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洛飞出去两丈, 在空中和屈不换交换了眼色,俩人立时皆反应过来,双双撒了手,丹田聚气, 脚起轻功, 朝着船只扑去。可惜, 虽有高手内力助阵,但江上风急吹得人身形难稳, 且没有助力, 姬洛顿时一个急跌。
巧雨瞪着铜铃大的眸子正痴痴地瞧着,见状心中焦急至左右目光忽闪,偏这一瞧恰好看到款冬脖子上挂着的坠子, 她急中生智,在自个儿身上左掏右掏,拿了两枚从小贴身戴着的物什,要学当日赵恒义鹿台赠玉那一手, 往十七娘手中一放:“姑姑,拜托你了!”
十七娘瞥了一眼,将另一片扔到左飞春手中,两人如打水漂子一般齐齐扫出,喊道:“姬洛,那个背剑的,来!”
东西越小越轻,飞得也就越远,姬、屈二人闻声,脚下擦着那金玉借力,更加如鱼得水,眼瞧着就要落到赵恒义的舟子上。
只要他们能夺舟,那么还有走脱的机会,不过小小一舟子,能装的人毕竟有限,众人心照不宣,一时都有点沉默。
十七娘兰花指一捏,摸了摸款冬和巧雨的脸,将她俩推开,自己背对悬崖往山下走,一声‘妃子笑’,娇音直达九天:“有胆子的尽管去试试,姑姑没用,对不住你们。”
她把左飞春留下助力,自个儿竟是要去慷慨赴死。
巧雨回头往江上依依不舍看了一。赵恒义为了应敌,已经撤了停船的蒿子,姬洛和屈不换绕着船板,正在和他拆招。
瞿塘峡一日千里的湍流不是闹着玩,只需再等上片刻,除非来的是神仙,便纵是左飞春,也难再上船。
不知为何,巧雨心中反而轻松了不少,跪下冲十七娘磕了个头,道:“姑姑,我打小养在你身边,旁人惧死,我却不怕,没有你我早就尸骨无全,知遇之恩不可不报,不管天明结局如何,姑姑,请让我再侍奉你最后一回。”
“对!姑姑,我也不走了!我自认为在众姐妹中武功最弱,反正也过不了江,不如学作那项霸王,今儿也背水一战!”
“对!背水一战!俺姐、俺姑、俺娘,不是被卖了,就是饿死在家中,俺入得鹿台的日子,虽亦有不如意,但却比她们好太多,俺不要银子也不要命,就要学姑姑您这样的,只巴望百来年后有人念起,也留我这芳名传世。”
十七娘愣在当场,左飞春长叹一声。死亡面前常有百态,却没有哪一态像她们这样嬉笑怒骂,看淡风轻。
“喂!就你还想流芳百世,怕是祸水名儿吧!”
“诶,你怎么说话的,俺不就上会子抢了你的客人吗,记恨到现在?祸水就祸水,祸水也是美人名,俺就当你夸俺了!”
巧雨突然转身拉了拉款冬的袖子,一双眼睛直愣愣地望过去:“冬姐,你是不是……”
款冬摸了摸她的发顶,淡淡笑了:“我没有别的心愿了。”短短八个字,似是道尽平生意。那些个姑娘还在振奋士气,可落在款冬眼里,不过是垂死的麻雀叽叽喳喳瞎叫唤,没有人不怕死的,但她也没什么埋怨。
十七娘已经做了她能做的,留下的选择,其实未必是最好的选择,但也足够了。
船身狭小,水流又急,夺船实属不易,若不是屈不换和姬洛两人包抄,抢得船尾而将赵恒义逼到船头,他们恐怕也如桑姿一般下场,就算不会失手被擒,也会落水葬身鱼腹。
可是船不等人,时间也不等人,屈不换看船行渐渐离开断崖远去却无人来,不由也焦急起来,一面拿余光盯着赵恒义和他手中的撑杆,一面扭头放声喊道:“臭婆娘!十七姑!”
闻风送音,醉鬼的声音传来,款冬蓦地一震,她只道赵恒义已经被那两人所拿,心中仍有两分错付痴情的担心,登时冷汗如雨下;而巧雨却是另一副做派,喜不自禁推着款冬往断崖外张望。
等看船上桑姿被缚横呈正中,另外三人鼎足而立,款冬忽地又悲又喜,为心中偷偷担忧赵恒义而羞耻地落下眼泪来——
赵恒义不是个正人君子,且人家又没对自己有意,临死到头还这般放不下,她将面子看得极重,哪还有脸活着?
款冬哭着。
巧雨把手递过去,没吭声。她说不来大道理安慰人,心中又何尝没有装着事儿,不过她倒是看得开,知道有的人能惺惺相惜就足够了,又何必成为牵绊?
姬洛没有等到回应,只听见山风送达,落下一声高呼——
“小洛儿,你要好好活着呀!”
