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怼她的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
算了,我爹说少和泼妇计较,浪费时间。
戴权一路安排的都很妥帖,问过贾赦病情之后还亲自扶了他上轿子,轿中搁着冰盆,半点不热。
到了宫中,又有滑竿伺候,贾赦推辞道,“这使不得,我是来面见陛下的,得走过去才以示尊敬。”
“您对陛下的尊敬,陛下还不清楚吗?这大热的天儿,您就这样拿腿走过去,别说荣国公,陛下就头一个不饶我。”戴权劝道,“您好生坐着,他们打着伞,您也晒不着,又轻省又凉快。陛下早命人备好了给您的甜汤,这会儿功夫大约凉得正好。”
贾赦愈发觉得像个娘儿们,只得道,“多谢陛下隆恩,谢谢戴大人安排这样妥帖了。我倒是怕自己走到一半又晕了。”
戴权跟在他的滑竿旁,关切询问他的病情,顺便继续鼓吹今上多仁慈,“听说世子遇险,我可是吓了一大跳。陛下连夜就叫人取了药给您送去,直到听到您无事才肯就寝。”
贾赦只得又谢恩,这样一个说,一个谢,直到抵达了本朝天子所居住的太极宫门口方停了。
“我还以为去御书房。”贾赦轻轻道,“我父亲可在?”
戴权点头,“是去陛下内殿的小书房,荣国公正和陛下对弈,我走的时候,荣国公占了上风,这会儿不知道。”
“我猜我父亲输了。”贾赦神秘兮兮和戴权道,“我父亲一直说我是灾星,有我在场,他从来没赢过棋。”
无巧不成书,他方踏进门,就听到贾代善丢子告负,“臣不敌陛下,陛下胜了。”
今上坐在炕上,精神头比前几日见到好了许多,朝着贾赦一笑,“行了,你手既伤了,就不要多礼了,过来坐你父亲边上。”
“小臣见过陛下。”贾赦笑眯眯单手行了个礼,蹭到贾代善边上,“爹,里头点儿。”
贾代善面无表情挪了挪,“陛下可还要再下?正好叫这孽子来收拾棋盘。”
“不用他,朕这儿又不缺人,戴权,我瞧你一直看着世子,你过来收拾罢。”今上敲了敲白玉棋盘,上头的星罗线皆是金线汇成,雅致又富贵。
贾赦不禁想,这样的棋盘,也只有他那只手能配得上。
戴权躬身应是,凑着趣儿将刚才贾赦的话说了,贾代善慢慢扭头,看了贾赦一眼,今上大笑,“好了,你别看他了,你可不是输了。说不得世子是朕的福星。”
那您下回打马吊聚众赌博啥的叫我。
贾赦懊恼得皱起眉头,小声抱怨道,“下回可什么都不和他说了。”
“陛下面前,奴婢向来知无不言,今日不巧,忘了荣国公在这儿了。”戴权在今上的示意下,将白子的罐子搁到贾赦手边,“世子请。”
“啊?”贾赦张大了嘴,“陛下,我不会下棋。”
“陛下面前!岂能失仪。”贾代善训斥道,暗暗掐了贾赦一把,恰掐在贾赦被姚谦舒弄出来的淤青上,贾赦抿着嘴唇,眼角发热。
超疼啊亲爹!
“好了,你别说他了,你这个当爹的也太严格了。”今上看贾赦通身少年人的朝气,说笑有意思又不让人觉得失礼,就多了几分喜欢,将自己的黑子推给他,“不会也无妨,你来执先手,朕再让你三子。”
贾赦不好意思地偷笑,“陛下都这样说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怎么个不客气法?”今上笑道,“你不会刚刚是骗朕吧?可算你欺君。”
“我真不会下。”贾赦抬手在正中摆了个棋子,“我说的不是这个不客气,您大约一会儿就不想和我下了。”
今上贴着他落了子,“朕说话算数,肯定让着你。”
小半个时辰之后,今上看着满满当当的棋盘,其中连接着数条黑色的五子线,失笑道,“你这还真是不客气,想让你赢太不容易了。”
“没骗您吧?”贾赦道,很是感激今上,“多谢陛下今日肯和我下棋,我爹平时和我下个两三子就要掀起盘。”
今上自忖,如果是亲儿子,在第一个五子连成的时候,他大约也会掀棋盘的,不由觉得贾代善是对的,“当爹的都这样,你爹下得一手好棋,堪比国手,你和他学就是了。”
没想到贾赦听完,反而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那您下赢了他,岂不是比国手还厉害?陛下不愧是陛下。”
“你平日也这样多看看你爹,保准他不会再掀棋盘。”今上笑着吩咐戴权道,“到时候把这副棋子连同棋盘让世子一起带走,叫他多练练棋艺,到时候朕可是要考校你的。”
贾代善自窗外榴花上挪开眼,无奈道,“陛下莫要逗他了,还是开始说正事罢。”
今上点头,“你不说朕倒忘了,戴权,去把东西取来。”
第13章
戴权去了片刻,捧了满满一托盘的信笺上来,颜色各异,皆只有巴掌大小。
今上捻了一张,笑问贾赦道,“你猜这是什么东西?”
