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是一道海鲜——黑松露轻煎红魔虾。
红魔虾的虾脑被取出来熬成了虾酱与松露碎混杂,红彤彤的大虾切成两半,浇上了酱汁,配菜是萝卜与芥蓝。
唐彦吃了两口,面色没有松弛下来,更加凝重了一点。
这道菜品本身没什么问题,选取的是西班牙原产地红魔虾,打捞季当场挑选,三十厘米的大虾给足了诚意,全程冷链直供迷踪,食材新鲜的也可以算是国内首屈。
可是虾脑黄本身就是非常霸道的食材,做成酱汁后完全屏蔽了黑松露的口感。这两种食材加在一起,根本没有起到叠加的效果,反而是相互抵消了。
他看姜危桥吃得津津有味,问他:“好吃吗?”
“好吃啊,食材新鲜。”姜危桥说,“其实主要是饿了。哎,第三道菜来了。”
芥菜海参被端了上来,硕大的海参在盘子里彰显了这道菜的名贵,唐彦带着最后的期待又尝了一口。
他切下一圈海参,嚼了嚼,就放下了筷子。
“不好吃吗?”姜危桥笑着看他,明知故问。
“你是对的,食材很新鲜。”唐彦摇了摇头,“但是海参泡发过头了,不是最佳状态。”
可惜了这么好的食材。
迷踪一贯的习惯,中午的配菜略少,加上冷菜盘和甜点在四至五道,晚上的约八至十道。中午还剩下两道菜,一道是玫瑰盐烤伊比利亚黑猪肉,一道是甜点盆栽香草布丁。
说它好,食材是真的好,天南海北的高端食材汇聚一堂。
说它不好,总是离最好差了那么一点,一口下去,中规中矩,甚至屡屡失误,很难让人的味觉有所留恋。
最关键的是……
“迷踪之前主打鲁菜,鲁菜讲究的是大气沉稳,烹调方法为爆、扒、拔为主。就算引入新鲁菜概念,菜品里也不应该出现这么西式做法。”唐彦说,“葱爆海参、黄焖燕翅、清蒸鱼唇和佛跳墙……这些以前的传统菜谱被抛弃了。”
这是他母亲最爱吃的几道菜。
为了这几道名菜,父亲不惜花重金,请了早就金盆洗手的国宴大师李心思重出江湖,来迷踪掌勺。李心思年龄最大,心思却十分活络,不光继承了鲁菜的分支官府菜的技巧,更是吸纳中外各大菜系中的精髓,为迷踪开创了一条概念鲁菜的路子。
可是……
父母去世后,李心思看望过他好几次,但是他都沉溺在自己的世界和情绪中不可自拔。直到分店开张,他不得不重新回来处理公务,才知道分店开张前,就分店的牟利方式,李心思跟黄经理大吵一架,就从此离开了迷踪。
没有了这三个人的迷踪,还能叫做迷踪吗?
他忽然有些后悔,有些自责。
如果他再早一些,把本来不多的一些精力,从慈鑫的业务里分出来,更多地放在迷踪身上。那么李心思是不是就还在迷踪。
那么迷踪就还是当年那个迷踪?
唐彦收回神思,看向身边的姜危桥,他笑着,好像早就笃定一切。
“我听黄经理说,你前一阵子一直在迷踪吃饭,所以很清楚饭菜的情况?”唐彦问姜危桥,“所以你早就对菜品的问题了如指掌。”
姜危桥笑眯眯说:“不只是菜品,还有其他的一些事。”
“你说说,我听听看。”
“迷踪以前是不怎么做菜品打折活动的,大概是前两年受网红餐厅的冲击,在某团购网站上搞过一次团购活动,销量很火爆,对迷踪的数据也有显著提升。后来尝到了甜头,就开了个分店,开始今天团购、明天促销。做流水线的大锅菜,味道也趋于一致。”姜危桥说,“吸引走了一大波客源,而且味道实在是普通……你猜猜从选址、到租赁、到装修,甚至到后续抽成,中间利益相关方赚了多少?”
