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饮的海帆堂是整个荆江舵的核心,要往别的陪楼去,都得先过两侧的长梯浮桥,本是个无解的难题,但好在这正堂坐北朝南对这汤汤大江,一入夜风就猖狂,为了屋舍里的东西不被吹得东倒西歪,于是开的门便小了大半,轻功好的挑着刁钻角度走,也能避开一时。
姬洛和屈不换卡着点,趁里头都被两人推招给吸引去,躲了一批护卫钻到了海帆堂的上头,贴着梁上板子。
李舟阳还手时姬洛动作正好顿了一下,屈不换跟在后头,以为他看人走了神才失了一步,忙压低嗓子问:“怎的了?”
“掌法太烂。”姬洛不过是护腕恰巧散了开,低头拿嘴咬着带子重绑,不过既然屈不换问了一声,他也不由目光下落瞥了一眼,随口道。
屈不换瞧他难得没正经,一激动就拿拳头在他后脑勺撞了一把,嘿嘿道:“你也会埋汰人了?有钱就行,这拳脚吃喝拉撒能充充场子脸面即可,人家压根儿不指望成材。”
他这个人直,最大的毛病就是不分场合的直,这一声调侃声线明显拔高,姬洛只得赶紧回身捂他那张破嘴。
屈不换人松散,做事自然也就不周道仔细,姬洛却恰是个心思多眼神毒辣的,被他这一引,反而察觉出了端倪,随即使了个眼色,低声道:“我说他烂不是埋汰别人家的武技,而是说他对敌太烂。掌法走劲力,双手搏的是灵活有度,起手不该往上提,而应该先用掌风压下来,除非……”
姬洛没往下说,他没见过真正的惊涛掌,不知这功法有无不落俗套之处,但就他所见过的掌功,该走‘行云流水’式,而非‘金镖出袖’式,因为后者往往多用于反手走长剑,技高者可一击割喉。
代学坤着了这先入为主的道,不然他不至于没发现这纰漏。
不过,姬洛虽算到今夜腥风血雨,但海帆堂中还有赵恒义坐镇,不管这天门派到底来做什么,浑水摸鱼,亦或是赵恒义招揽的外援,甚至私下有暗度陈仓的交易,都不是姬洛该操心的问题,他只需要拿到东西就好。
堂中人喝昏了,嘴里不停吹牛作乐。有人觉着身子闷热,把外衣一掀,开始说道些闲话:“提起水路,没人比得过四劫坞,哪条沟子河湾的,那是摸得清清楚楚!”
“对,淮水那边的些个水混子不就阴沟里翻船了吗,都是些做事没分寸,只晓得抢杀的屁货,哪有代堂主有见识!这不,就夏天那会,给人单挑了一整个寨子,杀得七零八落,听说水上浮尸都漂了好几天,捞都捞不过来!”
有消息慢的,装正经的,爱吹道的都一并拢了过去,问道:“官府的兵做的?”
“不不不,”那人拿食指左右甩了甩,说得唾沫横飞,“听说是个有痨病的穷书生,单枪匹马闯了寨子,杀得那是一个上下鸡犬不留,不过他自己也重伤不治,没人见尸首,有人猜是沉了江了。”
“倒是个侠士,反正这帮杀人越货的,没几个看得过去。”
赵恒义放了扇子,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身旁的亲信忙道:“听说是因为六月间时不开眼劫了艘北来的商船,船上几十个人,一个活口都没留。”
“连妇孺都杀,该!”赵恒义皮笑肉不笑,“小五,若今夜成了,四劫坞万不能重蹈覆辙,这江湖偌大,天道是有数的。”
姬洛和屈不换翻过海帆堂,到了上三层,两人贴地趴着,稍稍抬眼便能瞅见夜里孤灯和黑墨似的江天。这时,前者对着长风,负手叹了口气。
“姬洛?”屈不换拿手肘撞了一下,调头去看他的眼睛。
方才堂中的对谈还言犹在耳,想起菀娘和拼死相护的道士,至此也算是大仇得报了。至于那阮秋风,从朋友的角度来瞧,挟持慕容琇不上道,但也倒是个重情重义,有侠肝义胆之人。
姬洛将屈不换的手臂推开,往两个方向指了指,轻轻道了声:“走吧。”
人老不如意,便有登高意,爱望尽江河,想要尽收旖旎风光,这代学坤便是典型。上三层顶头上那间屋子,打造得那是富丽堂皇,除了门前守卫,黑暗里还有几双眼睛盯着。
姬洛拿方才码头上顺来的鱼干往旁处突生的枝丫上一扔,树叶如点头,层次递进晃了三下,门前守卫岿然未动,但暗处的人却走开去查看。
屈不换助跑,赶忙吊着上头固定云索的竿子一甩,连攀了三层,口中学猫叫,冲着暗卫下手。而门口的人打灯笼光下瞧见有影子一闪而过,目光跟着追去。姬洛趁势一奔,在屋前横梁竿子上倒挂金钩,一手点了一人的风池穴,一开门,窜了进去。
