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代善道,“不用,是时候该叫他学起来了。这等酷热时候请舅兄来,实在是迫于无奈。从古至今,没有妹夫来做这等事的。东平王妃既系出贵府,自当你这个兄长来了。”
保龄侯是个面团性子,路上都打探清楚了,大妹妹在二妹妹府上撒泼,一个不称心还伤了人,这叫他的脸都没法子搁,奈何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道,“我这就去训斥她,二妹妹同政儿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去我府上拿。”
贾代善不言语,贾赦笑眯眯道,“舅舅这话说的,冤有头债有主,怎么好叫您破费。东平王妃素日里眼高于顶,大约您这几句训斥是不管用的。”
保龄侯听他连声姨母都不肯喊,情知此事难以善了,叹了口气道,“她的脾气我还不清楚吗?可她到底不比二妹妹,子女孝顺出息,夫君又体贴尊重,好不好,看在她受苦多年的份上,饶了她这一回。”
“并不是第一回 了。”贾赦垂了眼,不去看恳切的保龄侯,“东平王妃成日瞧不起这个瞧不上那个,拿话挤兑我母亲。难不成我荣国府就这样好欺负不成?叫我说,应当去信问一问东平郡王,这也是不是他的意思。驻守边关久了,咱们府上就不用放在眼里了。”
这话说得极重,经过这次小叛乱,谁不知道贾代善手下的龙武军同千越军的厉害,谁敢不将他放在眼里,可真是要上天了。
保龄侯道,“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这话不是你该说的。”
“舅舅在侯府对三位表兄也是这样教导的吗?”贾赦抿了一口茶水,抬眼笑道,“那可真是对不住了,荣国府的规矩便是,我这个世子无事不可管,无话不可说。您还是入乡随俗罢。我父亲气得厉害,若叫他开口,就再无转圜之处了。”
保龄侯被他噎个半死。
贾赦紧接着道,“今日东平王妃说是来探我的病,却盛装如赴宴,空手而来,待我入宫后,又出言伤我弟弟,我母亲忍无可忍,东平王妃竟摆出在王府教训人的架子来,就这样上前意欲殴打,若不是我弟弟垫在下头,我母亲伤得怎么样就不好说了。您自己说罢,若是舅母也这样,当如何?”
“……她到底是出嫁女,我也不好管得太过。”保龄侯退了一步,“我会让你舅母时时上门约束她。”
“那时候东平王妃会说,按爵位,她是郡王妃,舅母不过侯夫人,说不得她。”贾赦起身,直逼保龄侯,“姨母许是中了邪,不如叫她去寺中念念经拜拜佛,除一除身上的邪气,舅舅以为如何?”
他说得戏谑,脸色微红,如绽三春桃花,却叫保龄侯在这大夏天生出一身冷汗,“你要送她去庙里?”
“去道观也可以。或者姨母是背井离乡,想念家乡才这样出格的,送她回金陵静养,舅舅觉得又如何?南边儿寺庙道观极多,姨妈挑哪个都可以,只管找喜欢的,香火钱,我出了。”贾赦顺着他的话步步紧逼,眼见保龄侯吃逼不过,他复又笑道,“舅舅看起来觉得这主意不好,不如这样,大家各退一步,您去警告姨母,如果再这样行事,便逐她出宗族,她许是会怕了的。”
保龄侯缓缓点头, “可以,我这就去说。”
“只盼着舅舅说话算话,忠叔,送保龄侯去见东平王妃。”贾赦好似不经意扶住一旁的小几,力道有些大,连带着上头的兰草跟着晃了晃。
“自然。”保龄侯深深看了贾赦好几眼,“未曾想过,外甥亦有这样好口才,今日领教了。”
“舅舅,莫要养虎为患。姨母再这样下去,难道对您有什么好处吗?”贾赦道,“所以也只能好得罪了,只盼着舅舅能明白赦儿苦心。”
保龄侯默然离去。
贾代善这时方开口,“你倒是真不怕得罪你舅舅。”
贾赦闭了闭眼,脸色惨白,强压着声音里的颤抖,“爹,我可能还得再瞧一次大夫。”
第15章
“要太医做什么,有我就够了。”一双微凉的手扶住了贾赦,将他带到自己身上靠着,蹙着眉头道,“你瞎吃了什么?”
白日里凭空出现挺大个活人,但凡胆子小点儿都能被吓死。
贾代善陡然站起来,稳住险些被打翻的茶杯,如临大敌道,“阁下是何人?”
贾赦虽看不见了,这个声音还是认得的,忙掐着姚谦舒道,“闭嘴,不许和我爹胡说。”
姚谦舒嫌弃地用袖子替他擦了汗,将人抱到椅子上坐好,侧头看看贾代善,“我是他媳妇儿。”
贾赦双眼生疼,如火焚烧,气得说话都利索了,断断续续道,“叫,叫你闭嘴。”
贾代善见他二人似是相熟,缓缓坐回去,“赦儿,你现今觉得如何?”