分店的事,唐彦听说过。但是那会儿他情绪糟糕,无法分神在餐厅的事上,连开分店这么重要的工作,都是黄经理一手操办。
也正是因此,之后他才每个月至少要过来一次。
当饭后水果上来的时候,领班又适时地出现了,他拿着一个薄薄的菜单上来,打开来,里面是一张简易菜谱,就是正好今天的菜品。
唐彦看着那张菜谱一会儿,沉默地合上了菜单,放在桌面上。
领班笑了笑:“有什么问题吗?”
“谭领班。”唐彦说,“你明天不用来了。”
领班愣了一下,脸上虚假的笑容僵了:“唐总,您、您什么意思?”
唐彦正要开口,姜危桥已经发话了:“唐总的意思还要解释第二次?他说让你明天不用来,就是明天以及以后都不用来了。你去找会计结算工资和赔偿金就行。”
“这……”谭领班笑容终于都消失了,眼神里有点愤怒,“我干什么了呀就要开除我。就一顿饭没伺候好就这样吗?这、这……唐总,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一句话,走不走吧!”
姜危桥完全投入了工具人的角色,演技走心到连唐彦都看了他一眼。
“我不走。”谭领班硬着脖子死扛,“迷踪虽然是你的店,但是经营管理一直是黄经理的事儿。你要开我,我不服。必须问过他才行。”
唐彦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之前四年做执行VP的时候,再难缠的人他都遇见过。
“我可以让黄经理过来。但是希望你不要抱有什么期望。毕竟,我才是迷踪的老板。”
他的眼神没什么太多的情绪,态度也很平静。
谭领班只觉得唐彦看着自己,又好像没有在乎他一般。
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不到一会儿,管着迷踪的黄经理也出现了。
那个地中海的中年人有点小肚子,小眼睛笑眯眯的,里面却带着掩盖不住得精光。
“唐总,今天午餐还满意吗?”他点头哈腰,“早晨跟采办去进货了,刚回来。就听谭领班说您好像对今天的菜品有些意见。”
“我对菜没什么意见。”唐彦道,“我主要是对人有些意见。”
“哦,是吗……”黄经理还在打哈哈。
“我准备开掉谭领班。后续事宜你安排他交接一下。今天下班就走人。”
黄经理看了一眼身后红着眼眶的谭领班,回头对唐彦笑得更热烈了一些:“好,唐总,我这就去安排。”
“他不是你的人吗,跟着你两三年了?说开就开,也不问问原因?”姜危桥好奇。
“迷踪的老板又不是我,是唐总。唐总说要开人,那就是分分钟要开人。”黄经理和和气气,“我自己几斤几两重还是拎得清的,凡事都要听老板的。”
他毕恭毕敬道:“只是谭领班确实是咱们迷踪的骨干了,而且还是唯一的大堂领班,他忽然一走,没有人接班,确实会有些手忙脚乱。但是没关系,我可以顶上,先兼任一阵子领班。然后再——”
“等等。这怎么能让您黄经理身兼数职啊,累坏了怎么办?我觉得要选,现在就选。”姜危桥很是不嫌事儿大,凑到唐彦旁边咬耳朵,“达令,你不介意我指手画脚吧?”
唐彦用眼神瞥他。
“我看啊,咱们芒种包厢里的这个服务员就不错。哎呀,很是仔细贴心呐。唐总筷子一搁就知道换菜,唐总手指一动就知道倒酒。我很喜欢。就是左手边这个。”
黄经理顺着他手指去看,笑容僵了:“你说耿亮?!他不行!”
“怎么不行?”唐彦来了兴趣。
“他太年轻了,才刚毕业,没有经验,服务不好客人的,不能服众怎么能当领班。”
“迷踪的领班都烂到要让老板亲自开人了。我感觉随便什么人都比这个谭领班强吧?”姜危桥一句话堵得黄经理哑口无言。
“你想不想当领班?”唐彦问耿亮。
“谁不想当领班。我想当,我可以的。”耿亮耿直地拍了拍胸脯,“唐总你放心。”
姜危桥:“那就这么定了?”
