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权收到那两张红笺的时候,贾赦出手如电,忙给摁住了,皱着眉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世子?”戴权轻声喊他,“陛下下令收起来了。”
贾赦如梦初醒,忙收了手,“不好意思,没反应过来。”
今上大感好奇,“想到什么了?这么入神。”
“从前他们的王庭在这里,现在挪到这里了。”贾赦有些不敢肯定,在炕桌上比划,他随手自身边取了两个白子落好,“看似往东远了,实则是离着我们更近了。”
他边说边摆,“这是草原最大的一条河――锡尔河①,河畔周围这些是北狄人的禹儿惕②。北狄人放马牧羊离不开锡尔河,称之为女神河,王庭原本在河对岸,现在往东移,过了河,我算了算,大约三个这样的距离,他们就要到张家口了,以他们的马匹速度三日便可直达。”
而张家口是草原到中原的第一个入口。
今上眼中满是惊讶,渐渐化作赞赏,“所以你认为呢?”
贾赦以黑子轻轻敲击代表张家口的白棋,“小臣以为,北狄即将来犯,不单居庸关,雁门关也要加防。北狄若从雁门关攻入,直抵太原,我天.朝粮仓危矣。”
今上紧着他的话问道,“那你以为该如何设防?”
“我不知道。”贾赦捏着棋子垮了脸,“我爹还没教到我这个,边关应当有区别于其他城战,居庸关外又有怀县宣府等重镇,小臣当真不会。”
想了想又补充道,“真的不是客气。”
“到底还是个孩子,所以还是得听你爹的话。去,给世子备的甜汤去端来。”今上失笑,“好在东平王妃没嫁给你爹,不然这会儿你就是个纨绔子弟了。”
贾赦一本正经道,“陛下,小臣现在也是个纨绔子弟,特别纨绔那种。”
“纨绔纨绔,是朕说错了。”今上道,“贡品雪耳,就剩这几朵了,特意留给你的。你管你纨绔,朕和你父亲出去散个步。”
“哦。”贾赦忙要站起来。
今上隔着炕桌摁住他的肩膀,“我俩说个悄悄话,你管你坐这儿吃,你觉得这个纨绔方式满意吗?”
贾赦捧着小玉碗,眨眨眼,“特别纨绔。”
独自坐在今上的龙炕上喝甜汤,这简直太纨绔了。
贾赦慢悠悠喝干净了碗,忙有宫女轻手轻脚上来收走了,又服侍他漱了口,还问他道,“世子可要用些其他点心果子?”
“不用了。”贾赦忙摆手,“多谢这位姐姐。”
也不知道我爹要和今上说什么悄悄话。
中年人的秘密。
好想知道。
他对面的小几上,一只瑞金兽满脸猥琐地吞吐着龙涎香,白烟袅袅,汇成奇异的图案。
贾赦百无聊赖之际,听到有脚步声走近,还以为是今上回来了,忙要下炕穿鞋,冷不防对上双欣喜的眼。
宫装少女喜不自禁地看着他,“你在啊,实在太巧了,我是来找父皇的。”
不是昌平公主又是谁。
“小臣见过公主。”贾赦踩着鞋给她行了礼,不紧不慢地又坐回炕边穿鞋,“陛下不在书房内,和我父亲去说话了。”
昌平公主坐在一边的太师椅上,看着他不挪眼,“上次还没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
“公主客气了,为陛下分忧是小臣本分。”
“你伤好了吗?听说病得很重。”
“还好。”
“你怎么不和我多说几句话?”
大兄弟,因为我不想娶你啊!
贾赦板着脸,匆匆又是一礼,“公主请在此等候陛下,小臣乃外男,这就告退了。”
昌平公主嗔道,“你别走,就是父皇喊我来见你的,你怕什么。”
卧槽!
她不说还好,一说贾赦走得更快了,“小臣告退。”
他出了小书房,也不敢乱走,挑了个小太监问道,“敢问公公一声,陛下同荣国公现今在何处?”
小太监正要作答,却见戴权脸色不大对地过来寻贾赦,“世子,贵府上出事了,荣国公已经先行离开了,陛下特许您不必再去告退,我这就送你回去。”
第14章
临上轿前,戴权暗暗塞过来一张纸,“世子心里也好有个底。”
贾赦不动声色接过,颔首以示谢意,待轿子出了宫门方掏出来看。
纸上依旧是极小的字,写着荣国府方才发生的家事。出事的不单单是一个人,史氏跌伤了腿,贾政摔伤了手,且是右手。
可能是还没来得及誊抄,这张纸只是简单的白纸条,并非那些精致的花笺。
贾赦心想,他们家大约该是橙色的。
匆匆回到府中,好一片肃杀气氛,贾赦略有些头晕,强忍着问道,“现下夫人和二少爷怎么样?”