“看不见。”贾赦还能笑出来,“这回是真瞎了。”
姚谦舒捂住他的眼睛,“你别说话了,白耗心神。他到底吃了什么?”
后一句是问贾代善的。
“阁下若无其他要问,我就要替赦儿请太医了。身体大事,不好耽搁。”贾代善面不改色,手指却焦躁地在桌上不住敲打。
“都说了有我就够了。”姚谦舒淡淡道,“你们烧掉的那个人是南疆来的毒人,呼吸都带着毒,他在太后宫中近过身,这毒便附在眼上了。后头又伤了肩膀,我只好给他吃了我的花,按理说是该无事的,过上几日便悉数消除了。所以才问你,他吃了什么,不仅引了残毒,还新添了异毒,若我晚半刻醒来,这双眼便保不住了。”
“大约是宫里那碗雪耳,家里的东西都是干净的。”贾赦轻声道,姚谦舒的手覆在眼上,渐渐就消除了痛楚和灼烧,“爹,你把那东西拿出来给他看看。”
“你好些了?”贾代善问他,自袖中摸出个鼻烟壶,倒出两粒绯红色的药丸,推到姚谦舒面前,“有劳。”
“好多了。”贾赦道,“这是宫里赐给我的秘药,你帮忙看看,是不是有问题。”
姚谦舒捻了一粒,手指一用力,药丸便簌簌碎去,最中间裹着黑色的丝状物,他捏与贾代善看,“你们这位皇帝,心还挺黑,这不是赏秘药,这是赏阎罗殿门票。”
贾代善并不认得这东西,但见那些黑丝如活物般扭动,令人作呕,“这是毒虫?”
“这是蛊毒。和那毒人一个地方来的。”姚谦舒道,“只是蛊毒分杀人的、控制人的,我也不太熟悉。”
他将黑丝虫慢慢搓成一个球,随后扔到贾代善杯子里,“都死了。”
贾代善便暂时性将姚谦舒视为世外高人,咳,也可能是妖人。
“你先出去,我开花时候不太方便你看。”姚谦舒开始赶人,大约也觉得自己这个动词用得不是很合适,“我救人时候,说错了。”
贾代善自是不肯让贾赦离开自己视线,虽然贾赦现在姿势并不好看,他也表示拒绝,“这满京城并非只有阁下一位能人,你这样的出场,叫我如何能放心。”
姚谦舒指指那杯中已经发黑浑浊的水,“但是你不能保证你请来的人,不会再夹着这东西。你要是觉得害怕,我下次走门就是了。”
“爹,没事的。”贾赦察觉到他的犹豫,劝慰道,“他不会害我的。我一会儿就自己蹦跶过去找您。”
他生怕姚谦舒再说出什么媳妇儿不媳妇儿的话,索性劝一劝贾代善。
贾代善斟酌再三,见贾赦坐靠在姚谦舒身旁还挺熟稔的,狠狠心决断道,“也罢,我就在门口守着,有事喊我。”
贾赦不无凄凉地想,这妖精的手段一出,自己纵是喊破,亲爹也是听不到的。
“我有个要求。”姚谦舒道,“你不答应,你瞎着吧,我给你看路喂饭。”
“卧槽!”贾赦很不开心,“你怎么这样,亏我这么信你!我要喊我爹了!爹!不要治了!”
姚谦舒果然道,“你爹听不见,我还没说要求,你急什么?”
“你不会好好说啊,什么叫瞎着。”贾赦怒了,“瞎着就瞎着,老子家里都是钱,又饿不死老子。”
他一激动就忘了现在是两个人挤在一张椅子上,屁股下面一空,就要往地上栽。
姚谦舒只好又把他揽住了,将椅子让给他,箍着他的肩膀道,“我就是说说,这次的花给你了,我起码要睡上十日,你要是去边关了,不要忘记带上我,就这一个要求。”
他声音放低了几乎听得人心肝儿都颤了,还隐隐透着几分恳求,贾赦捂住自己的心啊肝的,一不留神就道,“带你带你。”
“好。”姚谦舒捏过贾赦的手,强制性地拉钩钩,“那我们就说好了。”
“说好了。”贾赦仰着脸,“快把老子治好。”
姚谦舒指尖绽开金色的小花,同那小奇树上的一模一样,他轻轻将花抵在贾赦眉心,花便隐然无踪了,如是四次,金银皆有。
贾赦额头痒痒的,通身暖洋洋的,双眼亦松快了,额上忽然又是轻柔的一触,他虽知道看不见,却还是忍不住好奇地睁眼想看到底是什么。
只见线条秀美的下颌慢慢离开,姚谦舒低头微微一笑,“看得见了吗?”
如沐春风,喜不自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