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已经习惯了此等言行,却依旧不自觉地眉目温柔了些许,语气也轻柔了些,“嗯。”
唯有弥怒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落下一句冷硬的“早点休息”后,转身便走。
应达望着弥怒的背影纳闷道:“弥怒怎么回事?”
般若不以为意,这位岩夜叉大概还在顾虑自己的计划。弥怒所知甚少,几乎全然被蒙在鼓里,却又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与族人都在般若的算计中,这感觉想象都知道不太好,对自己生有怒意也在所难免。
“大概是心情不好吧。”般若说,“你们也先早些回去休息。”
般若与浮舍应达挥手告别,行到半路,一阵轻柔的风吹过他的耳畔。
“嗯?”般若望向梦之魔神的领地边界。
是风的讯息。
跟着风的指引向东边走,般若在领地边界处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少年脸颊边墨绿色的短发随风微动,他抱着一柄般若从未见过,却望之不凡的绿色长枪,安静地坐在高耸的岩块之上。见般若逡速而来,用手一撑岩壁,干净利落地跳下。
般若温言道:“金鹏,几日未见了。”
他来时匆匆,身上破损的衣物也来不及换。金鹏一见便知道,与自己形同家人的夜叉们因自己受到了梦之魔神责难,不免愧疚。
“你们因我受苦了。”金鹏低头说。
般若不必思考便可知道,这位少年模样的夜叉心中想些什么。他拍拍胸前墨绿色的小脑袋,模仿方才安慰他的应达,言语轻快地说:“我们是家人啊。”
金鹏低沉地应了一声。
见状,般若觉得有些好笑,心道金鹏若知道他此番经历全因自己谋划,还会像今日这般,似温顺的幼鸟一样吗?
他将金鹏仔细端详一番,他身上不见在梦之魔神麾下时那套粗糙简陋的衣物,而是换成云锦裁剪而成的无袖上衣,下身略显宽松的紫色长裤扎入靴中,傩面则挂在腰间。
这身衣物无论设计还是缝剪手艺,具是上佳,看上去精简又干练。加之金鹏本来就有副精致的少年面容,如此打扮,更似云间仙人。
不过,这装扮有点眼熟?
般若轻咳两声,眉眼弯弯,“看起来摩拉克斯待你不错,这柄长枪也是他赐予你的?”
“是的。”金鹏说,“帝君待我极好。”
金鹏居然已经改口叫摩拉克斯帝君了。般若心中微妙,该怎么说,不愧是三次元无数人喊老公老婆的著名纸片人啊。
就是不知,如果归离原与梦之魔神交战,金鹏与其他夜叉相见于战场,究竟会偏向何方。般若低眉敛目,兴味盎然地想。
心中思绪万千,面上却不显。般若依旧是一副儒雅随和的样子,半开玩笑地说:“听你这么说,我可算安心了。伐难为你可是流泪不止啊。”
少年的面孔倏然绷紧了,般若不由失笑,“金鹏,你怎么还这么开不起玩笑。”
金鹏抓着武器的手绷起了青筋:“……般若。”
般若急忙抬起左手,另一手轻捂着嘴唇,“咳。我认错,你可别冲动。我这副柔弱之躯可扛不住你一击。”
“呵。”这忍不住从唇边漏出的笑音像是般若幻觉,金鹏注视着自己,眸光如碎星,站在霞光中。
欣悦的笑意终究抑制不住,金鹏嘴角微扬,说,“听见你们都安好,我真的很开心。”
见一向老成金鹏好不容易被逗出笑颜,般若唇角微勾,正襟端立,拍了拍手,说道:“好了,来谈下正事。”
“你这次来,是摩拉克斯下令,还是你主动要求?”般若整肃面容,认真问道。
金鹏说:“是我主动要求。”
迟疑片刻后,他又添了一句,“不过,我临行前,帝君曾让我带一句话。”
般若轻轻挑眉。
金鹏看着面前这位在族中以智谋闻名的夜叉,轻声说,“帝君说:‘请代我向那位名为般若的夜叉问一句,可还记得十五年前的耳珏之约。’”
耳珏之约么?般若若有所思。
“般若,你曾见过帝君?耳珏之约又是什么?”金鹏问。
“哎,一面之缘而已。”般若无奈回答,“至于那个耳珏之约么?依稀有点印象。”
金鹏一愣,“那我该如何向帝君回复?”
