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二楼的旋梯上了顶层的露台。
今天晚上有点冷,还有点雨,露台没开放,显得有些萧瑟。不远处的什刹海波光粼粼,空气里带着潮湿的新鲜。
有人在拐角那个遮阳伞下坐着,正在抽烟,昏暗的光线中,一个火星一闪一灭。
——果然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才是最折磨人的。
唐彦深深呼吸了一下,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下面的味道果然不怎么好,对吧。”
他回头去看,那个抽烟的人正在跟他说话。
“要不要来坐会儿,透透气。我把这边几把椅子都擦干了,伞大,淋不到雨。”那个人说。
于是他走了过去,坐下来,离对方近了,才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他以为对方是个年龄较大一点的社会人,可是这会儿去看,才发现对方面容显得很年轻,甚至有点青涩感,似乎年龄不大,穿着这边统一的制服,即便如此,高挑的身段也掩盖不住。
“抽烟吗?”年轻人问他。
唐彦摇头:“不,谢谢。”
年轻人也不强求,自己又点了一根。
“你是来店里的客人吧?”年轻人说,“你不像来这种地方的人。不会是跟朋友来的吧?第一次来?”
唐彦诧异:“我看起来不像?那要什么样子的才像?”
“他们那样的。”年轻人指了指楼下几个醉醺醺出去在雨里发疯的人,“一看就是来喝酒的,眼睛里有欲望。你不是……”
他忽然凑过来,贴近唐彦,把唐彦吓了一跳,想要回头。
“别动。”年轻人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脸颊,然后托着他的脸颊仔细打量。这个距离太近了,在这个距离,唐彦闻到了对方身上传来的青草的气息,还看清了对方的眼睛。
这个年轻人有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瞳孔的颜色和他的发丝一样,都是褐色的,像琥珀。因此,即便他如此冒犯,越过了人和人之间的安全距离,唐彦竟然不觉得不自在。
过了好一会儿,年轻人笑了起来:“嗯,就是不一样。你眼睛里好干净,像北海公园柳树下的湖水。”
“这样啊……”唐彦小声说。
“是。”年轻人松开了手。
两个人在伞下看了一会儿雨,年轻人的烟抽完了。
“你该走了。太晚了。”他说。
唐彦也觉得是,于是站起来,走了两步,回头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姜危桥。”年轻的姜危桥拽了拽胸牌,“0984号,姜危桥。”
“你是服务生?”唐彦说。
“卖酒的,跟那些姐姐们一样,是公关。进包厢陪客户,卖出去酒了就能领提成。不过我刚来这边没多久……可能也干不久,新人太难了,拿不到单子的。”
“这样吗?”
“不过这个也没关系,换个地方继续好了。”姜危桥有点无所谓地说,“你真的该走了。出去不好打车。”
“好。那么……再见。”
“希望别再见啊。来这里太花钱了。哥。”姜危桥淡淡笑着说。
唐彦愣了一下,没再说什么,冒雨走下楼去。
没有等几个同学,只是发了条短信。
走到门口的时候,雨更大了一点,正在发愁,门童给了他一把伞:“桥哥让我给你的。”
他一愣,接过伞来,走出去一截路,回头去看,姜危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露台围栏那里,正在冲他挥手道别。
无论过去多少年,这个身影,却还深深地烙在唐彦的记忆中。
清晰如昨。
姜危桥抬眼去看唐彦。
他以为唐彦会像上次那样生气,愤怒,甚至他已经做好了挨上一个耳光的准备,连道歉的台词都想好了。
“对不起我——”
可是唐彦的眼里冷清清的,什么也没有。
“最好的场景、最好的氛围,还有看起来最深情的你。”唐彦说,“……可是到最后,甚至不能责怪你。愿者上钩。”
唐彦在他面前平静地叙述。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显得那么的尖锐。
可是姜危桥在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甚至来不及感受自己的难堪,他感觉到心疼。
时间过去了四年。
却依旧没办法抹平唐彦曾受到过的伤害。
“对不起。”姜危桥说。
他那么的坦然,那么的直接,又那么的慎重。
让唐彦一顿,过了片刻,唐彦才能继续说:“你已经从唐莎莎那边拿到了一个月五十万的酬劳,又从田高格那里得到了四百万年薪的工作……还不满足吗?抑或者工作习惯使然,一定要打点感情牌,才心安理得。”
“打感情牌?”姜危桥顺着他的视线往车后看。
MPV宽大的后座已经放倒,成了一张双人床,上面铺着软乎乎的被子,好像时刻等待着什么人去睡觉。
“因为今天计划看通宵电影,所以我弄了个床。万一……”姜危桥说到这里看到了唐彦的眼神,“你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唐彦的眼神传达了对他极度不信任的含义。
好吧,他对自己也不是很信任。
“回去吧,我累了。”唐彦说。
“好。”
这次姜危桥没作妖,很乖巧地开着车就回了东山墅。
两个人一路无言,等他从后车厢拿出轮椅,又把唐彦安置在轮椅上后,就听见唐彦说:“你明天开始……不要来了。”
姜危桥回头看他:“Boss要开掉我?”
