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师昂冒险留下师惟尘,也有投石问路的意思,毕竟只要不是废子,对方肯定会再行启用。究竟是情大于义,还是义大于情,他已说不清,只是皱眉,目光骤冷如凉夜秋风,吐出那颇有肃杀之意的二字。
师昂自傲,奉行“无事不可解”之道,坚信不论是运筹,计策,阴谋,阳谋,只要有心商榷,总会有破解之法。而江湖中最不入流的反间,挟持质子,以毒控人的威胁手法,他们这样的人,不该轻易俯首妥协。
若行反间,则建立信任;若挟持质子,或可筹谋救人;至于以毒相控,无药医庐还卖帝师阁面子,就算真无药可医,或可策反,唱一出双簧,联手破敌再追解药。
还有什么事情是绝对无法解决的呢?师昂想不通,除非是世仇?但就算是仇,就一定不可以化解吗?
姬洛听完他的话,却想得很简单:“下杀手还是没下杀手?”
师昂愣了一下,低声道:“不死不活,是毒。家母至今昏迷,李杳长老来看过,暂无解药。”
“师惟尘是个男人吧?”
师昂乜斜一眼。
“你且听我把话说完,”姬洛一手抚摸怀中宝剑,一手同他相招,“你我皆为男儿,若要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你会投毒吗?当然不会,自然是一剑封喉,来得最快。”
姬洛起身,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何必说些废话自欺欺人,你只是害怕,不肯承认罢了。你怕自己不能原谅?还是怕他不能回头?若没有半分信任,你也不会丢下帝师阁到这里。师昂,你也会心有不安?”
当发现自幼相识之人,也涉足阴谋之中,从情感上来说,比怀疑失忆前的姬洛和楼中楼叛徒有所牵连,更叫师昂无法轻易释怀。
事实正如姬洛所言,如果师夫人死了,师昂绝不可能原谅;如果师惟尘继续杀人,他就不能再回头。
“在我这里,你可以找到认同和理解,如果你非得要个答案,那我可以告诉你,换作是我,我也会如此,”姬洛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别忘了,在睡虎禁地那会子,我说‘真相有时即是痛苦’时,你怎么回答我的,你可是信誓旦旦地说——‘你仍愿知悉’。”
无论真相如何,也要披荆斩棘,勇往直前。
“姬洛,你才是真的……”师昂语塞,心有悻悻,但更多的却是感激——此番关心则乱,因困于一时一地的情感,令他瞻前顾后数月,幸而被姬洛三言两语化解。师昂不由松了口气,露出微笑,“其实,我也有顺路寻你的意思。”
姬洛道:“怎么说?”
“有人想方设法从长安送了一封信到帝师阁,说你于泗水不知所踪。我怕有变,因而托付阁中事务,亲自北上。在高密郡时,撞见大师兄急往北海山中去,我心下有疑,便沿路跟随。这山里可真是别有洞天,若非我对师兄甚是了解,只怕没有密钥,也无法随意出入。师兄当时身负长物,如今想来,该是你手头的这柄剑,”师昂垂眸,目光落在“决明”上,皱眉问道,“你的剑为什么在他的手中?”
“此事说来话长。”姬洛敛容,与他比肩行于花海,将长安和泗水所见所闻,简单复述了一遍。师昂听后,默立良久。
既然师惟尘能得到姬洛的剑,要么是他曾在泗水附近出入,要么是他和那灰袍人同为一伙,无论是那种可能,都将事情延展向不可预估的方向。
“现下基本可以确定,姜玉立已经死了。”姬洛摇头叹息。
师昂有些恍惚:“我们竟是在同一个死人较智,姬洛,你怕吗?”
姬洛心中仿佛压着巨石,寒夜里有些透不过气。
过去他们想当然将所有精力都集中在姜玉立身上,知他运筹帷幄,晓他阴谋诡计,可如今人已死而布局未散,只能说明,棋已成定局,有没有他在,都能放心收官。
“这两年我也并非毫无所获,我查到姜玉立手下应有四子襄辅,他若身死,该是姜家四子替他行棋,”师昂娓娓道来,“大弟子霍正当,长袖善舞,媚俗狡狯,晏府你与他有过交手;二弟子辜行文,行踪不定,独来独往,暂时还未交锋。”
师昂顿了顿,偏头看着姬洛:“你三番两次遇到的那个灰袍人,极有可能是姜玉立的独子,姜夏。”
“那第三子呢?”姬洛挑眉。
师昂面无表情:“没有半点风声,或许是大师兄,也未尝不可。”
自己同对方交手已久,除了个霍正当知名知姓,那灰袍人更是半点踪迹都不露,这师昂天天蹲守帝师阁,不过一载春秋,倒是将对方摸了个门清,要说这里头没有点狎趣,鬼都不信。
看他那置气的模样,姬洛恍然大悟,忽地笑了,又拿他打趣:“是你自己查到的,还是你师兄让你查到的?”