“唔。”般若状若正经地思索片刻,眼睫微垂,轻声笑说,“就这么说吧:‘般若记得,只是此身仍有顾虑,还望帝君允在下考虑一段时间,不日答复。’”
金鹏仔细记下后,再次好奇问道:“你与帝君的耳珏之约到底是什么?”
“这个吗?”般若伸出食指放在唇前,神秘地冲金鹏眨眨眼睛,“秘密。”
此夜叉若不想说出自己的秘密,任何人都不能撬开他的嘴巴。金鹏深知此点,不再发问,他望了眼太阳的位置,说:“临走前,我也有件事情想告诉你还有浮舍大哥他们。”
“帝君赐予了我一个新名字,魈。”
夕阳将尽,充满暖意的余晖落在金鹏的眉目间,使这位素来冷厉的少年夜叉看起来温和可亲了许多。
很难形容魈现在的表情,是释然?是喜悦?但不论用何种词来描述,都让人形同看见自由奔驰于野地的毛茸茸可爱动物,又或是长着漂亮羽毛,肚儿圆润的奇珍鸟类,会忍不住欣然微笑。
确如般若原先所说,金鹏是藏于坚冰中的温流,他本是温柔的人,在梦之魔神麾下却只能手染无辜鲜血。杀戮磨其骨,销其志,也让寡言疏离成为了他的表象。
现在,春日终于来临,坚冰开始消融了。
是摩拉克斯带来了春日的太阳吗?
“魈吗?”般若品味良久,真心夸赞道,“是个很适合你的名字。”
“嗯。”金鹏颔首,对新名字的喜爱显而易见。
“那么,”般若问,“我现在该叫你魈吗?”
金鹏摇头:“魈是我,金鹏也是我。帝君为我取新名,只为消减梦之魔神所留咒文的影响。无论何时,我都是夜叉族的金鹏,与你们一同的家人。”
顷刻踌躇后,他又言:“帝君掌有‘契约’的权柄,而这强加于一方的咒文也能算‘契约’的一种,帝君能设法消弱祂的威胁。我知般若你有何顾虑,但这不足为惧,不如我们率夜叉一族归于帝君,必然比如今在梦之魔神手下好许多。”
金鹏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一字一句间,明显为夜叉一族思虑了许多。
“金鹏。”般若看着金鹏攥紧的拳头,温文道,“魔神不是无所不能的。”
般若的说话态度并不冷厉,但其中意思却像一盆淋面泼来的冷水,让金鹏一时怔住了。
“摩拉克斯能消除多少咒文的影响?梦之魔神就算再贫弱,也是魔神之一。”
“如今归离原西有梦之魔神,南有奥塞尔,摩拉克斯虽占上风,但两面相夹,真的有余裕吗?”
咄咄逼问让金鹏难以招架,败下阵来,“是我顾虑不周。”
冰凉的指尖落在他的眉心,“别皱眉头。我并非在责问你,相反,岩之魔神确实是好归属。”
金鹏双眼一亮,看向般若。
“巡逻兵等会儿就会来,你得走了。把我们刚才的对话告诉摩拉克斯,他应该会明白我的意思。”般若说。
金鹏不明所以,般若却没有多做解释,张开右手五指,掌心钻出一片娇嫩欲滴的绿芽。
“帮我把这个交给他,若日后有重要消息,叶子会亮,到时再遣人来。”
“我知道了。”金鹏郑重地接过绿芽,答道。
与金鹏别过,般若回屋内内时已是夜幕低垂,星罗密布。
将蜡烛点燃,莹莹烛光照亮了桌前的一小方天地。般若拉开底部的抽屉,一个朴拙的木盒静躺在其中。
般若将祂拿出来,拇指按在正面的铜制小扣上,只听‘咔哒’一声,盒盖应声弹开,一个与木盒完全不相配的流苏耳坠被齐整地放在中央。
菱形的石珀由纯金镶嵌,流苏也是真丝制成,雕纹精美繁复,环扣之间无一丝罅隙,宛如天成。
般若将它拿出来放在手心把玩,冰凉的石头染上暖意。
“这也能算天意吧。”般若感喟,“不愧是未来的尘世七执政,真是走运啊。”
“过几日,我要不要再觐见一次梦之魔神呢?”