“我知道你拿着董事长令,可是本质上还是钱的问题不是吗?”唐彦问他,“唐莎莎和田高格开出的价格,就算你真能干满一年,也不过一千万。我给你两千万。这个价格你满意吗?”
姜危桥沉默。
“三千万,够不够?”唐彦说,“三千万还不够的话,你到底惹了多大的麻烦,才让你不得不回头来伺候我这个残疾人,换取这么多钱。”
“不是钱的问题。”姜危桥说。
“你不用怕报复,我可以帮你担保。田高格那里也好,还有其他人那里也好,我只要不再掺和慈鑫的事,不会有人把你怎么样的。”
“你和我之间的关系,从来不是钱的问题。”
“我们之间根本没有关系,从四年前开始,我只是你的客人。我现在不再光顾新兰亭,你甚至也不在新兰亭工作。那么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关系呢?”唐彦反问他。
一时间,姜危桥竟然觉得自己无法回答。
他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你考虑一下吧,明天早晨给我答复。”唐彦说,“不要幻想再多了,我也只能拿出这么多来。”
说完这话,他不再看姜危桥,上了二楼。
电梯门合上的时候,外面的姜危桥还呆立在那里。
客厅那盏昏暗的落地灯光,从侧面打在他半张脸上,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也许是一整天频繁出门,唐彦在进入卧室的那一瞬间感觉自己精疲力竭。
他的力量甚至不够把自己从轮椅支撑到床上,刚挪动到一半,就从床沿滑落到了地毯上。柔软的地毯没有让他摔痛,可是唐彦平躺在那里,却一丝一毫都不想动弹。
他睁着眼睛看向房顶。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许他自己也不能。
又过了一会儿,放置在轮椅侧面收纳袋里的手机响了,唐彦不想动,可是手机的屏幕光亮起来,“外婆”两个字,透过网格状的收纳袋很清晰地映射出来。
唐彦挣扎着起身拿出手机,然后按下了接听键。
然后他呼吸略微停滞了一下。
是的,他有些紧张。
即便是自己如今血缘上最近的亲人,但是每次面对自己的外婆,他依旧无法克制地紧张。
在他的记忆中,外婆是当初反对父亲和母亲结婚的最坚定的人,她不能接受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没什么家世背景的普通男人,她认为这样的人无法给唐诗岚带来幸福。
送别仪式上,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在最后的时刻到来,目送自己的女儿的骨灰被永远掩埋在泥土之下的时候,她没有落泪。
“我说过了。”她对唐彦说,“他给不了你母亲幸福。”
外公去世后,慈鑫被她一肩扛起,没有经受任何波澜。
满头银发的她,看起来不过是一个精干矮小的普通女人,可是没有人敢小看她的铁血手腕。
很多时候唐彦觉得相比较外婆这个亲人身份而言,站在人间财富与权力巅峰的她,甚至是陌生的。
唐彦接通了电话。
“我是郑千琴。”那边传来他外婆铿锵有力的声音,“你打算辞退姜危桥。我刚刚听说了。”
唐彦看了一眼时间,所谓“刚刚”,也不过是十分钟前发生的事。
“对。”
“田高格跟我说,你是个念旧的人。我以为你会喜欢再见到他,所以才对他们安排姜危桥做你的玩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郑千琴说,“如果他不能讨你欢心的话,你对什么样的比较有兴趣?”
