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小猪休养了约莫十几日,除了伤口还未愈合以及眼睛瞧不清楚外,大致已经算一只相对健康的小猪了,被太医允许适当走动走动,阖府欢庆。
这段时日里,贾赦都没有再见过姚谦舒,心想这个美人妖精应该是觉得自己不肯给他当媳妇儿,跑到别处去了。
仗着伤势,他便将贾代善给的功课扔在一旁,成日领着贾敏去喂鱼玩耍又或者在贾政念书时候添乱。
这日史氏正在考校贾政功课,贾赦倚靠在特意给他搬的软榻上,时不时就要插上几句嘴,诸如,“这句不是这么背的,应该是醉里挑灯看剑,啥也不会瞎练。”
史氏不胜其烦,险些想拿书砸他,“政儿咱们去里头背,叫你哥哥总捣乱。”
贾赦就嘿嘿地笑,“别介啊,我不插话了还不行吗?不过娘你要体谅我啊,这段时日都憋死我了。”
“不然怎么叫静养。”史氏道,“你爹怕你话说多了伤神,特意不许我们去搅扰你。”
“这是故意的吧。”贾赦拎着扇子扑腾了两下,“天这么热了,还不许多用冰。贾小政,给你哥我背个夏天的诗听听。”
浑然忘了刚刚自己才保证不插话了。
贾政被他捣乱半天,一点也生气,反而连连点头,“哥哥容我想一想,这就背。”
随后背了一首宋代戴复古的《大热》,贾赦听着那“天地一大窑,阳炭烹六月”,觉得更热了,颤颤巍巍爬起来道,“你们继续,我听得汗都下来了,出去走走。”
贾政不安道,“要不我给哥哥背个冬天的?”
“不必不必。”贾赦认输,“我去花园子里乘乘凉。”
史氏不肯,“你伤口要避风的,脸还要不要了。”
纯粹的字面意思,贾赦脸上伤口正是结疤的时候。
正纠缠之际,鸳鸯有些为难地进来禀告道,“夫人,东平王妃来了,说是来探望世子的,还带了府上两位姑娘。”
贾赦对这个大姨妈最是讨厌,不过大姨妈也很讨厌他就是了。
史氏禁不住揉了揉额头,“我这个大姐姐,从前还算开朗,如今也一言难尽了,政儿你送你哥哥回去,有什么好见的。”
贾赦正闲得发慌,闻言道,“我不回去,快去请大姨妈进来,她一片慈心大热天来看我,我怎好避而不见。”
史氏虽是无奈,到底是应了,“罢罢罢,去请。沏茶来,沏上回宫里赏的顾渚紫笋,”
她见贾赦眼睛都亮了,忽然叹道,“原先我还有些犹豫,不想叫你去北边儿,想着是不是给你结亲事,将你绑在京城。可如今看你憋得这副模样,觉得还是放你去的好。”
贾赦抱着个贾敏惯用的大老虎,边拉老虎须边问道,“娘你怎么忽然想通了?”
“留在京中,你便要时时面对东平王妃这样的人,倒不如外头自在。”史氏想得很简单。
贾赦亦知道自己母亲对朝政知之甚少,也不多说,只点头道,“娘肯答应就好。”
若是躲在外头,就能躲过这些居心叵测的人,冠军侯是怎么死的,岳飞又是怎么死的。这世上哪儿有什么真自在的地方。
贾政是头回听说他要去北边,激动个好歹,待他们说完,急切问道,“哥哥要随父亲去北边草原吗?真是太好了,可惜我晚生了几年,不然定是要和你们一起去的,据说那草原一望无际,壮阔得很。”
“小书呆子。”贾赦直笑,“日后有机会了,咱们兄弟二人同去,我教你骑马。”
随着一声东平王妃到,兄弟说笑到此结束,贾政收了笑容垂手立在一边,倒是贾赦大模大样坐在榻上,还翘了个二郎腿。
珠环翠绕的东平王妃艳妆而至,见了史氏一袭半新的家常衣服,轻蔑的笑容转瞬即逝,亲热道,“我这么大热天的来,不算打扰妹妹吧?”
“大姐姐说得哪里话,快上座。”史氏将她请到主位,又道,“劳烦您亲自来看赦儿了,他身子不好,失礼了还请您不要见怪。”
贾赦朝东平王妃点点头,“大姨母。”
东平王妃盯着他看了半晌,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嗯,有些讥诮道,“世子年少有为,满京城都传遍了,昨儿我进宫,皇后娘娘还止不住的夸您。你们两个傻站着干什么,还不上来见过国公夫人和世子爷。”
一蓝一绿二女上前福身,行止很有规矩,史氏道完免礼,二人便又去贾赦塌前,还离着好几步远,贾赦连打两个喷嚏,“你们站那儿就行,身上什么味啊,熏得我鼻子痒。”
“没规矩的东西,素来喜欢涂脂抹粉,被人嫌弃了吧?”东平王妃嘴角那刻薄的弧度就没下来过,“过来,没得惊扰了世子爷养伤,没瞧见吗?我在这儿都不敢惊动他。”
贾赦最是不怕这等话的,笑眯眯道,“那是王妃您体谅人,先前大殿下同戴大人来传旨,陛下也是允我在床上听的,可见我这个人命还不错。”
“那是,不止你,我这个妹妹命也好得很。是吧?”东平王妃看似问史氏,却不等她答,便端起茶杯啜饮一口,随即冷笑道,“妹妹虽不喜欢我来贵府上,也不能用这等下三滥的茶叶也招待我吧。这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东平王府?”