风清气朗,圆月高悬。
正值逐月时节,归离原更胜以往地热闹,街道间人群熙攘,接踵相谈,抹去了几月前和奥塞尔眷属锋刃相接的硝烟。
归离原内事务众多,摩拉克斯本想继续埋头处理公文,却被看不过眼的留云借风真君拖出房间,又叫上挚友归终前往奥藏山洞府,只留下若陀龙王苦哈哈地干活。
此处群峰陡峭且高耸入云,环顾可见奇石瑰丽,可风景再好,林深路陡,云雾缭绕,凡人难以深入,便少见人烟。
这倒便宜了留云借风真君,她觉得归离原人多嘈杂,又厌烦凡民祈求祭拜,便在此地建立了仙府,闲时便来躲个清净。
摩拉克斯收到魈传来的答复时,正与留云借风真君和归终一道在洞府前品茶观月。少年夜叉来去匆匆,与自己尊敬的帝君口述了与般若的一番交谈后,又马不停蹄的回到归离原坚守自己的职责,留摩拉克斯端着茶盏,沉吟不语。
留云借风真君疑惑道:“般若这名字,好似在哪儿听过。”
归终常坐镇后方,管理物资调度,情报的整理与收集,对般若这位同她一样,几乎不曾出现在战场的敌方军师还算有些了解,“这位般若,应当是与魈同族的夜叉,听说智谋出众,近几年梦之魔神领地扩张且少见败绩,皆出自他的功劳。”
留云借风真君没见过般若,却对这个名字有股出于直觉的反感,“梦之魔神的走狗?想必也是个十恶不赦之人。”
“若以我获取的信息来看,确乎如此。”归终眼帘微垂,思索着,“此夜叉有个颇为著名的外号,旁人称他为‘无心恶鬼’。”
说到这儿,归终转向摩拉克斯,“摩拉克斯,你怎么会认识他?”
“我认识他时,他才十四岁。”摩拉克斯道。
当初建立归离原时,摩拉克斯与归终身边只有寥寥数人。两位堪堪开始庇佑凡人的魔神在城池构建上经验几近于无,左顾右访却得不到多少有用建议。结果,最后定下的位置地势低易于攻伐,临海又有奥塞尔虎视眈眈。等后来他们意识到这些问题,城池经历重重波折建起,凡人安然定居,已不能轻易做更改。
不得已,摩拉克斯只能与仙众四处布下防护阵法以庇佑城邦,且定期维护,使归离原如铁桶一般,难以攻入。
那日,摩拉克斯如往常一样巡视周边,为损坏的阵盘重新绘制阵法,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波动。
是外人闯进来了。
他腾空飞到一处高大松柏上站立,低眸观望,只这一眼便看出那两人应该是远方魔神战场上的士兵,就是不知为何会远远地偏离战场,来到此处。
他们未经自己允许闯入领地,哪怕抬手将他们铲除,他们的主人也不敢过问。摩拉克斯唤出天星,却被两人中,那位银发碧眸的年少士兵吸引了目光。
诚然,那位少年人生了一副常人难以企及的好样貌,清逸难掩,秀美如画。但是,真正使摩拉克斯注目的是他在战斗中难以忽视的犹疑。
没错,犹疑。
他在为是否杀死自己的敌人而举棋不定。
银发少年似乎久经沉疴,身型瘦弱纤细,虽然勉强占于上风,却胸闷气喘,面色惨白。
与他对敌的少女表情麻木,虽看起来比他年幼些许,但肌肉精实,力气比少年大不少,挥舞着巨斧虎虎生风。
随着时间流逝,银发少年优势不再,幸好他的剑术还算精湛,心思亦灵巧,靠着高大树木左支右绌,一时也难分高下。敌方愈见烦躁,招式中破绽频出,却一一被少年放了过去。
这样的心软在战斗中是致命,你放过敌人,敌人却不会给你机会。
果不其然,少年体力不支被敌方抓住空隙,斧头凌空劈下,差点将他对半劈开!银发少年低身翻滚勉强躲了过去,肩膀上血流如注,半身染得殷红。
他跪坐在地上,紧捂肩膀喘着粗气,只能一动不动地看敌人向自己逼近。
摩拉克斯以为这就是少年的末路,掌中天星再次升起。
敌人已经高抬巨斧,下一秒,乍变突起!
