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即是剑,剑即是他。
姬洛这一路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天才再天才,也不可能越过年岁一步登天,眼前的人不过弱冠之年,强虽强,但还不足以比左飞春、燕素仪之辈,更别说霍定纯、庾明真这般当世无二的高手。
“你不像代学坤的人,杀我,卖的是什么命?讲的是什么道理?”姬洛冷哼一声与他拆招,两手换刀向上虚掩一式,左手两指夹住他肋下生风的剑尖,右手短刀一翻撞进伞骨撑架里,兜着劲力两个点翻串了几圈,弃刀从伞下脱身,向后滑出。
眼瞧着地方窄,人要跌坠到下层,姬洛向下面黑礁石一望,腰部就着余力奋力一扑,将好跃上支出承力的长杆。
他足尖才方一落,李舟阳已经持伞荡来,眼角一提,抿唇道:“代学坤算什么东西,给我提鞋都不配。不巧我既看不上这荆州令,也瞧不惯谄媚的狗,我要阁下怀中的东西,和赵恒义做个交易。”
荆州令?
姬洛本以为是普通的江湖纠葛,不过是趁四劫坞生乱想来捞一笔的游侠儿,未曾想此中已波及到朝堂,如此说来,那赵恒义是否也有这方面的谋划?
李舟阳的剑很快,快得似能隔开江上呼啸的天风,姬洛不敢走神,他没有趁手的兵器,一把短刀能防身却不能扼敌,只能暂且变‘天演经极术’来回走,依次躲闪拆招。
姬洛越是退,李舟阳攻势越是凌厉欺上,他扬手广袖一卷,将竹伞掷入空中,一边出剑快击姬洛肋下腰腹和四肢经络,一边淡淡道:“人之所以找死,是因为没有自知之明,我没有非杀之人,但我知你必不肯出让,所以你在我眼里已是死尸一条。”
“是吗?未必。”姬洛笑着,向后一仰,李舟阳以为他掉下竿子,执剑来追,姬洛一手攀着岩壁,一手抓住李舟阳的靴子,向上一个空翻,从巽位至震位,连人带剑从戌时降娄位
过至秋风寿星位,竟然将他的攻势缠住。
“呵,竟有几分本事。”李舟阳亦察觉不妥,姬洛人走龙蛇三两变后,他唯快不破的剑竟然慢了下来。
这种慢不是真的慢,而是相对于姬洛变化身法的迅疾和对八卦奇门的不通而产生的心中落差。李舟阳稳住剑势,一招‘飞鸾凤’剑气突烈,广开前路扫荡,再变作‘忆幽篁’,剑身平而缓,却胶着难缠。
一攻一收,一猛一平两种变力相冲之下,李舟阳竟然找准姬洛的方位,突围而出,直取他身前怀中物。
剑客向前一跃,腰上环佩被姬洛短刃割断,碎玉在皂靴上一弹,正好挡住落下的竹伞。姬洛倒退,快剑点在胸前划开衣襟,他怕李舟阳狠心毁物而致前功尽弃,愣是没躲,手指卷曲,透出内力在剑身一侧连弹三下,硬生生接了一剑。
李舟阳傲然一笑,他一直都未曾停下试探,此刻见姬洛要保全物,当下生得一计,剑锋佯装收势,实际一转一勾,打出他衽下两支竹简。
“该死!”姬洛骂了一声,竹简裹在绢帛里不贴身,这剑客剑法精湛,能平剑尖起钩头,竹简有不平刺,立刻便如拔出萝卜带出泥一般又牵了几片书信布帛。
姬洛滚地一捞却没捞到,眉头不由一拧。好功夫的人不一定有智计,有智计的人不一定胜武功,眼下他可算知这李舟阳的傲气从何而来,武功精湛又心思细腻者,确实是少数。
只这样一想,姬洛胸中一时竟生了些失落,但凡遇相似之人,定有高下之较,如今看着身前的李舟阳,失了手,莫名升起瑜亮之气,不由暗中感叹:世有黠慧者无双,看来不止我一人呢!
好在,书信还留了一半,也不算败了,将将好做个平手。姬洛更看全局,向来以大势为重,如今两人斗了不短的时辰也未有人来打扰,如果不是荆州舵的人都是夜瞎子,那么只能说明海帆堂里变乱已起。况他能屈能伸,知道此刻不是赌气的时候,便弃了那半卷说走就走。
“休想!”李舟阳将长剑送回竹伞伞柄中,踏伞向下追去。
海帆堂中,代学坤掷杯为令,荆州舵上下纷纷亮刀将赵恒义几人围住:“拿下!”
场中站了阵营的皆往后一退,海昆欲帮,但李舟阳未归,他只得先往旁边过了过,至于那些个不偏不倚的中立人,皆是当头一懵。
亲信护卫簇拥,赵恒义打着扇子镇定自若,佯装不解,笑着问道:“不知代堂主这是何意啊?”
