱婉儿逃无可逃。而董氏母女时隔多日见到的,是她清减消瘦的身形,苍白黯淡的姿容。
董夫人脸上霎时涌现的心疼,逃不过赵雪娥的眼睛。
乍见董依芸母女,邱婉儿很是吃惊。而后,她略过心头种种复杂,直言率先开问,
“你们,把我儿子藏在何处了?”
赵雪娥与董依芸未作答,唯有赵夫人回应:“木儿在很安全的地方,你无需担心。你……”可还好?
问不出口。
一旁董依芸细致打量过仍然男儿装束的邱婉儿,整理心绪,打断母亲与这人的欲言又止,诸多的疑问并着不满,
“你……真的不是贾天海,真的是个女人?”
邱婉儿听了,竟是朗声笑起来:“哈哈哈!芸妹妹若不信,大可亲自来验明正身。”说着,大张双臂,嘴角勾起嘲讽的笑。
凭她这嚣张,她这嘲弄,董依芸很难相信她是名女子,也不犹豫,当真欺身上前,毫不客气向她胸前探出手去……
虽因着某些缘故依然身着男装,然赵家人都已知晓自己身份,邱婉儿被软禁这几日,稍加释放自己身前自由。此时董依芸触碰到的,自然是一团温暖柔软。
既知真相,董依芸默默抽回手,面向身侧的赵雪娥,眼泪滑落,连声歉意,
“雪姐姐!她竟真是个女子!峰哥哥他竟做出这种事……对不起……对不起……”
“傻妹妹,此事全不怪你,不必自责。”雪娥拍拍董依芸的手,瞪了邱婉儿一记。
被瞪的婉儿还不消停,眯起眼来言语不屑道:“做下恶端祸害他人的明明是那个男人,你一个毫不知情的还跟着担责,真是贱!”
“你——”
董依芸一抹眼角,指了嘲讽她的人,气得颤抖,却说不出一句理直气壮可驳回这嘲讽的言辞,末了,改了方向厉声质问,
“峰哥哥做了错事,自该有师父师娘处置,你一个假女婿,越俎代庖,如此狠毒废他一身武功,安的是甚么心?”
“安的自然是‘人若犯我我必诛之’的私心。你们以为,我是甚么好惹的人?”邱婉儿直白得可怕,令人只觉董依芸那一句不过是在耍嘴横。
“……”
不出赵母所料,芸儿丫头如何是此人的对手?
若非这档子事,只看这姐妹二人互动,怪有趣的。董夫人心有戚戚,一时顾不上帮腔,眼看小女儿转过一张委屈的小脸来,连忙劝她:“芸儿不可动气,当心胎儿。”
小女儿苦着脸:“娘,您也说句话呀!”
董夫人头疼,瞥了瞥大女儿,委实说不出甚么来。
赵雪娥见状,摇一摇头,又剜邱婉儿一眼,拍拍气呼呼的董依芸以示安慰,转而望向董夫人,
“伯母,近日我们两府都不太平,为免多生事端,还是莫让芸儿外出太久。师兄的事,爹爹已有决断,至于这邱婉儿,将由我全权处置,凭她恶行昭著,我自不会轻易饶她。”
她的话带着不容情面的凌厉,董夫人哪里还能说别的,回头再看看婉儿,长声叹息,拉了小女儿离开。
她们走后,赵雪娥意味深长又盯了邱婉儿良久,一顿警告,
“你似乎有些忘了自己的处境,眼下可不是看你好惹与否,而是你该看我的脸色。”
奈何婉儿丝毫不以为意,懒洋洋往榻上一躺:“那么请问,雪儿对我打算如何处置?”
