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别向后倒退两步,直愣愣盯着她,又哭又笑,神情若癫狂。朵莲见他还未倒下,亦生惶恐,快走两步去拧人胳膊,要再来上两刀,但这一次,钟别没有手软,猛地将她推向姬洛和姜夏,甩出袖中藏掖的极乐丹,一口气吞了下去。
身上的皮肉一寸寸撑裂,两眼赤红如灌血,不过须臾,眼前人已不能形容之为人,只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以最原始的方式,将身边的人抓起,掷下,野蛮地以拳风,架住了姬洛和姜夏二人的夹攻。
若不能赢,那同归于尽不胜不败也是好的。
在意志泯灭的最后一刻,钟别拔出了那支鸣镝,要让在场所有人与之殉葬。
姬洛将他钉在石崖上,他仍保持双腿站立,双手高举向苍天的姿势。姜夏转身一走,丝刃收束,转眼便是头首分家:“抱歉,你只会让我高看,小瞧还配不上。”
“怎么办?”桑姿惊呼。
姬洛挥手:“先撤出去。”说罢,亦无心再管姜夏和绮里妗,呼来桑楚吟,与桑姿一块带上谢叙向外突围。一时间群龙无首,天城的信徒和极乐墟的死士都在各自奔逃,极天之路上挤满了人,为了争路求生,前后左右大开杀戒。
姬洛断后正欲跟上,那个叫朵莲的女人,从后方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你不能走!”待人执剑回头,她又匆忙松开,两手交叠胸前,弯腰行了一个大礼——
和那日西平亭的镜湖边出手阻拦的女子,行的是同一个礼。
“你不能走!”朵莲的汉话说得并不好,她只会重复简单的句子,随后引着人目光,朝一方低矮的云层看去。
堆叠的白云迅速外散,金光拉开一道口子,直直落向人间。朵莲转向,伏地跪拜,眼中噙满热泪,与方才钟别死时截然不同,姬洛心中不由肃然起敬,他隐隐感觉到将要发生的事,但却无力回环。
“快看!神迹!”
天城的信徒们纷纷抬头仰望,立时都噤若寒蝉,就地朝那座山头拜服,随后一声警钟长鸣,自云端响彻昆仑。过后城池死寂,万物如初,山下的喊杀止住,刀剑不鸣,马不奋啼,人人畏惧后撤。
众人凝聚目力,瞧清那并非什么神迹,只是个人,穿过雪顶金光,以无上功力撞响了百世而不出的昆仑钟。
那一击,包裹的冰晶崩碎,自天而降,宛如天幕倾颓,星辰落地。
姜夏笑而慨叹:“我们都太小瞧这位乌布雅神女了。”原伯兮以为囚住了她,不过是她自己囚住了自己。
“她没有死!”姬洛半蹲在地,颤抖的手按在朵莲双肩。
后者面有怜惜,点了点头,但又迅速摇头。朵莲设计骗过了钟别,但终究无法阻挡命运的脚步,方才未死之人,现在只怕凶多吉少。
“这枚烛银戒,可为她所有?”姬洛自怀中取物,朵莲垂眸瞧了一眼,眼泪落在他的掌心。
姬洛似被灼了一下,起身一言不发朝西域最高的雪峰跑去,所有人都默然注视,默契地让出一条道来,可望山跑死马,原伯兮所住之地,乃三面绝境,再是轻功冠世的人,也难飞度裂谷山渊。
风口之上,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影子,如天之坠——
“昆仑墟号曰帝下之都,尝有丹书之盟登之于九门九井,尔等岂敢悔之,吾以昆仑钟警世,天尊地卑,谁敢僭越!”
山中信徒尽皆拜倒呼喊:“耳聆神谕,未敢僭越。”
——“敢僭越者,人神诛之!”
那一个“诛”字,气势磅礴,直叫山前老马撅蹄,喑哑长嘶。钟声传至,青鸟道边对峙的诸国联军,纷纷仰望琼山尽头,只见金光大盛,似有天神照临。不论是马上将军还是马下卒子,纷纷讶道:“是神女大人!神女大人还活着!”
联军本想趁着天城大乱,捞一杯羹,眼下却是不行,军心本就不齐,各国间还有私仇嫌隙,都防着被人机关算尽、背后偷袭,只想吃白食,而不肯出大力气,如今神玥又以盟约震慑,谁先出手对抗神山落了口实,说不定还要被这一些二个“假盟友”倒戈阻击。
博弈之下,慢慢有人向后撤出莽原。
张乙站在炎火山上,俯瞰山下局势,见尘烟滚滚,这才手脚一软,跌坐在地,大松了一口气。
“乙哥!”
身旁的小弟推了他一把,张乙一蹦三尺,随手抓着一人的胳膊使劲儿摇晃:“快!速速传书给六爷!我们……我们……”身前那人却一动不动,他仰头一瞧,眼中满是惊恐,“是……是你!”
