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智计过人,足叫在下拭目以待。”谢玄笑道。
姬洛拱手:“兵主才是用兵如神,大破淝水,指日可待。”
山外,铁蒺藜拦路逼停车马,秦兵持戟在侧,领头的校尉一把拽住缰绳,蛮横地问道:“来者何人?”
车架上缓步走下个高冠博带的男人,双手持节,走至马前,昂首玉立:“吾乃晋使,得谢都督之令,求见阳平公,还请通传。”那校尉便支了个人,带着文牒前去中军大帐,使臣虽说要见的是苻融,但既有秦王坐镇,自然是递到了苻坚手上。
苻坚便隐于屏风后,责令苻融在前接待晋国使臣。
诏令传了回来,那校尉当即放行,不过却很是轻慢,不许人再乘车,而是随他们穿阵步行至渡口,再行登船以渡。车夫驾车调头,留下两个侍从跟着晋使,一路走一路留心左右,直至生死碑前,才抬头敬畏地看了一眼。
既是摆至军前,那么再强的阵法也是以人作为基础,只要是人,便会留下蛛丝马迹,那么辨清变化,则能摸出其中规律。
“你俩不能再往前行,阳平公有令,只见使臣一人。”后头两个随侍都带着刀剑,面露凶相,校尉严防刺客,怕晋国强弩之末狗急跳墙,因而不许那两人渡河,只令其守在渡口边上。
腊月天,两人在寒风里受不住,不一会在背风处缩成了一团,看守的人憋不住笑话,也放松了些许戒备。
估摸使臣已过淝水,此刻远山之上,谢玄携姬洛一同下山,见后者步履从容,忍不住笑问:“就一点不担心?”
“陈兵百万,强弱异势,除去洛涧大捷,川荆江淮一线晋军几乎被压着打,君王都已遣使劝降,手下的秦兵又如何不骄傲?”姬洛一展披风,尤是意气风发,“谢都督放心,他们一定会功成而返!”
淝水渡头前,左边拿刀的刀疤男人警惕地朝四下看了看,右边佩剑文士,则搓手呵了口冷气,闭眼将方才所见所闻都记在脑中。
“怎样?”
“还不够,要想法子再探一探才行,”文士摇头答,“马上太阳便要落山,至多一晚,使臣便会回来,我们的时间不多。”
刀疤男便道:“日间那个校尉不好糊弄,但晚些时候,必定会换防,也许有机会。”
闻言,文士拉了他一把:“不能硬闯,谢都督说过,派出去闯阵的斥候都有来无回,只能智取。你的东西都带着吗?待会我想法子混进去,只要我见过,便一定能记得下来。”
“能行吗?这太危险了!”
“别忘了,我可是独自出过西域的人。”那文士眼中泛起精光,嘴角微微一勾,“何况,那位布阵的智将只会防着有人去营中盗图,防着姬楼主探阵,绝对不会防着我们这样的小人物,高高在上太久,眼中便只看得到大树,看不见蜉蝣。”
刀疤男却一把抓住文士的手:“我可使易容术助你混入其中,但进去容易出来难,你可会拟声,又如何说话?”
“谢叙!”文士摇头。
刀疤男眼中露出坚定:“我来!从前都是别人护着我,现在也该轮到我,绮里妗,我来保护你!”
这二人正是乔装打扮的谢叙和绮里妗。
谢叙话音一落,起身走出蔽阴处,向着水岸边踱步,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忽地捧着心“哎哟”一声,摔了下来。绮里妗意会,立刻点了最近一位站岗的兵士呼救,两人一同把“昏迷”的谢叙架到营帐中歇息。
走至无人处,两人合力,以事先备好,藏在冠发簪子中的毒针将人刺晕,绮里妗放风,谢叙换衣易容。
“稳妥吗?”谢叙收拾好东西往外走,绮里妗拉了他一把。
谢叙拍了拍她的手:“放心,我已经观察他很久了,再说了,在嘉兴对付钱百业的时候,不也没失过手,我可是福星高照。”随后,拿上兵器,回到原位站岗。
绮里妗深吸了一口气,折回去将人推到榻上,盖好被子,随后将营帐里外检查了一遍,并无所获后,回榻边守着,一步不离。
时不时会有人进出,往营帐中探看,尽管次次化险为夷,并无破绽,但绮里妗坐在其中,仍旧如坐针毡,十分煎熬。
午夜换岗,谢叙随着其他兵丁一起返回营地,烤火取暖。绮里妗把榻上的人往里一翻,捂了个严实,随后两指掀开帘子,见时机成熟,便也搓着手走了出来,装出一副畏寒的模样,想走近又不敢走近。
其中一个眼尖的瞧见,忙撞了一把身边人的胳膊,一时间全都看了过去。
“咳,能给我一点炭火吗?”绮里妗硬着头皮走上前。
“里头没火,估计是冷的,”另一个一脸横肉的站了出来,“这点寒气就受不住了,这些晋人果真没用。”
说完是一阵蔑笑,一边笑还有人一边搭话:“你那个兄弟看着厉害,这么弱不禁风?怎么,想要炭火,你们晋人不是都骨气傲吗,不吃嗟来之食,要什么炭火,挨一挨可不就天亮了,哪儿来滚哪儿去。”
绮里妗面有愠怒:“你就说给不给?”
