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这此的任务,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姬洛沉声提点。
冬瓜以为他第一次出手便碰上硬点子,心头生了怯意,于是一边收了羊皮卷,一边拍了拍青年的肩以示安抚:“看看我这黄白间的脸,该担心的是我,你就甭管那么多,还是那句话,你我只是搭手,不需为彼此舍生忘死,我叫你跑,你便不要回头!”说着,他拿起腰间的酒壶,猛灌了一口,以手背拭去酒水残渍,“小子,好好活着,什么收尸善后,搁我这儿不需要,我虽贪生怕死,但若真到了那一步,便是血落作花骨落成碧,美得很哟!”
姬洛问:“我们现在去哪里?”
“云中盛乐,”冬瓜指着远方,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你知道现在最棘手的是什么吗?嘿嘿,可不是如何绕过石子岭,而是怎么才能从代国的东都和西都中,确定燕凤真正的所在。小子,不知道了吧,代王可建了两座一模一样的都城。”
姬洛却觉得无由:“你怎知那长史大人一定会故布疑阵?”
“若是有人要杀你,你不躲?甭废话,走了走了。”胖子收伞,掏出包袱里的麻绳,结在竖旗的铆钉上,吹鼓的猪皮囊,顺着石面滑到长城根儿下,身形隐没于长草之中。姬洛远望秋雁,足尖一点,随他一同往云中方向进发。
实际上,云中盛乐城的情况,远比他们想得还要复杂。
战国时,赵国那位首倡胡服骑射的武灵王,欲在河西筑城,城塞却建一次塌一次,星官便言,风水不佳,另择河东,就在这时,天将祥瑞,群鹤于云中翔舞,指引寻得荒于、武泉及白渠三水汇流的风水宝地,筑起云中城。
后代王拓跋什翼犍南迁云中,隔年又起一座盛乐城,两都并用,按地理位置以东西作别,或以云中盛乐及盛乐互相区分。
人行走于世,离不开吃穿住行,一手消息多半得来于人口聚居之地,于是,入城后,冬瓜在酒楼找了个临时庖厨的活计,一来寻思打探城中可疑,二来也好赚点小钱周转,毕竟这些年他挑三拣四,手头活用的钱不多,而姬洛则没去酒楼,在瞎子算命和游方郎中里选了前者,往那燕府附近支了个摊,随时观察府内动向。
他二人此番不为杀人,因为无需主动,只要紧紧盯梢,将杀手截获即可。
择日不如撞日,这天上午,姬洛正在摊上闭目养神,忽听得府门前一阵喧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瞧,原是两马一辇,有客来访。
府中管事出迎,对马上下来的锦衣男人拱手告罪:“羊驸马,您来得不巧,老爷他眼下不在府中。”
锦衣男子眉眼间似有化不开的焦急,听那管事一说,更是将眉头蹙成一个川字,摸着下巴思忖良久,这才拜别而去。
哪知,他刚跨过门前石阶,石墩下蹲着的乞儿开口讥讽:“羊驸马是甚么马?草原上的种马吗?”说完,哈哈笑起来,倒是个胆肥的。
这一站一坐两人都说的汉话,姬洛不由眯眼抄手,竖耳倾听。
身侧的侍从却先一步把那乞丐揪起,一巴掌打脱两颗牙:“臭乞丐,嘴巴放干净点,驸马也是你能随意侮辱的!”
“放了他吧。”那锦衣人却不予计较,反复揉搓太阳穴,招呼侍从火速离开。
那乞儿落在地上,呸出口中污血和断牙,拿小臂在嘴巴上抹了一把,继续挖苦:“嘁,装好人,整个云中盛乐谁不知道你是巴结上了公主才飞黄腾达?给他们鲜卑人伏低做小,舔屎喝尿,俺看啊,你这样的人,一脸衰命相,算命的都不必算,砸招牌的货!”
姬洛一惊,也不养神了,两眼睁得浑圆,叼着扇子,整理摊上算筹,一副坐不住,急忙撇清自己的市井怂样,指着乞儿痛骂:“干我屁事,你得罪贵人,可别拉我下水。”
“先生慢来,你不若替在下卜一卦,看会否真是衰命相?”收拾的动静折腾大,那羊驸马早注意了过来,忙朝姬洛拱手,指着姬洛卦摊右侧的“只算有缘”,左侧的 “卦卦必精”,呵呵一笑,“在下看先生半天没开张,说不准便是在等我这个有缘人。”
“贵人说笑了,”姬洛垂首赔笑,隐隐觉察出此人身具剑气,骨露锋芒。有这般气韵的人,并不像那老乞儿口中叱骂的倒插门,因而,本打算和稀泥的他,立刻端正身子,学那江湖口气说道,“阁下想算什么?”
羊郡马一撩衣摆,在摊前翘脚坐下:“在下求人不得,心有重负,你且算算,此行此去该当如何?”
