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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良(寒鸦/梅八叉)


“当然,未来也希望你们能让唐彦不寂寞。任何人……谁能让唐彦真正开心,这个唐氏酒庄就属于谁。”
唐氏酒庄,至少值五千多万,唐正初就这么轻飘飘地拿出来拱手送人?
现场一片哗然。

真正的大家长说一不二。
无论是从哪个角度都令人极其不愉快,在众人对唐正初的附和中,唐彦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只是抿了两口红酒。
“走吧。”姜危桥对他说,“在这里待下去,没什么意义了。不在乎你的人,你又何必在乎他?”
唐彦脸上有些倦意:“好。”
小甲与陈诉也要走,却被姜危桥制止:“你们吃完,唐总有些不舒服,我带他回去休息一下。”
于是众目睽睽下,姜危桥站起来,推着唐彦率先离席。
唐彦没去看唐正初的表情。
姜危桥有一句话说得对,不在乎你的人,你又何必在意他?
大厅里的布置已经拆了,变得空空荡荡。
媒体人们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几个保洁在打扫卫生。
他们从大门出来,背后是一个巨大的湖泊,绕着湖泊有一条林荫小道,酒庄内的光线,无法穿透黑暗,落在了小路不远的地方,尽头还在延展,带着泥土芬芳的甘甜空气流动着,让人无限遐想。
就在这个时候,后面有人跟了上来:“唐彦!”
是刘柘,他一走近,唐彦就闻到了浓烈的酒味,整个人也比下午的时候看起来还要恍惚,红彤彤的脸色暴露了他酗酒的事实?
“……你还有什么事?”姜危桥明显注意到了唐彦的不适,推着轮椅退后了两步,刘柘。
“你滚开,别管!”刘柘醉醺醺地挥开姜危桥抬起的手,“我找你,唐彦,你、你大舅说为了你要把酒庄送人,你难道不感动?”
“唐彦感不感动,也轮不到你来质问吧?”姜危桥奇怪。
刘柘又往前走了两步,还是对着唐彦说话:“咱们之前,是有关系的。你对我有好感不是吗?你只要跟你大舅说,酒庄给我。我就跟你在一起。”
姜危桥差点笑出来:“你有病是不是?你是多了胳膊还是多了腿,哪里跟别人不一样,这么自信。”
“你这四年只答应过我的邀约,对不对?我是唯一能约你出来吃饭的人,只有我你是有点儿意思的。”刘柘笃定道。
“刘老板……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唐彦说。
“我没有,我没有。我怎么会误会啊,你恨了我这么两年,为了我不跟你约会的事,连、连我们供应商的资格都停掉了。迷踪的单子你都不给我了……不就为了这个吗?”他说着要往上凑,“唐彦,只要你说服你大舅把酒庄给我,我什么都依你……宝贝儿……我——”
姜危桥忍无可忍,一脚把他踹了出去,刘柘醉倒了极限,打了个滚,趴在地上哇吐了出来。
狼狈不堪,丑陋无比,连保洁都对他退避三舍。
他晕乎乎地还在喊:“唐彦……”
姜危桥已经带着唐彦离开了大厅,走到风雨走廊的时候,姜危桥问他:“你如果厌烦了,我们现在开车就回帝都。”
“太晚了,走夜路比较危险。”
“那不如出去走走?”
唐彦想了想:“好。”
姜危桥推着他下了坡道,很快地上了林荫道。
再回头去看酒庄,酒庄已经融入深蓝的夜色中,显得不那么突兀。
再走了一会儿,进入了葡萄林。
地上的水泥路没了,还好,泥土路面压得很实,不需要特殊处理,唐彦的轮椅也可以在上面行走自如。
灯光已经远去。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漫天的银河在这里露出了它动人的身姿,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光,在地平线处勾勒出葡萄架的影子,一直到天边都是一望无际的葡萄林,它们已经发了芽,开了花,再过上四五个月,就会结出一串串深紫色的赤霞珠,阳光照过来,会如同宝石一般带着晶莹剔透的光。
走了一会儿,前面的路就收窄了,变得泥泞而混乱。
轮椅再不能往前去。
这是没办法的事。
失去双腿,就失去了行走的能力,也失去了自由。
他早已经习以为常。
唐彦垂下眼帘,低声说:“回去吧……”
他话音还没有落下,已经被姜危桥突然从轮椅上抱了起来。唐彦一惊:“你干什么?”