师昂拂袖,烦来一眼,竟有些喜怒无常。
堵得这位帝师阁新阁主无话可说,足可吹嘘大半辈子,姬洛识趣,可不敢顺杆上爬,忙又道:“那你打算如何?”
“冀北,那儿会给我答案。”师昂一脸笃定。
师惟尘被师瑕抱回阁中抚养时不过三四岁,阁中掌载记的弟子查阅旧典,只找到寥寥几笔,说是冀北贫家出身,幼年丧父丧母,身有耳疾,其余再无描述。如今知晓内情的人,要么已经故去,要么昏迷不醒,旁人难堪重任,确也只有他能亲自走这一趟,证明清白。
两人又并行数十步,随后趺坐在地,没于花丛,遥看星空,难得共享良夜。
姬洛随口攀谈:“我随公输府的人进山,偶有被窥伺之感,令师兄奇人奇技,虽尝未动手,但藏匿术绝对堪比一流刺客。”
“因为一心一意。”师昂把琴枕在膝上。
暮秋冬夜,银月光盛,长天星子并不明亮,山坳谷地间抬头,只会觉得距天遥遥,浑生落寞,但好在此地人烟稀少,山风送爽,四面风景极佳,虽置身泼墨,但俯仰之间,有种静夜的美丽。
尤其是姬洛随手点起火折子,捧在手心。
星星之火,顽强而倔强。
师昂两手落于琴弦,眼中多了一抹温情:“小时候阁中弟子捉迷藏,没人能赢过师兄,除非他刻意相让。他的定力远超常人。我曾见他七月流火浮于水上,三两个时辰冥想不动;寒冬腊月卧坐于冰,静思反省,不动分毫。”
“心有杂念的人,不可能做到。”
“所以我希望他只是被人利用,”师昂定定地看着姬洛,言语间十分诚恳,“如果可以,姬洛,往后若有交手,还请你尽量手下留情。”
姬洛颔首:“善!保人全尸,这个我拿手。”
师昂按弦不发,先是一怔,而后失笑。
“诶,你这哪里像求人,分明写着‘吾乃帝师阁阁主,你不应我,想找死吗’!”姬洛一边说,一边还学他那君子端方的模样,演得绘声绘色,“还有,你要查人,这装束可得改一改,上好的鲛绡,你是怕人认不出你是谁么?要这样——”
姬洛顿了顿,低下头去抓了一把泥,在师昂肩上一拍,趁他转身不备,把泥巴点在他脸上。
白嫩双颊上瞬间多了一圈麻子,姬洛起先还忍俊不禁,后来实在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师昂气得拂袖而起,一面以袖擦拭,一面抱琴快走。
姬洛追过去,绕着他转圈,不住揶揄:“云梦三山果然没有滇南自由,看你这阁主当了一阵,眼底便只剩下教条大义,万世山河,太无趣了!要知道时时俯身,才能看到云底的鸟语花香,还有……”说着他藏于身后的右手突然往前一划,随即乐呵呵指着师昂的额顶,“你头上的蚱蜢!”
师昂擦脸的手一顿,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正经点!”
姬洛眼珠子左右瞟了两眼,甩开他向前,顺带挥了挥手:“答应你便是了。你信的人我也信,我是卖你面子,不是他的面子,对于陌路之人,我向来无所谓。”忽想起一茬,他登时又驻足,“话又说回来,信是谁送的?”
“这要问你,”师昂稍稍低头,伸手一拂,蚱蜢跃入草间不见,“长安城里,还有谁会费尽心思想要救你?”
“李舟阳。”
师昂否定:“不是他。我得到消息,这位中郎将也已经失踪好几个月,和你去泗水的时间无差。而且,李舟阳没有到过帝师阁,他若传信,一定绕不开夷则堂或者太簇堂,但信是直接送到南吕堂。”
言下之意,这个人一定知道师昂的起居习惯,多半曾在帝师阁小住过,但符合条件且又在长安的人……
“是个有趣的小家伙,这事你别管,我有数,”姬洛摸着下巴想了想,忽然叹道,“长安啊,还是有些有趣的人哟。”
两人又谈了一会,时不待人,师惟尘以药力辅佐箫声致人昏睡,他既已败走多时,这会药力也该散去,若教旁人瞧见师昂,总是会引得不必要的麻烦。
临走之前,师昂口中生劝:“公输沁冒险北上,朝廷开府募兵,十有八九已成定局,既然难得离了长安,不如南下江淮,和谢将军见上一面?”他这话并非张口就来,这些年谢玄确实时不时差人递信三山,尤其是在王猛病重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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