屋子里熏着醍醐香,姬洛猫腰往里走,不过三两步的距离,便觉得浑身发热,当即反应过来那香炉不对味,一手取了件旧衣,一手摘了顶草帽,蹑手蹑脚过去把香料倒出拿草帽扣在地下。
再一瞧那落出的三两渣滓,果然是添了淫羊藿和天茄花这样的壮阳药,这代学坤人老不来事,偏色相改不了,倒是肯给自己下猛药。
姬洛冷笑一声,退到一边依次翻找,待看过一圈,都没有找到账册书信。
他不由回到塌边,竖起耳朵听空音,然而塌下却无密道暗室,这荆江舵虽然依这荆江岸边悬崖造,但是木榫构造,并没有与石壁完全衔接,有任何暗道密室从外头一看便一目了然。
姬洛心有不甘,却不敢拖时间,只得转回门口张望巡逻,他这一步走得急,身子带风撞响了一旁架子上挂着的铜球。他忙一个扫腿踢起,伸手一摘,往掌心上一搁一瞧。
这铜球镂空,做的模样如文玩核桃,估摸着是代学坤的把玩之物,所以挂在床榻近手处。姬洛轻轻一捏,下意识拿在眼前往洞里头瞧有无机簧。但这屋子黑,只有门前有两盏小灯笼,他便往那儿一走,对光看。
铜球并没有异常,姬洛失望地垂下手,然而,就在他转头之际,突然发现墙上的影子凹纹不平,他拿手肘根部抵住墙上那处往里一撞,床脚下开了个口,脱出一个盒子。
姬洛眼珠转了转,对着两样东西反复看了看,忽地将那镂空的铜球对光流转一圈,瞧清一条细缝,对着这东西一扭,铜球对半开几折,露出一根尖尖的菡萏枝。他再往那盒子中心一送,咔哒开锁,滚出几张写字的绢布和几封潦草的书信。
这时,两抹又轻又细的杂音响起,姬洛霍然回头,脸上淡笑凝固。一道又轻又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后停在屋前。
作者有话要说: 请记住这个李舟阳哈哈哈,打伞的男人有故事。
第63章
来人可是代学坤?
姬洛屏息听着足音,沉而有力, 轻而不浮, 是个练武的人, 这腿脚功夫和轻功想来都不弱。代学坤今夜喝了酒,该是匆促地撞进门来,但那人至门前却不进,似乎——
似乎像是在等自己出去。
也不该是屈不换,两人约好, 暗处的哨子引走后不论动不动手,都不回门前原地碰头,而是直接撤出荆江舵。
如此看来,那又是谁呢?
“出来吧。”
外面的黑影根本未有偷袭打算, 而是光明正大对着里头一唤, 摆出的是桀骜羁狂, 端的是自信骄傲。
姬洛捏着短刀,食指往前推开一寸, 露出两刃的寒芒。他贴身藏在门后死死盯住外头摇曳的纸灯笼下那一道绰约的影子。
影子是侧身站着的, 姬洛用脚尖将门勾开一点,黑影向前一动,姬洛立刻屏息绕到门缝的后边, 从窗后杀出,短刀直取那人后心。
然而,黑影的背后并未留空门,而是悬着一把青竹伞。
姬洛跃出后发力, 手里出刀又急又狠,但背伞的人眼睛都没眨一下,只往左小移了半步,姬洛的刀就被这横来的伞骨架住,偏了半寸不伤皮肉。
见破敌一击不成,姬洛无逗留之心,收刀便走。背伞人登时点开胸口挂绳,从伞前脱去,左手将那竹柄一握,伞面撑开从左往右一绕,贴着姬洛的双肩将他圈住。
伞不是桑姿鹿台一舞时摆开伞阵那种街边几枚沈郎钱就能买上一把的轻薄油纸伞,这把伞要比玲珑小伞大上一倍,骨架精制且结构细密,几乎遮了来人大半个身子,伞面绣着青竹枝叶,没有沾水后陈年的湘黄,反而微尘不沾,极其干净。
门下被姬洛制服而晕的护卫一人呈半跪姿势,一人倒在脚边,脖子上都有一道细如丝线的割喉剑伤。持伞的人悠悠一笑,右手提着一把三尺七寸的长剑,剑上还留着温热的血,他也在试探姬洛的来路,所以没有即刻出手,而是把剑身往那具半跪的尸体右肩上一架,正反一擦,沥去血迹。
血不染剑,血不沾衣。好讲究!
这年头讲究的人,来路都不浅。
姬洛舔了舔唇,冷眼一瞥,将短刀往胸前一横陈,道:“是你!你果然不是天门派的小弟子。”
“我名李舟阳,从蜀南来,若你惜败,记住你今夜败的是谁!”右手三尺青锋泠泠扫来,伴着李舟阳不急不缓的声音,仿若死亡的宣告。他出剑的时候丹凤眼微眯,下巴高抬,眼中浮去了艳俗的富态,留下澄清的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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