————
力竭而坠的影子,像一片轻飘飘的白羽,从山脊上滑落,撞入巨大的豁口之中,被飞雪瞬间吞噬。阳光流转过雪色的长发,在消失前,神玥逆光朝着天城恋恋不舍般回望了一眼,这一次她没有流泪,唇齿带笑,已然心满意足。
天城信徒,来自西域的武士,甚至是极乐墟中的死士和打手,都自发匍匐在地,不敢抬头,只有姬洛站在雪里,直直盯着前方,不敢眨眼。明明这一眼包揽了整个昆仑墟,但他却固执地觉得,她看的是自己。
原伯兮的嘲弄、察西阿婆的追忆、浪人的哀叹在耳畔不断重复,是非功过再没有谈论的必要,从此后再无神照,只有西域亘久不绝的传说——
对神玥而言,生于此间,亦死于此间,就是她的归宿。
“太迟了是么?太迟了……”
声音太轻,朵莲又汉话不精,没有听清他的呢喃,于是侧耳向前,等他复述。可姬洛却闭了口,忽地转过身来,一滴泪从右眼滑坠,挂在下巴上。他就站在那里,无悲无喜,不动不闹,没有啜泣嘶吼纳罕,紧紧地审视眼前所有人,像个无助的孩子。
绮里妗惊愕当场,桑姿几欲张口,姜夏眼中一痛,便是桑楚吟这等自认见过大风大浪的,也已是哑然无声,如果谢叙醒着,想来早已跳脚。都说神玥垂泪,乃西域三奇景之一,但这一幕对于他们来说,不遑多让,甚至更触目惊心。
直面而来的感情,太过于浓烈,连传说也显得逊色无比。
可他们都不知道姬洛为何而哭——一个搅弄天下风云,武可撼江湖,文可动家国,先后与一教一阁,三星四府都有交情,斡旋于晋国秦国,谋燕亦谋代,瞧起来光鲜亮丽,闻之媲美神话与传说的人,有什么好哭的。
对于太多人来说,能达成一二,便是做梦已足够笑醒。可谁又知道,如不系舟般独自漂泊那么久,家的含义和归去的重要。
绮里妗偷偷推了姜夏一把,想叫他趁势而走,后者确也如此行径,但他走出去三丈,心中又痛快又难过,最后苦笑一声,毫不犹豫回头——
他们现在一样了,都是没有家,再也回不到过去的人!
“姬洛!”
姜夏大喊一嗓,旋即驻足。姬洛发白的手指动了动,闭眼,睁眼,蓦地转身,一把掐住姜夏的脖子,丝刃贴在他的手背上,却没狠心切下。
“一个人一辈子能有一个坚定不移的信念,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亦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所以在我意识尚存之际,我不能就这么放过你。”姬洛艰难开口。
他曾羡慕过师昂,羡慕过谢玄,羡慕过桑楚吟、屈不换、桑姿,甚至是眼前的姜夏,他们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为之努力,哪怕付出生命。可是他没有,尽管他已经做到了世上少数人才能做到的事情,可那并不是他真正想做的。
姜夏抓紧丝刃,又松手,低笑起来,不知是在笑自己方才的痴妄,还是笑姬洛的坚持。
这时,姬洛忽然问:“向前走,永不回头,是什么样的感觉?”姜夏闻言,眼前一亮,又听他低语道,“应该很好吧。”
从走出洛水旁的乌脚镇到如今登顶昆仑,姬洛杀过许多人,他们死前多有不甘、愤懑、或者冷漠赴死,无动于衷,但是只有姜夏微笑着,似乎既无悲伤也无痛苦。
那一瞬间,好似周围的人都不存在,姬洛不自觉脱口而出:“姜夏,如果还有机会,你想回头吗?”
“不,不想,甚至于如今的我而言,惟愿更早接手这一切,那样的话……”他没有说下去,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笑容更盛:“你杀死我吧,如果你觉得痛快!杀死我,不然你就再没有机会了!”
——那双掐在脖子上的手,也曾拉他出沙海。
“不!不能杀!”
朵莲扑身上前阻止,一手抓住丝刃,一手按在姬洛的腕上,血落而不自知,只要再用上几分里,五指便会分家。姬洛狠狠瞪去一眼,念其多年护卫神玥,并未呵斥重话,可眼前的女人却分寸不退,嘴里不停重复:“不,不能杀!神女大人有言,不能杀!”
作者有话要说: 偶尔也开个金手指……
惊不惊喜2333
第326章
“你姓姜?刚才他叫你姜夏。”说着,朵莲从怀中, 小心翼翼捧出一条红绳, 和姜夏埋在拜月湾那一条形制相似, 只是铃铛上刻着的却是个“玥”字。
中原常有言手帕交,但宁州人重银器,更喜系红绳。
姜夏不敢置信,以至于双手捧接来时,连丝刃也弃之不用:“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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