第12章
史氏还未开口,贾赦便吊儿郎当笑道,“皇后娘娘新赏的顾渚紫笋也不入王妃法眼,我倒是想去王府蹭茶了,不知道您平日喝得是多好的。”
东平王妃重重放下杯盏,若无其事道,“我平日也是喝过顾渚紫笋的,想来是妹妹你府上的下人不会泡茶,好端端的糟蹋了贡品。”
“大姐姐说得是。”史氏不欲和她计较,“去给王妃重新泡杯茶。”
“不用了,她们也没什么好手艺。”东平王妃抬手制止道,顺势又点了点那两个姑娘,“这两个孩子素来孝顺我,服侍得再妥帖也没有,不如叫她们留下与你调.教下人。”
史氏哪里敢留她的人,“王府的姑娘金尊玉贵,怎么好留在我这里受累。”
东平王妃道,“妹妹不必客气,她们算不得尊贵,不过是些下贱人生的,借着有半身王爷血脉才在你面前有一席之地罢了,王府的姑娘多得是,要是世子喜欢,多送几个来泡茶打扇也无妨。”
贾赦只当未闻,她愿意糟践自己家的姑娘随她的便,不怕丢脸就送。
“哟,现今我说个话,世子也不乐意听了。”东平王妃盯着他不放,“您如今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了,只盼着多提拔提拔我这姨母才是。”
贾赦一把扇子轻轻搭在自己鼻子上,遮了半张脸,只留一双笑盈盈的眼,“王妃这话说得,这是自然了,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同我母亲说。”
说归说,办是不会办的。
史氏对这个大姐姐的心结倒也算清楚,东平王妃原先心态还不错,可东平郡王满院的莺莺燕燕,她方嫁入王府一年便失了宠爱。最重要的是她的子女也不受郡王重视,众多子嗣对着爵位虎视眈眈,反观贾赦未及弱冠,已获封世子,更是日益出众。
想到她在王府中的处境,史氏又觉她可怜,好言好语道,“大姐姐难得来一次,不若留下吃饭,我叫厨下做你爱吃的来,金陵才送了红菱和鲜藕过来,做个水八仙吃如何?我记着姐姐小时候最喜欢这个。”
她虽好意,奈何东平王妃不领情,“从前我最喜欢吃红菱,父亲每年都叫人从南边送来,现下吃个菱角,还要托妹妹的福气了。”
史氏叹气,“大姐姐,凡事总要自己想通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你是觉得我强求了?呵,笑话,难不成我稀罕你这个国公夫人不成。”东平王妃狠狠瞪了她一眼,“别以为你有个好儿子,就能来奚落我。再怎么教,还不是一副纨绔样子,如何能与我的孩子相比。”
她口口声声不稀罕不能比,浑然不知自己的口气酸得很。
一副纨绔样的贾赦抢着话头道,“王妃不吃我吃,能不能用冰湃了?我就吃一小碗!”
随后被亲娘残忍拒绝了。
看他母子二字闲谈自若,东平王妃一肚子火发不出来,渐渐烧红了脸,又是气又是恨,又是妒又是羡。
小丫鬟腿脚快,规矩还不太熟悉,匆匆跑进来,催着嗓子道,“夫人!宫里传召世子,戴大人亲自在外头等着呢。”
与其和大姨妈相处掐架,贾赦宁愿大热天闷在轿子里进宫,他再一次颤颤巍巍爬起来,故意整个人压在贾政身上,险些把亲弟弟这棵小树苗给压弯折了,“政儿陪我去换冠服。”
“不用不用。”小丫鬟连连摆手,“戴大人说您有伤在身,陛下特意恩典您穿便服就行。”
鸳鸯皱了眉,觉得这个小丫鬟话也说不利索,当着客人面也不好处置,只得先上去帮着扶贾赦,“世子仔细些,二少爷哪能撑得出您呢。”
“你说得我好像很胖一样。”贾赦不满,“既不用换衣服,我这就出去了。娘你自己玩儿啊。”
史氏忍了笑,“知道了。”
东平王妃被晾在一边,因着贾赦有旨意在身,也不好再发作,扯了个笑脸道,“有我留下陪你母亲解闷,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快去吧,别耽误了正事儿,引得陛下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