姬洛抿唇,起了一卦,客为乾上,主为艮下,天下之山,浓云将蔽,乃是一遁卦,顾名思义,叫人明哲保身。
“卦作何解?”那羊驸马见他沉默,又不知何意,便催促道。
“小人得道,还需暂避锋芒,但切忌不可一退再退,退至无路,则粉身碎骨,不若心自守坚,以待良机。”姬洛蘸水,在木桌上写了个“退”字。
羊驸马脸上笑容敛去,死死盯着姬洛的眼睛,抻手一把抹去水渍,“先生可识得在下?”
“不识,”姬洛丝毫不惧,拱手送客,“贵人不也说了,讲一个‘缘’字。”
半晌后,那羊驸马愁云散去,舒朗一笑,从腰间取出一锭金子,扔在算命摊上,调头往门前车辇走去。
辇上有个妇人,怀抱一位垂髫小童,那男童躲在白幔后,拿漆黑的眸子朝缝隙外觑看。羊驸马翻身上马,挥手以内劲将丝幔合上,佯作嗔怒道:“月儿,你又淘气!”
所有靠近燕府的人,姬洛都有必要逐一排查,这羊驸马行径古怪,叫人不得不提防,毕竟没人敢保证,买凶杀燕凤的,不是代国自己人。
待人走远,那躺地上装死的乞儿立即活过来半条命,朝算命摊挪了挪,窝在墙角,冲姬洛道:“跟老哥就别装了,知道他为啥叫你算命吗,一看你就不是真瞎子,嘿嘿,只是没想到,你嘴巴上还算有两把刷子。”
姬洛没搭理他,他反而更来劲儿:“你来这儿摆摊,莫非想跟长史大人一较高下?”
作者有话要说: 论姬洛干过的职业……
第245章
“我这等贱民,怎敢?”姬洛淡淡答话, 眼睛里却迸生警惕。
那乞儿缩了缩脖子, 抱着手臂面墙别过大半个身子, 这才哆嗦着说:“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也不是逢人挑事,只是看不惯那等子倒贴赔钱货。”
姬洛奇了:“可这位燕大人也并非鲜卑人。”
“这哪儿能比?”乞儿一副瞧不起人的轻蔑嘴脸,“当年代王以代郡百姓性命逼迫,才使得燕凤大人出山, 救民水火,能一样吗?再说了,燕大人心善,早晚都让下人给门前孤寡赏口饭吃, 白天我都在这里守着, 没见人出去过, 我看呢,大人只是不想见他, 找了个借口罢了。”
姬洛静默思忖, 诱他这张管不住嘴,再多吐露些有用的消息。
果然,那乞儿闲不住口, 又噼里啪啦往下絮叨:“我在这里也不是一天两天,里里外外的事情还是知道一些,前些时候燕大人不是给了个儒生那什么语……哦谶语吗,那人举孝廉没成, 不服气,还跑门前来闹,那脸臊得啊,非说燕大人咒他,反正我也不懂什么谶不谶语的,听他们说是断吉凶的玩意儿……跟你这个挺像,会来事儿。”
云中城里的臭乞丐,怎么可能懂谶语,更不可能懂易经八卦,姬洛听他说话前后自洽,也算合矩,便顺口接下:“你还知道什么?”
“真是挑事儿的?”
“我这还真有点不一样,”姬洛拿上金子,离开摊子朝墙角根儿走过去,蹲在乞儿身前,一副好奇模样,“前些年我在云中川上偶遇了长史大人,输他一手,发誓苦练,要来再决高下,这不就来了,可惜人不在,我盘缠又没带够,这才想了个点子,在这儿摆摊挣些银钱,一举两得。这不,全仰仗你方才拦人,我才得了笔便宜买卖。”
都怪那怀中金子太惹眼,乞儿被他唬得一愣一愣,颇为得意:“那是……怎么着,孝敬孝敬,分我一半?”
“分你一半?”姬洛看人贪心大起,便左右觑看两眼,先有些迟疑,随后咬牙:“好说,不过你得帮我个忙。那长史大人哪里会记得我等小民,那位贵人都进不去,更别说我,我寻思着便在这里等人进出,还烦请你帮我看着,我就住那边儿的客栈。”
乞儿摆手应下:“包在我身上,想我在云中城也算是个一呼百应的角色!”
姬洛赔笑两声,便以上铺子分金为由,哄得那乞儿留守此地,可又怕他贪心懈怠,便折身许诺,若是他与燕大人比试险胜一筹,就把剩下的一半金子也赠给他。那乞儿一听,两眼放光,赶紧找上附近的乞丐,一并张罗,前后门包圆,便是偏门侧门小门连个狗洞也不放过。
空手套白狼的姬洛舒了舒筋骨,径自去酒楼里要了些吃喝。点菜的时候,要了一盘“无中生有”,那小二不解,姬洛便叫他去后厨问了一圈,寻个会做的亲自出来说。
接头黑话都出了,冬瓜也算是厨子界的一流,立刻把两柄菜刀往砧板上一甩,毛遂自荐跟着小二去了前头。眼瞅着人来,姬洛打发了跑堂去弄了碟下酒干货,说是要和那厨子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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