“赵恒义,你毒害袁舵主意图夺位,勾结荆州府君,逼杀夔州江湖人,甚至纵容手下杀害舵中关长老,在场诸位共证,今日我等要为老舵主肃清此等奸佞歹毒之徒!”代学坤说话中气十足,脸上脖颈青筋暴跳,一双眼血丝满布,像是恨急了的样子。
“代堂主,你这话未免轻慢,凡事要讲证据。”赵恒义收了扇子,脸上忽地冷了下来,往那边瞧着代学坤捻着胡子紧盯着自己,他心中不安,顿时失了血色,暗叫不好——
姬洛未归,如果不是失手,那就是,那就是代学坤这个老东西要将计就计泼浑水!
“这证据嘛……”代学坤桀桀怪笑。
此时,只听见顶上架着的木板‘咔咔咔’连响,几抹寒光切过,两道人影从上坠落至堂中,姬洛伸手入怀将书信掏出对着赵恒义一掷。
代学坤抢先一步冲堂中喊道:“我已取得证据,此子夜闯我寝居处,乃是受姓赵的指使夺物欲毁,想来是要弄一出栽赃嫁祸,各位长老还请明察!”说完,还冲海昆递了个狠戾的眼色,示意他管住那位误打误撞进来的小辈。
海昆见此场面,心中叫苦不迭,代学坤哪里知道,眼前这位拿剑的大神他压根儿没法子驱使。
李舟阳自有打算,任凭海昆眼皮都眨抽搐了,他也视而不见,反而趁势径自越过姬洛肩头送剑一冲,将赵恒义怔忡还未接过的书信绢帛都一并毁去。
姬洛一叹,他算是明白这会子演的哪一出:这东西眼下该毁也不该毁,李舟阳要向赵恒义示好,那么得帮他免去麻烦,所以毁了最好,但毁了之后,反而又落人口实,叫辩也辩不清,说也说不上,真是个两难局。
这当口,偏偏那剑客毁物撤剑退到一边,还要自作聪明地冲姬洛轻飘飘一笑,拿口型说道:“东西独一份,才有它的价值。”
姬洛知道他指的是他抢到的那半份,不由觉得好笑。
而另一边,赵恒义的亲信和代学坤的人动上了手,那几个中立的长老本是不大喜代学坤的作风,但又听他言之凿凿,再观那少年与赵恒义交接,登时有些摇摆不定。他们毕竟不是袁可止,一时犹犹豫豫忸怩踟蹰。
代学坤打心里呸了一声,只觉得这些死老头越活越没志气,猜度定是忌惮赵恒义的身份,忽地想起查到的那一秘密,不由喊:“长老们无须忌惮,这小子根本不是袁老舵主的侄子!”
袁护立刻跳出来帮腔,指着赵恒义鼻子道:“他根本就不是我的表弟,他是个歪货!”
少舵主都已发话,几个长老不禁面面相觑,当中一个孙姓长老同关倍有交情,立刻出来拿人,赵恒义自然不会任人鱼肉,折扇开闭,眨眼跟他交手了二十来招。
姬洛帮忙揍了几个没眼力的荆州舵弟子,心头忽然发疑:赵恒义来赴这鸿门宴不可能只有寥寥几人,看代学坤胜券在握的样子,难道真着了这狡狯之徒的道,援兵已经被清洗过了?
在人家的大营里死斗,没个支援,几人很快就被前赴后继的荆州舵弟子困住,赵恒义今夜似乎不在状态,跟孙长老打到四十招时,人已经落到了下风。
就在这时,忽然有个带着长风舵标识,绑着头巾的黑面小子横冲直撞进来,嘴里直嚷嚷:“不好了,堂主,少舵主,各位长老!袁老舵主他……他……他归西了!小的,小的看到,川江舵的人方才往那边去!”
袁护抖着身上肥肉,连滚带爬跑到那小喽啰的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惊喜交加:“你说什么,那个老不死……哦不,我爹他,他死了?真的死了?”
“怎么会!”
赵恒义亦大吃一惊,姬洛看那表情不似作假,再生如此事端,眼下真是百口莫辩。
刚才摇摆不定的长老本不想趟浑水,可都是跟着袁可止发家,念着几分江湖情谊也不能不出手了,当即一齐发力,赵恒义双拳不敌四手被孙姓长老捉了个正着。
见人被擒住,代学坤心中无比得意。他今夜本来就派了人去长风舵找那个病鬼的麻烦,没想到赵恒义为了夺位先一步下杀手,反倒不用脏了自己的手,还能拿下铁证,当即对自己这将计就计的智慧自得非凡,忙地喊道:“撕下他的脸,诸位就知道我所言非虚!”
作者有话要说: 小赵怎么还没有掉马甲呢……男人打架照样可以撕脸……
PS:掉头发好痛苦,我明明生活如此健康…
第64章
赵恒义反手被压半跪在地上,有想要邀功的小喽啰抢着上前撕他的脸, 几双手伸过去, 却连下巴都没摸到, 就被一把短刀割出了血来。
“还有一条漏网之鱼?”代学坤所有的精力都黏在了赵恒义身上,秉承着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失了势大局定,难道还能翻出什么浪子,大家都是靠嘴吃饭, 会生老病死的普通人,最后还不是得乖乖过来当狗使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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