“还给老子摆脸色!”谢叙嘟囔了一句,立即站起来。
当夜是北风呼啸,旁边的人都听得不大清,但看那架势,像是暴脾气要揍人,立刻给拉了回来:“兄弟冷静,等天王陛下拿下建康,有的是时候给他们好看!”说着,用兵器杆子从篝火里刨出几个,踢了过去。
谢叙眨了眨眼,绮里妗立刻装出不堪受辱的样子,气急败坏把炭踢了回去,直骂口水仗:“谢都督用兵如神,想拿下建康,我告诉你,你打娘胎里再生一次也不可能!怎么?不服气?来啊,来打我呀,你们这些胡子野蛮人,也就会打人!”
骂得狠了,周围的撩了帐子只当笑话看,想那最讲理的文士,还是跟着晋国使臣的随侍,也发起疯来骂娘,全不顾脸面,那晋国是当真走投无路了。
绮里妗指着营帐后头:“就……就你们这蹩脚虾阵法,装神弄鬼,信不信明儿就给你破了!”
“你破一个看看,不破是狗娘养的!”谢叙冲上前,一把揪着她的领子就往后头拖,“没见识的娘娘腔,你看清楚喽!”
两人推搡着往后头跑,一旁全是冷笑的,都顾着看热闹,也没人去管这文士睡在营帐中的“同伴”,更没人管这火气大的小兵是哪族哪位,等他们反应过来要出事时,谢叙已一路无碍地将人推到了后方的军阵中。
绮里妗一脚跨进去,耳边立刻有窸窣的乱声,她心想多半除了人力,还埋有别的东西在地下,立时庆幸自己又多走了这一遭。心潮澎湃,血气上涌,纵使带着一层薄面具,绮里妗也已是脖颈涨出赤红,随即拔出佩剑,胡乱挥砍了两下,大声嚷嚷:“谁怕谁!”说着,调头就往里面冲。
雪里的暗器追着她,她越是害怕,越是走不出,跌跌撞撞想向阵中的人求助,军阵中的铁面人却持着利器朝她攻来——风马默点兵排布的人,手头皆有死令,任何擅入者都格杀勿论。
作壁上观的见人被追得屁滚尿流,也醒了神,忙道;“嘿!别闹出人命,赶紧的,把人给弄出来!”
绮里妗寻着姬洛的交代,冒死一通瞎走,尽量记下所见的一切。那方的人知会了一声,校尉打过招呼,把人给揪出来时,已是面如土色,瑟瑟发抖,回营地的路上,还一路叫嚣着:“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你们秦国,不过是些鼠辈!”
摊上事的都挨了臭骂,谢叙把头埋得低,老实挨着,那夜间巡逻的校尉便支使他,去给人赔个不是。谢叙红着脖子猛一阵摇头,人还劝上了:“去去去,难道想吃军棍子?怎么说也是晋国使臣的人,和那边正谈着,陛下都没发话,你这是打谁的脸?明儿就送走,天王以礼法治国,不能落了面子,闹到上头去,你也讨不得好。”
谢叙唯唯诺诺应了,便转头进了帐子,绮里妗做戏,又大吵大闹了一通,掩护人把衣服换了回来。
刚穿好,门外忽起脚步声,校尉不放心,派人来看看。
“怎么办?”
两人对视一眼,谢叙裹着被子,飞快躺回榻上,伸手抓住那昏睡之人的衣襟,将人支起来。绮里妗站在前头,看人掀帘子,便先骂了一通:“看什么看!”再四书五经大道理浑说了一堆,说得人脑仁痛,赶紧又溜了出去。
很快,外间飞来几声闲谈:“这二愣子也太惨了,他吃了气多半还要找我们麻烦,别管了,走走走!”
绮里妗长舒了一口气,里衣已被冷汗湿透。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么么哒~
第334章
中军大营中,使臣拜见苻融, 向其劝说:“谢都督有言:君悬军深入而至淝水, 沿河陈兵, 严防死守,莫不是想做持久之战?这一场杖打得太久了,你我皆是当世英豪,何不向后退出一线,让晋军渡水, 一决雌雄?”
苻融麾下一众将士面面相觑,尽皆反对——
“将军不可,休信小儿!”
“我众敌寡,我军既占得先机, 自可万全, 何必落他人阴谋?”
那使者只发这一言, 不再多劝,很是清高, 苻融看在眼中, 并未急着开口,只招呼人吃茶。而后一甲士奉茶时,给他递了一张纸笺, 苻坚示意,可应了谢玄的要求,让出河岸,待晋军渡河过半时, 再以骑兵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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