“都叫太医看过了,在各自房里休息。”外院总管事忠叔禀报道,“国公爷气得狠了,扣下了东平王妃,叫王府来领人才肯放。世子爷,您是不是帮着劝一劝,姐夫发作了大姨子,传出去终归不好听的,要叫上头知道了,难免怪罪国公爷行事太过。”
贾赦道,“不用在意,陛下已然知道了,东平王妃行事悖逆伦常,许是疯了,咱们若是放她回去,再出什么事,岂不是伤了她和母亲一片姐妹情。”
东平郡王不在,说不得王妃几个儿女压服不住她,贾赦思及此处,同忠叔道,“去保龄侯府请我舅舅来。”
贾代善独自一人在偌大的正堂内喝茶,也不见东平王妃。
贾赦摊手摊脚坐了他下首,“这般日折腾死我了,爹你把大姨妈关到哪里去了?”
“叫两个婆子堵了嘴关在耳房里了。”贾代善重重搁下茶盏,面色森寒,“这些年我对东平王府多有忍让,你娘更是从不和她计较,如今正狂妄至此,好在你母亲同政儿都只是寻常淤青扭伤,不然我要他东平王府拿爵位来抵。”
“爹你现在准备如何做?”贾赦扫了一眼四周,放轻了声音道,“陛下那里……”
“你放心,你爹我这点说话的胆子都没有,还领什么兵。”贾代善道,“府中之人,是自己人。今日之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贾赦弯起唇角,“我让人去请舅舅了。”
贾代善瞥他,“你舅舅是个心善之人。”
“所以才要牵扯舅舅下水。我娘和王妃都是他嫡亲的妹妹,舅舅自然处置起来,自然更心软。世无常贵,事无常师①,今日陛下新存试探,未必会真的如他所说,处置了东平郡王,东平威名犹存三分,我们便先让他这三分。”贾赦道,“爹,不急于这一时,咱们等得了。真到了他们落魄的时候,制人者握权,制于人者失命②,就算真叫他们用爵位抵了,他又能怪得了谁呢?”
“总算你还能说出几句能听的话来。”贾代善开始秋后算账,“我分明给你留了关于北狄新可汗的功课,为何你今日还是一无所知?”
贾赦捂着脑袋开始装相,“哎呦,头疼头疼,爹我都病了,还用做什么功课,真疼。”
贾代善忍住想抽他的手,“闭嘴,回去补上。”
“是。”贾赦放下手,果然半点事也没有,“问您个正事。”
“问。”
“为何陛下自那日柳妃宫变之后不曾下旨做任何处罚?”贾赦道,“京中安安静静的,咱们最早抓的人还在清虚观关着。”
“那是你没上朝,得到知道的少。”贾代善说着火又上来了,“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问问问,要不要我给你喂嘴里!我留给你的东西里分明都讲尽了,特意嘱咐青锋要念给你听,结果你呢!没囊性的东西。”
贾赦招手药茶,不高兴道,“我是个病人,您不能想想我要死要活的时候,多疼我一点儿啊,我听得头晕眼花的。”
贾代善忽然愣住了,转头有些迟疑地问贾赦道,“你今日看那听风笺上的字,都看清楚了?”
“诶?”贾赦忽然想起来自己是个半瞎的人设,原先都习惯雾里看花了,竟也没发现自己什么时候好的,“真的,爹我能看清你了!我都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能看见的了。”
贾代善喟叹道,“能蠢成你这样的,实在是不容易。”
贾赦倒不介意这个,“若是我又聪明又有天赋,又长得好又家世好,我实在怕我英年早逝,故而还是蠢一些好。”
“你蠢些,只怕英年早逝的是我才对。”贾代善没好气道,“请太医来给你再看看。”
于是保龄侯火急火燎赶来的时候,正对上贾赦翻出的白眼。
太医令翻着贾赦的眼皮,仔细检查了一遍,小老头美滋滋地道,“恭喜恭喜,我猜测的不错,果然是不药而愈了,世子心胸磊落,并不为此自苦,故而才一时未察觉,实在叫人佩服。”
不愧是宫里的人,夸我心大,也夸得这么好听。
保龄侯也不好插嘴,只得现在一边候着,直到贾赦复完诊,才上前道,“妹夫。”
贾赦亲亲热热喊了声舅舅,让出位置与他坐,不料保龄侯坐定就要赶他,“大人之间的事,赦儿还是先去休息吧。”
这几日贾赦听的休息,比这十六年都多,也不动弹,只看向贾代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