“我还想走远一点。”姜危桥说,他带着唐彦继续往前走,向着葡萄林深处而去。
又走了一阵子,视线忽然开阔,夜色下的湖水像是蓝宝石一样美丽。
不远处一棵大树高耸,姜危桥带着他走到了树荫下,仔细地擦净了树下的石头,又把西装脱下来垫在石头上,这才将唐彦稳妥地放在那里,他自己也坐在了一侧,搂着唐彦的肩膀,避免他重心不稳。
于是天地间重新安静了下来,这种安静中很快充满了声响。
猫头鹰。
还有田鼠。
黑夜降临后,一切都重回了自然,连来自世俗的污垢都被洗涤。
接着忽然一个烟火冲上了半空,炸开来,成了巨大的红色的花球。
照亮了整片湖水。
然后无数的烟花争先恐后地挤满了天空,炸开了,将天空装点成了无数瑰丽的色泽。
“多美啊。”姜危桥说,“如果不来这里,就错过了。”
“……你不应该在这里。”唐彦说。
“不然我应该在哪里?”姜危桥反问他,唐彦看到了他的丹凤眼,也染上了烟花的光泽,迷幻得仿佛一个漩涡。
任何人看过去,都忍不住陷进去。
“总之应该在别的地方和别的什么人在一起。”
“可是别的地方,别的什么人……都不是你。”姜危桥道,“他们都不需要我。”
“我也不需要。”
“是的。”姜危桥笑了一声,“是我需要你,一直都是。如果说这四年我学会了什么……唐彦,我没有你不行。”
他握着唐彦的手,亲吻他的手背。
然后他犹豫了片刻,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抬头对唐彦说:“你那天问我,为什么四年前我没有来找你。那时候,也许还有挽回的机会。其实我……不是没有来找你。”
“你找过我?”
“唐彦,你想过没有,我只是一个在新兰亭上班的、不入流的男公关。我拼了命,也见不到你。”姜危桥自嘲,“我什么也没有。而你刚刚遭遇人生巨变,我连你所在的私立医院都进不去。我啊,在那会儿才切实的意识到,一个人如果不努力,连自己心爱的人都见不到,更谈不上有资格保护。”
他准备了四年。
捡起了课本,拿下了学历,还考了看护证。
拼命赚钱,玩命工作,广结人脉。
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跟他重逢时,能堂堂正正站在他面前,不再束手无策。
“你说的话……”唐彦摇了摇头,“我没办法信。”
“不管你信不信,都是这样。”姜危桥道,“给我一个机会。唐彦,算我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好好地弥补我做错的事。让我来,让我照顾你。让我……爱你。”
唐彦沉默,移开了视线,去看烟花。
“你来迟了,我有喜欢的人了。”
“你还是想说陈诉吗?”姜危桥笑起来,问他,“陈诉根本不是你男朋友,对不对。你骗人。”
这次唐彦沉默了更久的时间。
一直到烟花结束。
一直到银河重新出现。
宇宙亘古不变。
生命渺小得可怜。
转瞬即逝,甚至连痕迹都留不下来,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能对自己再好一点点?
“我的三个舅舅,为了继承权,一直在想着办法让外婆高兴。刘柘这样的人,还会层出不穷。”唐彦道,“我不想被迫接纳新的人……更何况,我有更好的选择。不在他们考虑之中的选择。”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姜危桥都显得更为优秀。
他们那么近,唐彦甚至能感觉到姜危桥有力的心跳。
于是他回头,抚摸姜危桥的脸庞。
然后他仰头凑过去,亲吻了姜危桥的嘴角。
“姜危桥,我们做……吧。”
只做,不爱。

第36章 银星
姜危桥他不是一个克制自己的人,在这个问题上他一直是个享乐主义,秉持你情我愿。
就算是在四年前,跟唐彦谈得最火热的时候,他也是来者不拒。
可是……这一次,他等了好久,这四年来,他一直在想什么时候能够得到唐彦的谅解,什么时候能够跟他重新进入这样的关系。
他幻想过很多场景。
但是无论是哪一种场景里,愿意与他共度良宵的那个人,是爱他的唐彦。
不应该是现在,不应该是当下这个情况。
“彦彦哥……”
“你不想要?”