唐彦:“好。”
黄经理:……
从迷踪出来的时候,姜危桥还有点兴奋,跟唐彦叽叽喳喳。
姜危桥:“哎哟,最后都没有我出手的机会嘛?想当个妖艳贱/货都这么难。”
唐彦:……
姜危桥:“你看到黄经理那个眼神没有。他这个人有点子底蕴啊,说要开自己的手下,眼也不眨分分钟把人开了。是个狠人。”
唐彦:……
姜危桥:“你说给那个新领班起个什么名字。小甲,老乙,叫中丙怎么样……不行,太难听了。叫二饼吧。对就叫二饼。”
唐彦:……
二饼也很难听好吧。
姜危桥:“唐总为什么不说话?嫌我太聒噪?”
唐彦看他一眼:“我在想,你刚才的赌约还作不作数?”
“什么赌约?”
“你说如果我‘从迷踪出来还没消气,你就滚蛋’的赌约。”
“啊……这个……”姜危桥属实没料到这事儿还有下文,愣在原地,有点委屈地问,“难道你还在生气?不可能吧?我生气五分钟就消了,对不对,小甲老乙?”
司机和看护默契得假装没听到。
“原来你的坑挖在这里等着我跳呢?”唐彦失笑,然后慢慢收敛了笑容,看着姜危桥说,“你总是没心没肺的,好像也没有烦恼。当年我就知道我和你不同,现在其实也没有变化。我心思重,一个人能记一辈子,一个错也能记一辈子。跟石头一样,沉甸甸的,消化不了。”
唐彦操控着轮椅上了升降机,然后按下固定轮椅的按钮,等将轮椅倒入车内,小甲为他固定装置后,他抬眼从车内去看车外孤零零站着的姜危桥。
这只花枝招展的公孔雀好像终于被什么打败了一样,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
姜危桥彻底消停了下来,他有些不安地看着唐彦,仿佛要被人抛弃的孩子,找不到了回家的路。
“唐彦,我——”
在这一瞬间。
唐彦心软了。
就这一次吧,就一次吧。就算他不再爱面前这个人,可是却不能否认对于迷踪,姜危桥的用心。
他应该替父母,更应该替自己感谢姜危桥。
“你在等什么?”他问,“为什么还不上车?”
“啊?”
“我有些累了,要回家休息。”唐彦说,“快点上车。”
于是他看到了姜危桥一瞬间像被点燃了,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带起了微笑,几乎是在一瞬间钻上了车,怕他返回一样迅速拉上了车门,坐在他的旁边,瞧着他。
“你消气了?不赶我走了?”
“我没消气。但是感谢你陪我来迷踪吃饭。”
“嘴硬,就是消气了。”
唐彦闭上眼睛,逃避他的视线:“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下午没什么特殊的安排。
姜危桥抱着膀子,打量自己组建的这支精神抖擞的生活助理团队,看起来很好欺负的小甲,沉溺抖音直播的老乙……还有远在迷踪、十分耿直的二饼。
欣慰,真的欣慰。
感动,真的感动。
这是什么样的效率,才在短短二十四小时之内,就完成了这样一支团队的组建,为未来达成目标起到了关键性作用。
小甲举手:“我们要达成什么目标?”
“当然是让唐彦尽快从目前这种颓废沮丧的态度里走出来,积极地面对人生,重启迷踪,赢得家族和亲人的尊重和认可。”
小甲震惊:“你好会说啊,大叔。”
老乙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我也不懂,刚刷到抖音上教成功学到了。”
“明白!”小甲点点头,“那我们下午还有什么事要做?”
“你们自由活动。”姜危桥看了看表,“老乙你带小甲去吃饭吧,中午饭不是还没吃吗?吃了饭就可以回家了,明早七点前来报到。对了,你去给寻摸一套安保系统,这周给这边装上。”
“成。”老乙说,“万一要用车呢?”
“我住这儿。”姜危桥说。
小甲还有点呆滞:“我们工资这么高只用上半天班吗?太赚了吧?”