此一问,雪娥闭口不答,狠狠再瞪这人一忽儿,拂袖而去。
与邱婉儿见过面,一腔憋闷的董依芸随母亲再去与赵氏夫妇寒暄了几句,也就告辞。母女二人自踏出赵府大门,上轿启程,到消失在街角,都未察觉,她们一行的身后,跟了两个人。
“你,继续跟上盯着,我去打听打听这赵府。”
说话的男子模样精瘦,瞧着颇有些机灵,显然是个小头头。听话的则对其言听计从,二话不说追上前去……
此二人一个名唤钱成,一个外号华子,正是那日闯入曾府几名官兵中的头领及挨训小兵,此时均轻装便衣,改头换面。
小团队几人轮换着,一连数日跟踪董依芸,蹲守曾府及董府并无太大获,今日换上老大亲自出马,正碰上董依芸出府,一路尾随到了赵家,这气派宅邸,比之董家有过之而无不及,探听之下发现竟是振威镖局当家人的府宅。
近几日,那小娘子往振威镖局跑得勤快,如今又到人家府上来,内里恐有文章。钱成心想,他们还需在凉州呆些时日,闲着也是闲着,索性追查下去。
他对搜查当日曾府大张旗鼓送走的娃娃十分在意,而那之后他们对此挖空心思也探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就更是在意。
当然,最为可疑的,是在送走那女娃之后,曾府女主人直接住回了娘家。
钱成细细分析过:疑点一,若抢人事件中的那个孩子还在曾府,为何主人会自己跑回娘家,将如此重要的人物就这么丢在府中?他们可是打探过,曾府的另一位主人,已多日未归。府中无人主持局面,就不怕孩子被歹人再度掳走?
疑点二,若那日被送走的女娃就是抢人事件的主角,那可就太有意思了——明明,那夜目击者提供的证词:被抢的是个男娃!
邱婉儿的身份,知情者鲜少,赵府中人,也只得主子们及主子身边的心腹知晓,一般下人是如何也不得而知的。
钱成多方打听,始终问不出关于女人的只言片语……倒是在与赵府跑腿小厮搭讪套话时,于对方不耐烦的漏嘴中获得一个重要线索——急着去董记给小少爷取衣裳?
呵!听说这赵家府上只得一位千金,几月前才招婿成亲,哪里凭空冒出的一个小少爷?
有意思!实在有意思!
时隔两日,赵家董家暂无异常,倒是曾凌峰又闹起了幺蛾子,吵着要回曾府。赵洪威自然理解,叫他如今这番境地仍留在镖局,是莫大的煎熬。于镖局而言,留他在此,始终断绝不了周围纷杂的猜测及浮动的人心。
只是曾凌峰能闹出这些事,自有他的本事,谁知送他回府,不是放虎归山?如今又值多事之秋,需加倍谨慎行事。
素来杀伐果断的赵总镖头,关于曾凌峰回府也只多考虑了一日,当事人已不堪忍耐,恰逢三当家郑镖头找他问话,关于马有才一事,二人便交换了双方的信息……
于此,曾凌峰得知助邱婉儿向自己下手的帮凶,已身死赵府。郑镖头则是听来了马有才与邱婉儿的关系,立即联想到自己怀疑过的,马有才的死因。
那日,赵家处理马有才的尸首,对外宣称是意外死亡,对他这个亲戚,则是给了一个尚算详细合理的解释:马有才被人供出盗窃赵府财物,铁证如山之下拒不承认,对质时与证人激烈争执,意外身亡。
郑镖头对这个外侄不算有多看重,但总归是门亲戚,他在自己的安排下进了振威镖局,落得个身死赵府的下场,且还被隐瞒真实死因,便也气性上头,当即找赵洪威讨要说法。
说法自是没有,赵洪威深知是曾凌峰挑拨,心下计量,面色平静地告诫几句,劝走了人。
郑镖头是性情中人,回去后越想越气,首先气的是赵洪威的隐瞒,而后气的是赵洪威淡定冷漠的敷衍态度。他欲追查此事,好给亲戚一个交代,多少也与家人提了一嘴……
便是这么一嘴,引来了豺狼,致赵府乃至镖局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
第75章 波折
隔日晨间, 天清气朗,街边巷道人流如潮,行人商贩往来热闹, 一眼观之皆是和谐景象。
在这大好日子里,偏振威赵府波折横生。
赵雪娥近来难得一副陪娘亲用早点的心情,母女二人才将早点用毕,话未说上两句, 忽闻厅外急切逼近的脚步声, 而后是门房气息不匀的汇报:“禀夫人, 大小姐,咱们府门外有个妇人在大吼大叫的闹事, 小的们都拦不住!”