她高高在上的语气像是在讨论赠送唐彦一件玩具。
“不,我——”
“如果是这个拒绝的态度。那么我不同意你辞退姜危桥。”
唐彦有些烦躁起来:“我不需要任何人做我的玩伴。现在这样就很好。”
“你是说你在慈鑫互娱的工作吗?”郑千琴问他,“你对自己的状态判定是很好?”
“我在慈鑫的工作没有纰漏,KPI的完成情况在整个慈鑫也是超前的。就算是CHO也认可我的工作对慈鑫的贡献。”
“你现在说话的方式跟你父亲一样。”郑千琴道,“妄图用工作,用数据、用业绩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和价值,以为这样就可以掩盖自卑。这根本没有意义。”
“那什么有意义?”唐彦愤怒问她,“既然你提到了我的父亲。那么我不明白,董事长为什么要停我的职,你甚至不肯见我。是因为我父亲不是唐家人,所以我也不是唐家人的原因?”
“不,这的的确确是你想多了。”郑千琴道,“我停你的职,是因为你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我不见你,那只能说明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必要浪费时间面谈。”
唐彦怔了怔,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于是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我管我的外婆叫董事长。我的外婆把跟她的外孙见面叫做面谈。”唐彦说,“你说滑不滑稽?”
电话那头的郑千琴似乎没有料到他的反应,于是沉默了好一阵子。
“我知道姜危桥这个人的背景。你的舅舅们也期望他能让你高兴一点。”郑千琴说,“田高格每天会给我发送关于你的动态。我已经知道他跟着你这两天,你做出了一点点令人欣慰的改变,不再只想着你在慈鑫互娱那份没意义的工作。这很好。你的生活不应该只有慈鑫。学一学你母亲,诗岚当初为了和你父亲结婚,就离开了慈鑫。”
郑千琴的语气里那种不容置喙的感觉犹如一块儿石头,里面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在表达一个含义——离慈鑫远一点。
“如果只是说这个,那么就先挂断吧。”他道。
“唐彦。”郑千琴忽然又说,“你想证明自己的价值,并不需要一定在慈鑫才可以做到。”
“你想让我怎么样?”
“你母亲离开慈鑫后,就开了‘迷踪’餐厅。事实上,她最开心的日子,都是在‘迷踪’时期得到的。你想证明自己有能力进入慈鑫核心,不一定要待在慈鑫。把‘迷踪’经营好,就像你母亲做过的那样。”郑千琴在电话那头说。
唐彦没有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留着姜危桥,让自己开心一点。”郑千琴说完这句话,停顿了较为长一点的时间,她的声音里柔和了一些,“也许是年龄大了,我最近总会想起你的母亲。她那么美好,是我四个孩子里最美好的……而你和她的样貌那么的相似。我看见你,就能看见她。你知道……她生前最热爱的是什么吗?”
“是迷踪。”
“你错了。”郑千琴说。
“是迷踪与你的父亲。”
“还有你。”
说完这句,她挂断了电话。
于是唐彦的听筒内只剩忙音。
姜危桥在楼下看着时钟等消息。
今天唐彦的反应多少让他心里没底——三千万都要砸出来换他滚蛋了这得下了多大的决心啊。
凌晨的时候,终于等到动静。
电梯从二楼下来,停靠在一楼,唐彦在电梯里看他,像是要宣判他的死刑。
“明天早晨七点左右叫我起床,给我准备好衣服,我要去迷踪。”唐彦对他说,“你也给自己准备好衣服。”
“哦?哦!好!”姜危桥还没有完全回神。
唐彦没接这句话:“让小甲给我做今天那种五谷豆浆吧,很好喝。”
姜危桥激动:“那我给你做早餐。”
“煎蛋不用了。”
“所以……不用我走了?”姜危桥试探着问。
唐彦按了二楼的按钮,进了电梯,等电梯门快要合上的时候,他才说:“给你几个月试用期。”
“唐彦。”
“嗯?”