唐彦问他,眼神在月色中朦胧如水,让他心头荡漾,他怎么可能不想要,他想得发疯想得快爆炸了。
明明是个享乐主义,可是这四年来在韶华这样的纸迷金醉的地方,遇见那么多诱惑还是坚持了下来。
多少人嘲笑他自我阉割,他都认了。
为了谁,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
“你要不要再想想。”姜危桥说,“不要为了别的事情冲——”
唐彦吻他,把他的话还有理智都轻易地搅碎了。
“我知道我自己在干什么,都是成年人了,我清楚自己的选择。”唐彦在他耳边道,“你不是一直想让我好好地振作起来吗?之前主动的是谁?姜危桥,你是不是不行。”
谁能忍受意中人说自己“不行”,反正姜危桥是不能忍,唐彦话还没说完他就亲过去,火热地亲吻,抚摸他的脸颊,又去亲吻他的耳垂。
“你都这么说了,我不好好努力一下,怎么说得过去。”姜危桥声音沙哑,带着磁性,像是有魔力一样,每一个字说出来,都仿佛情话,唤醒着唐彦的触觉,“总不能因为这个,让Boss对我不满意吧?”
于是他脱下了唐彦的外套,铺在了草地上,两个人躺倒在上面,透过大树的缝隙去看天。
“唐彦。”
“嗯?”
“你还会……”
姜危桥说出这几个字,然后沉默了很久,唐彦正要问他后面想说什么,姜危桥便忽然抱住了他。
他技巧如此娴熟,像是要唤醒唐彦身体里的每一分生命力。
他也切切实实的做到了这一点。
开始的时候,唐彦感觉自己好像体内有什么声响。
然后随着温度逐渐升高,他才意识到,那些声响是来自血液的躁动,是炙热的沸腾,于是连灵魂仿佛都被抽离了身体,融入了这夜色之中。
天空中悬挂着一颗明亮的银星。
他的躯干虽然已经成为了累赘的躯壳,可是沸腾的灵魂却得到了释放,他向着那颗银星而去,随着夜色扶摇直上。
一直向上,一直向上。
轻巧灵动。
没有什么能够束缚他,没有什么能够羁绊他。
他俯瞰这个世界。
自由原来并不止有一种含义。
实现的渠道也并非只有一种办法。
这种快乐如此美妙,像是无声的乐曲。
于是他欢愉地笑了起来,然后他继续向上,触摸到了那颗银星,将它牢牢地握在手心的那一刻,眼前绽放了烟火。
比刚才天空中的璀璨一万倍,快乐一万倍。
他从星空飘落,重回躯壳。
姜危桥炙热的身体紧紧护着他,驱挡了这夜色带来的凉意,他们如此贴近,连心跳都可以引起共振。
“彦彦哥,喜欢吗?”姜危桥呼吸还有些急促。
“很喜欢。”唐彦如实回答,他被自己还带着媚意的声音吓了一跳,可是他还是说,“很好。”
作为奖励,他吻了吻姜危桥带着薄汗的胸膛。
“我很喜欢。”

夜深露重。
用兜里的手巾草草地给唐彦擦拭一下,然后帮他把衣服穿好,扣上最后一颗扣子的时候,唐彦已经靠在怀里睡着了。
“唐彦,醒醒。”姜危桥搂着他轻轻地晃了晃,“温差大,要感冒的……唐彦……?”
可是唐彦已经睡着了。
在梦里,他梦见了四年前。
梦见了父母,也梦见了新兰亭里初遇姜危桥的那一刻。
他梦见了姜危桥的告白,他们在月光下的亲吻,还有那个亲吻后,姜危桥拉着他的手,走向宾馆的时刻。
第一次发生得如此自然。
两个人的拥抱就像是早该如此贴近的契合,就像是磁场的南北极,本就该同时存在又互相吸引。
吻是甜的,呼吸是甜的,连汗水都是甜的。
偷尝禁果的年轻人,第一次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无法描述的最令人愉悦的快乐。
纯粹的,来自肉体却又触及灵魂的快乐。
哪里会像现在。
泾渭分明?