母女俩对望一记,诧异上头,脸上倒是十分平静。
“慌甚么。若是与我赵府有瓜葛, 大可带进来问话, 若是闲杂人无端生事, 叫侍卫轰走就是。”
赵夫人兴致缺缺,不大放在心上。雪娥却是相反,心有记挂行事谨慎的她马上追问,
“那妇人说了甚么?外头是个甚么情形?”
小厮抬袖抹一把汗, 讲述起详情来,话带犹豫:“回小姐,是个不认识的妇人, 在门外一个劲儿喊着……赵府草菅人命,要讨回公道……外头已经围了不少人, 门前侍卫们在拦着,小的让那妇人进来说话, 她又死活不肯,只管当街吆喝。”
母女二人闻言,霍然起身,没留神的功夫已走出几丈远,朝着府门疾步而去……
“大伙儿都来评评理,这赵家有啥权力抓人审问,严刑逼供,还闹出人命!”
“别拦我!你们这些狗仗人势的奴才!”
“姓赵的还不滚出来,还我侄儿命来!”
一路行来,尖利刺耳的咒骂声逐渐清晰,听其内容,不出所料,母女俩脸色愈沉,更加快脚步。
正值街上热闹的时候,突来这么一出好戏,赵府大门口早已堵满了人,骈肩叠迹喧闹非常。
那闹事的中心人物眼尖得很,见赵家那对母女出来,也不急着煽动气氛了,
“赵家夫人和赵大小姐可算是出来了,我还当你们缩头乌龟装到底呢!”
赵夫人面色镇定,反盯了对方厉声质问:“你是何人,何故在我赵府门前闹事?”
“哼!还装!前几日我才给你们做证人,在你们面前指认了那个娃娃。你们倒好,回头就弄死我侄子!”
此人正是马有才的姑母,赵氏母女对她虽有印象,到底因为马有才死在赵府,她们占理也变得无理了。
即便如此,赫赫有名的赵总镖头之妻女,岂有被一个市井泼妇压着欺负的道理?赵雪娥暗下拉了拉母亲的袖口,罕见地站了出来,神色自若,气场逼人,
“住口!窃贼马有才盗取我赵家财物愈千两,遭其销赃同伙指证后恼羞成怒激挣抵抗,这才丢了性命。我赵家素来坦荡宽仁,既意外出了人命,也不好再予追究。你作为犯人亲属,不思羞耻,反血口喷人向我赵家泼脏水,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
已经静下声来专心瞧热闹的街坊路人,哗然顿起。看来今日这场戏,比想象中更精彩。
赵雪娥何等骄傲,本不屑于当众与其废话,说得多了,语气重了,和对方骂街的行为有何区别?但为了赵家的声誉,她不得不摆事实讲道理。这一来,四周的人也就被带入她陈述的情景中去,慢慢缓和了被郑氏煽起的情绪。
然郑氏既敢只身前来闹事,自是有备而来。她瞥了瞥前一刻还站在自己一边的围观群众,很是气愤,
“你们可别被这个小姑娘给唬住了,她们的话能有几分是真的?那可是一条人命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说着,改了思路,回怼,
“赵小姐,你要讲理是吧?好,且不论我侄儿是否犯下盗窃之罪,就算他犯了,你们大可去官府报案,断没有私自扣押犯人的道理,更没有刑讯审问的权利!如今人已没了,死无对质,黑的白的都由你们说了算,叫人如何信服?”
果然,当了数十年的房东,骂人讲理样样精通,这郑氏妇人不好应付。这一段,围观众人的立场也被她再拉回一波去。
“说的是,赵家再有钱有势,终究不是官,哪能这样……”
“我猜事情绝不是这么简单,否则以赵家的行事风格,哪会当街跟这个婆娘扯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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