“看起来很精致。”贾赦猜道,“是诗笺?”
“诗笺算什么正事。”今上在里头翻检了一会儿,摸了张浅绿的递与他,“借你一张瞧瞧。”
贾赦忙双手接过,上头的字迹极小,要想看清得花些功夫,他越读越吃惊,猛一抬头道,“陛下您连这都知道?”
贾代善瞪他道,“陛下面前,怎可失仪?”
“你啊,就是这点不好,太小心了。我瞧着贾赦这样很好,在朕面前不必太过拘谨。”今上向后靠去,“你觉得这事儿是真的还是假的?”
贾赦道,“陛下亲自拿给小臣看的,自然是真的。”
“我初听闻就觉得很有意思。”今上指着贾代善道,“当时多少千金闺秀想嫁你爹,没想到啊,这东平王妃做了个梦,死活都不肯嫁,还好你祖母也没瞧上她,不然你爹这脸可丢大了。”
“她不肯,这是她的损失,我爹多好啊,是吧爹?”贾赦撞了撞贾代善肩膀,贾代善一把箍住他,低声斥责道,“坐好了!”
今上瞧着有趣,抿了口茶水,顺着贾赦道,“那是,你爹可好了。不过人家东平王妃好不容易梦里做到老封君,最后家破人亡,心爱的孙子还出家了,可不得吓着了。”
信笺上其实写了一件陈年旧事,说东平王妃史氏在两家订亲时做了个梦,梦到贾代善壮年而亡,留下二子一女,长子只袭了个三等将军,荒唐好女色,次子喜读书,得皇帝赏了个官职,还生了个极其肖似贾代善的嫡孙。
但是结局就如同今上所说,并不好,荣宁二府败落,一家子支离破碎。
贾赦的关注点却总是不对,“陛下记性这么好?这都十多年前的事,您还记得?”
“别瞎恭维朕。十多年前的纸长这样?这是朕新得的消息,据说从你封了世子开始,史氏就时常拿这梦出来说事,信誓旦旦要等你的下场。朕够不够意思?特意拿出来给你看的。”
“够够够!”贾赦拼命点头,“我说她怎么这么讨厌我!还好您传召我进宫,不然我还得在家受着她折磨呢!”
“咳咳!”贾代善重重咳了两声,再一次提醒道,“陛下,正事。”
“你这个荣国公,就是会扫兴。”今上端坐起来,挑了两张浅红的信笺摆在父子面前,“北狄新换了个可汗,说是想娶公主,和咱们联姻,你们怎么看?”
贾赦挤在他爹身上,将信笺仔仔细细看清楚了,迟疑道,“新可汗是老可汗的女婿,那他的大妃可还在?草原女子不同于咱们天.朝的,她也算是公主,多半有权,若生出怨怼来,草原许是要生变,不如先拖一拖。”
贾代善冷着脸道,“新可汗的大妃前年病死了,如今是他的一言堂。”
“哦哦。”贾赦点头,垂下眼认真思考。
“和不和亲,这是内阁那些个人该考虑的。”贾代善肃容道,“但是臣对北狄不敢不防。开国之初,北狄屡屡来犯,太.祖平定天下,腾不出手,还是太.宗时期才真正将他们打怕了,至今已有十二年,近年来他们屡屡有犯边之举,臣以为,等他们试探完了,肯定是要卷土重来的。”
“五年换防尚差半年。”
“此等小节大可不必在意,左不过他们在朝上骂臣几句。”贾代善道,“陛下将事推到臣头上就是了。”
“胡说,既是朕请你出山,就不会容他们置喙。”今上神情转冷,“东平郡王在居庸关四载有余,先前还好,这两年遇到数次北狄袭击,他倒好,索性退回关内了,宣府百姓苦不堪言。提前换防也无可厚非,朕先处置了这个不中用的东西。”
贾代善对于这个连襟并无甚相救之情,反倒落井下石道,“东平王府在军中素有威名,陛下也说,他先前还好,许是沉迷女色太过,忘却了本心。”
今上抽出一叠浅绿的,“瞧瞧,这些个风流韵事就足有一打。”
他说着将这叠拍在炕桌上,“戴权,拿出去烧了,污了朕的眼睛。”
贾代善目光扫过面前各色信笺,一笑道,“听风在陛下手中,愈发堪用了,这才不辜负他们的名字。”
“取名时候朕还是个不得宠的皇子,那时候憋着气,才和你说什么凡有风过处,皆可听闻知晓。”今上示意戴权将东西都收下去,“朕就把北边交给你了,世子可以带,卫家那小子也带着,以后还要靠他们这些年轻人的,趁你还能动弹,赶紧替朕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