“晚安。”姜危桥说。
唐彦安静地看他,一直沉默,直到电梯门合上,他才垂下眼帘。
第15章 都是谣传
自从上个周接到了郑千琴的电话开始,就开始把精力投入到了解决“迷踪”面临的问题上。
如果说之前他一直拒绝接手“迷踪”,再时过境迁四年后开始插手这堆事情才发现目前表面上看起来还勉强算光鲜的迷踪私房菜,是一个切切实实的烂摊子。
先是品牌,作为高端私房菜被拆成了两家店,总店是多年来的超高价位3999一位配餐制。分店的价格、服务、餐饮都比总店低一个档次,好多没那么有钱又想在迷踪刷脸的客流,全都被吸引到了分店。换句话说,这家迷踪分店,靠着总店的招牌吸血。
人员方面,分成了几波,黄经理为首的一拨人,控制着迷踪的整体经营、账目,还有分店的会员资料。
唐彦翻看黄经理的资料。
黄经理全名黄理全,与他的小舅唐俊华有些关系,当年就是做了一些措施被慈鑫开除,无奈之下唐俊华托关系安置他来了迷踪。
这些年过去了……很难处理他……迷踪再经不起任何动荡,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让这块摇摇欲坠的牌子摔个粉碎。
唐彦沉思,在他的名字上画了一个红色的圈——需要谨慎。
“唐总,头儿,到了。”老乙把车停靠在了迷踪的停车场内。
于是唐彦回神,他看了一眼在身边座位上呼呼大睡的姜危桥,又看了一眼手表。
早晨八点四十。
这个时间点就要上班对于姜危桥这种夜行动物而言确实有点太为难了。
大概是因为车停了下来,穿着一如既往风骚惹眼的姜危桥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问:“到了吗?”
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小甲“嗯”了一声:“到了,哥。”
姜危桥一边调制座椅靠背,一边打呵欠:“好困啊,怎么做到天天按时起床的。来,小甲,把车门打开。”
“想到起来还有事,就睡不着。”唐彦低头继续翻看其他人的材料。
李申海。
迷踪的采办。
唐彦依稀记得他在迷踪也很多年了,几乎是最早一批的元老。迷踪虽然各项服务和餐饮水平都直线下降,可是食材却还是多年如一日的新鲜,和这位李采办应该分不开关系。
小甲下了车,打开电动车门,一边跟姜危桥和唐彦聊天。
“我以为自己当了老板,就不用按时打卡上班了。没想到唐总您比员工还到得还早……太励志了……唐总?”
唐彦沉浸在资料里,置若罔闻。
他瞧得那么认真,面容沉静如水。从姜危桥的角度去看,像是一幅宁静的画,只需要光阴几笔,就能够勾勒出这世间于他而言最美的风景。
“你不懂。”姜危桥跟小甲说,“公司都是他的,他早来才是应该的。他自己的公司自己不操心,难道叫我们打工的操心。”
“……你说得好有道理!”小甲大为震惊,“我怎么没想到。”
老乙动了动嘴皮子,没敢点明姜危桥都是歪理邪说。
“好了,别看了。”姜危桥按住了唐彦手里的屏幕,“大可不必这么分秒必争,眼睛一会儿看坏了。”
唐彦看他的时候,他又笑着说:“你多看看我啊。我难道不比屏幕好看?”
前两天在背后嚼过舌根子的小甲和老乙竖起了耳朵。
姜危桥:“你知不知道迷踪这两天传什么?”
唐彦:“传什么?”
姜危桥:“他们说你包养我。”
小甲:“噗——!”
老乙:“噗——!”
唐彦竟然没有立刻否认,上下打量了一通姜危桥:“那你的价格有点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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