少女的身形僵住,呛出一口血沫。她恍惚地低头看,银色的剑刃自后方从自己的胸口穿出,而身前本该重伤难以行动的敌人闪烁一下,突兀地消失了。
她扑通倒在地上,再也没能起来。
尸体身后的少年肩膀一松,任由自己横倒在草地上,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隐隐有血液渗出指缝。身旁,少女失去神采的黑眸盯着他,少年颤抖地伸出沾染了血液的右手,轻轻地为她阖上双目。
头脑聪慧,心有良善却知轻重,不吝于关键时刻下狠手。一手幻术以假乱真,甚至差点蒙骗了魔神的双眼。
摩拉克斯审视着草地上的少年,开始认真思考将他拐回领地的可能性。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过强烈,少年不顾伤势挣扎着站起来,似没头的苍蝇四处张望,色厉内茬地喊道:“咳咳……是谁?出来!”
摩拉克斯不是喜欢藏头露尾之人,他自松柏飞下,落在少年面前,神姿高彻。
“我是归离原之主,摩拉克斯。”
这便是他们的相遇之初。
“这么说来,这般若其实是个心善之人?”留云借风真君扇扇翅膀,狐疑道。
“时过境迁,如今的般若品行如何我不好决断。但我们初见之时,他如未经雕琢的山玉,实在令人心喜。”摩拉克斯喟然。
玉不琢,不成器。
十四岁的般若已隐隐可见锋芒,就是不知在梦之魔神手下的这十数年蹉跎,是否让明玉染尘,本心难寻。
“这位无心恶鬼竟然还有这样一面。”摩拉克斯所言让归终十分惊讶,这样的般若与传言中肆意牺牲他人性命的疯子大相径庭。
她好奇地问:“方才魈所说的耳珏之约,是你与般若的定下的契约?”
袅袅白雾从茶杯中升起,摩拉克斯吹散热气,说,“我曾许诺可将他一人带回归离原,不必因梦之魔神号令行杀戮之事。他却说放不下自己家人,问我能不能将夜叉一族全部带走。”
“胡闹!”留云借风真君呵斥,为故事里年幼夜叉的不知天高地厚感到不快。
当年群雄割据,归离原疲于应敌,如何有能力从梦之魔神领地中带出一整个族群!
“我自然没有答应。”摩拉克斯浅浅品茗,空山新雨后的茶,清香弥久不散,“但是我将佩戴的耳珏赠他,以此为证,待到力所能及之时,会助他将夜叉一族从梦之魔神手中救出。”
晚风吹过,树影婆娑,皎洁月光透过枝叶,如羽毛般悄然落入手中茶盏,在涟漪中,化作几缕破碎的银光。
摩拉克斯想起二人离别时,般若的银色长发上沾满了血污枯叶与泥土,像是华贵的瓷器被打碎,又强行粘连在一起,背影孤寂又倔犟。
两人明明从未见面,为何这位年幼的夜叉却自己抱有如此大的期待?这一直是摩拉克斯心中未解的谜题。
而在期待落空的几息寂然后,在那双比翡翠更加美丽的深沉绿眸中点亮的,又会是什么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仙鹤形态的仙人舒展翅膀,不悦地嘀咕,“这夜叉小子可真不识好歹,你许下承诺愿意救出夜叉一族,他却质疑推脱,还要过几日答复,实在不像话。”
“想来也情有可原。”归终思量得更多,带领全族转投他方不是件小事,非一朝一夕可以决定。
再者,她设身处地斟酌般若之处境,如此竭力谋划多年得来的权势地位,要轻而易举地放弃实属不易。若几日后般若果真拒绝了摩拉克斯往日许诺,她虽惋惜却也知道,皆在情理之中罢了。
“权利财帛动人啊。”归终感叹。
摩拉克斯却对此看法却截然不同,他望着天边明月,“他应当不是如此浅薄之人。而且,那些让魈转达的话,让我有些在意。”
归终听言,回忆起那些话语,细细忖量起来。
“嗯?”借风留云真君满头雾水,“他的意思,不就是怀疑帝君能为,觉得我们不一定能将夜叉一族救出来吗?”
“如今归离原西有梦之魔神,南有奥塞尔,摩拉克斯虽占上风,但两面相夹,真的有余裕……吗?”归终红唇轻启,复述般若所言,神情逐渐凝重。
“两面相夹。”归终说,“梦之魔神与奥塞尔虽然分别占据我们的领地两侧,但关系不温不热,从未合作过。般若为何笃定我们会被两面相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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