他第一次去姜危桥家里。
姜危桥的家离帝都不远,顺着门头沟往东走百来公里,就能看见一片废弃的老厂房,四年前这个片区还没有拆的时候,他从帝都坐公共交通回一趟家至少需要四个小时。
唐彦没有来过这样地方。
破产的电机厂所有能抵债的东西都已经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的时候拆卖了,厂房的大门锈迹斑斑,大部分车间都用木头板子钉死了窗户,从缝隙里可以看到窗玻璃都碎了,里面空空如也,除了尘埃和垃圾什么也不剩下。
这几乎是当年那个“大跃进”时代留下来的所有工厂的命运。
谁能想到在距离世界上最繁华的都市之一的帝都一百公里外,就有这样的建筑群。
这里好像被世界遗忘了。
连带着住在这里的人。
五十年代标准的红砖五层楼,连砖头都斑驳得看不清本色,从楼道里过去,甚至能看见老鼠。
姜危桥带着唐彦进了黑漆漆的一楼走廊,又走了一会儿,走到头,才看到一扇木门。他用钥匙打开,靠北的客厅有些昏暗。
两个十几岁的孩子凑在窗子旁边的桌上写作业,见他回来了喊了一声:“哥。”
姜危桥摸摸弟妹的头笑着说:“这是唐彦,也叫哥。”
“哥哥好。”
唐彦愣了一下,连忙答应了一声:“你们好。”
“哥,你给看看我这个数学题,我不会……”姜危桥妹妹开口。
姜危桥看了一眼:“什么啊,数学我也不会。你问问唐彦哥吧,他是学霸。”
穿着初中校服的女孩子看向唐彦,期期艾艾地问:“唐彦哥,行吗……”
唐彦连忙接过习题本,上面是一个三元二次方程,并不算难。
“你看,这个X在这里的话你可以这么解……”他提笔给女孩讲起来,然后又讲了几道题,等他解答完姜危桥弟妹的问题,抬头去看,客厅墙上挂着他父亲的黑白照。
姜危桥已经不在客厅了,卧室门开着,唐彦走过去。
就看见姜危桥在给躺在床上的母亲擦拭面容——他记得姜危桥说过,父亲去世,母亲植物人。
他没进去,假装没看见,回去跟弟妹看书。
过了一会儿姜危桥出来,问:“晚上吃鱼火锅怎么样?”
弟妹一阵欢呼。
然后唐彦就见姜危桥拿了个电饭锅,放上水,豆瓣酱还有辣椒酱,用筷子压住电源键,放进去煮着。接着从冰箱里找出半条草鱼,火腿肠、丸子还有豆腐和大白菜,切好,等水开了放进去一起煮。
过了一会儿,鱼火锅就算是做好了。
唐彦没有吃过这样的火锅。
可是姜危桥兄妹们却吃得津津有味。
草鱼多刺,每一口都得吃得小心翼翼。
剩下的食材也都是速冻食品。
唯一新鲜的大概就是那棵白菜。
这个所谓的鱼火锅,在见惯了各类高端食材的唐彦看来,称得上简陋,姜危桥的厨艺更是差到难以下咽,只是既然已经用了最不专业的设备和食材,那么这种厨艺似乎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了。
吃菜,又就着那锅汤下了面条,为了有滋味姜危桥切了半个西红柿,卧了三颗鸡蛋。面煮熟的时候,他给弟、妹,还有唐彦一人一个,自己只是吃了碗面条。
唐彦吃的时候,把那颗鸡蛋夹开,给了姜危桥一半。
姜危桥看着半颗鸡蛋,瞧着唐彦笑着吃下。
吃完饭,洗完碗,收拾了客厅,姜危桥就带着唐彦从家里走了。
“你弟弟妹妹单独在家可以吗?”
“厂子里的刘奶奶跟他们一起住,刚发信息一会儿就到家,她开个小卖铺,今天进货去了,才让我来看孩子,不然平时我也不怎么来。家太远了,我在新兰亭走不开。这里也没房间给我住。”
“哦。”唐彦点了点头。
两个人出了门,走到楼道里,唐彦这才看清楼道里到处都用红笔写着“姜家还钱”的字样,他还在发愣,姜危桥已经开口说话:“我爸是个老赌棍,欠了人好多钱。这就甩手扔给我们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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