山中火把亮起,夔荆驻军的官兵放火烧了鹿台,却没搜刮到一个银子,忙活了大晚上怎么不气,当即喊山,要将男的杀之,女的充军妓,勒令十七娘再为他们造一座取之不尽的金银台。
十七娘不愿,和左飞春一道,领着鹿台的姑娘背水一战。
山中剑光剑气暴涨,左飞春非常嚣张,跃上冠顶率先杀了过去,在这么个情景下,风雨细剑沉寂多年后重新归于江湖,招式喊起,杀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吃俺一手‘月离于毕’!”
“再来一招‘日月并行’!”
多好的剑法,怎么能就此埋没呢?
左飞春边斗边叹:“若是让楼主知道,世道已生如此乱象,兵痞横行,国家衰颓,不知他会不会后悔,二十年前想要倾力救世?”
姬洛人在江心,脚下是黑水,头上的无光的苍穹,四面仿佛都是黑暗涌现,压得他喘不过起来。好在世道再暗,还有人砥砺前行,且看那上头剑影寒光,便有能劈开重重险阻的气魄,让人不再生畏惧。
那一刻,他眼中悲欢落尽。
“喂喂喂,别那么凶,我也算帮你们一把,不感激我还拿刀剑相加是个什么理由?不然你以为我这一日千里的顺风船,会在这儿等着你?”赵恒义小腿劲儿足,故意乱踩乱动,舟子受不住他的功力,在江中打了两个凶险的旋儿。
屈不换稳住下盘,将宽背重剑往身前一托,做了个拭抹的动作,并着凶狠的目光盯了过去,那姓赵的立时又嗷嗷乱叫起来。
“你算得倒是准。”
开口的是姬洛,他声音低而沉,张口时夜风往喉中灌,带出嘶哑。
这两日来,比起惶惑不安而窃窃私语的女人们,比起唠叨不休的左飞春和爱找左飞春麻烦的十七娘,姬洛几乎像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很少开口,出言必是有意。不知怎地,他这会子突然发话,屈不换觉着背上脊柱一凉。
有的人长得没什么威慑力,但开口却让人畏惧。
“不过是你们有点用罢了。”赵恒义也安静了下来,和姬洛对视不让,随后将唇一抿:“有那种老顽固在,怎么也轮不到你们杀身成仁,不是我高抬,剩下的人里武功足可过江的,也就只有二位了。”
姬洛瞥了一眼脚下挣扎的桑姿,忽然动了,往前一跃出手凝掌,推向赵恒义的左颊:“你那个女护卫呢?”
“我杀了。”赵恒义笑着吐出三字,委身用小臂一顶,手中折扇‘唰唰’轮转,顷刻抵住汹涌的掌风。
姬洛冷笑变招。
因船身逼仄,身量不够灵活而不得出手的屈不换只得在后头掠阵,听着两人一问一答,愕然不已:“连自己人都杀?”
夹岸飞来十七娘畅快又潇洒的笑声,荡在这山间引得白猿争鸣,一呼一应,一来一去,离叹辗转,凄绝悲幽。
反观赵恒义,他的笑无声却刺眼又刺耳:“是不是觉得我这种人特别可恨?也不想想,如果十七娘不舍身救你们,你们当如何?同归于尽?太傻了。为了抢着下江夺船窝里反?你们要脸,干不出来的。想要活命,又想推辞来去,白白得个无辜名,我这样的人招人明狠,你们这样的人也不见得光明。”
赵恒义的目光渐渐挪开半寸,对阵的功夫他的话多得不自然,且话中痴绵带着浓厚的情绪,不知道是说给姬、屈二人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别这样看着我,你们讨厌我贪生怕死,我也讨厌你们这样不知所谓的正义!狗屁!我还就是笑里藏刀又如何,你们知道荒野里刨过死尸,雪地里抢过狗食是什么滋味吗?活着已经足够了。所以,不择手段活着,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该报仇报仇,该报怨报怨,这就是我的宗旨。”
如果不是面对面,姬洛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在鹿台出手阔绰的豪客,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屈不换犹豫着将手中的剑缓缓落下。他是匈奴的王子,从小衣食无忧,做不到不择手段,也确实没有什么拼命的理由。他想找到枔又,但找不到也不会成为执念。他想寻师,但寻不到,一生也不会有太大的转变。
但姬洛却没有。
他嘴角一勾,眼中如平湖盛月,沉静又清亮。掌风在霎时变了,快而凌厉,身法快捷,犹如飘摇风雨中一片飞蓬。
这不是掌风,更像是以掌变剑。而这洒落的招式——
赵恒义愕然抬头,瞧见山中寒剑光冷,江上掌剑凛冽无匹,俨然成一面相对的镜像。姬洛方才无声观剑,竟然将左飞春直刺苍穹的剑气化为己用。
这可怕的天资!
“人生境遇并不相通,有人想保命,有人生为名,但我既不想要命,也不想要名,我想要的和当世格格不入,但无所谓,总要有人不同,才能玉成大千世界。赵公子,我不劝你奉善,你也别劝我挟私,今儿这船,各凭本事!”姬洛一字一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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