“嫌工资高?”姜危桥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塞给他。
小甲接过来一看,名片上印着“韶华娱乐会所欢迎你”几个字样。
姜危桥拍了拍他的肩膀。
“嫌钱多烧得慌可以去这里。保证你充分感觉到自己日益膨胀的物质需求和菲薄的工资之间的矛盾有多突出。”
小甲:……
等小甲他们走之后,姜危桥环顾了下这套房子的情况。
小甲是个细心的人,走的时候把屋子收拾干净了,厨房里剩下的饭菜也都收拾好了分门别类标注日期放在冰箱里。
即便这两天没有保洁过来做卫生,房子也看起来很整洁。
至于其他的针对唐彦的日常便利,之前的看护也做了,但是做得不走心,屋子里除了早期装修的设施便于唐彦的轮椅活动,剩下的陈设,甚至是添加的日用品的取用等,多少都有些让人拿取不方便的情况存在。
比如说茶几桌上的遥控器,放置在茶几靠中心的地方,唐彦要取,就需要摇着轮椅去靠近电视那一侧才能拿到。姜危桥把它插在了沙发边的杂志架上。
自发热的背部脊椎枕,是特地准备给唐彦缓解背部神经性痉挛用的,但是姜危桥刚试了试电量,已经告急,不知道多久没有用过,于是给它充上电。
还有茶水台上杯子的拿取、咖啡机的开启、热水机的位置……甚至是那个放在吧台上的果盘……对于普通人来说,不过是轻易的事,以及一目了然的位置,但是对于一个双腿行动不便的人来说,每一个物品的取用,都成了一道难题,成了需要克服的困难,挑战着生为人的最基本的尊严。
所以这四年,你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从来不说,只是默默承受。
姜危桥一边重新调整客厅的陈设,一边在心里问。
唐彦不在他身边。
但是他已经有了答案。
他将客厅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怀里的手机震动了,拿出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姜危桥皱着眉头挂掉,但是电话旋即又打了过来。
继续挂掉。
电话又打来。
再挂掉。
那个陌生电话如此倔强,竟然又打了好几次,直到五分钟之后才放弃了一样的终于消停了。
可是旋即又有电话打来,这次是唐莎莎的电话。
姜危桥刚接通,唐莎莎非常不高兴的声音就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为什么不接电话?”
姜危桥:“大小姐,您电话过来不到五秒钟我就接通了,怎么叫不接电话?”
“我爸的电话你没接!”
“您父亲?”姜危桥想了想,“唐俊华先生给过我电话?……难道是刚才那个陌生的号码?谁接陌生人电话啊,现在骗子这么多,我这种人特别单纯容易被人骗。”
唐莎莎在电话那头还要说什么,听筒突然安静了片刻,接着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我是唐俊华。”
“啊。”姜危桥笑了笑,把电话夹在耳朵边上,开始收拾垃圾桶,“俊华总,您好。您忽然打电话过来我真的是受宠若惊啊,不知道有什么事?”
“我听说,今天你带着唐彦去了迷踪?”唐俊华问他,“怎么回事,不是说了好好让唐彦休息吗?怎么还带他去迷踪操心……?黄理全还跟我哭诉,你狐假虎威欺负他。”
黄理全就是黄经理。
姜危桥仔细想了想,这个黄经理依稀是个关系户,唐俊华的小舅子,当年在慈鑫混不下去,唐俊华托了唐诗岚放在迷踪。
“俊华总您可太冤枉我了。唐彦总要去哪里我一个陪玩也拦不住呀?就算去迷踪,也是吃饭嘛。您放一个百个心。至于黄经理,他跟您关系那么亲近,我巴结还来不及呢!”姜危桥道,“您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跟黄经理打配合!把唐彦哄的开开心心的。”
唐俊华在电话那头嘲笑了一声:“你不用说好听的,我知道还有其他人找你陪唐彦你都答应了……你有好几个老板,我不介意。但是不管如何,你一定要把他离开慈鑫的时间拖到董事长七十岁寿宴之后,明白吗?”
“明白明白。”姜危桥敷衍,然后话锋一转突然问,“我能问为什么是这个时间点吗?”
“不该你过问的不要问。”唐俊华说完了这句挂断了电话。
姜危桥放下电话直接把之前那个陌生电话拉黑了。
“真没礼貌。”他点评,想了想,把唐莎莎也拉黑了。
一楼焕然一新。
姜危桥面对自己改进过的陈设又闭眼模拟了一下唐彦的动线,感觉大概是没什么问题了,这才满意地给自己点了个赞。
看看时间,也下午五点,于是上楼去找唐彦。
书房门开着一条缝,姜危桥轻轻推开,唐彦靠着轮椅就那么睡着了,盖着膝盖的小毯子上还打开着一个文件夹,里面的活页散落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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