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洛睁着双眸痴痴地想:“是啊,人非是草木牲畜,容貌无大异,盘古开天,女娲造人,在这苍茫大地上,千万年前同生同养,那天下人不都是一家人吗?”
听完他的话,燕琇颇为不屑:“痴儿呓语,果真是个小孩子。”
姬洛突然站起,眼中有玓瓅之光:“我不是小孩子!”
“小施主,殊不知人都渴求寻找同类。”施佛槿向来爱圆场,立刻将两人隔开,轻声道。
唯一没有插话的吕秋将外衣拢了拢,仔细藏好绑在腰间的钓月钩,一口饮尽杯中酒,大步跨出:“我出去透口气。”
三人知他上想保白门清正,下又为人污蔑构陷,前有酒肆谈论颇多,后又还须得南下完成隋渊遗愿,处境是相当尴尬复杂,于是,也无人开口劝,随他独自静一静。
吕秋刚踏出酒肆,旁边那桌刀客话音一转,将刚才不当之言盖下,又重开了一个话头。大头矮子问:“那另一件大事又是什么?”
“听说几日前有贼人欲窃皇陵,后又私闯太原王府,三日前南逃,这不洛阳城正在戒严吗?”马脸男人继续说。
“可盗走了什么东西?”
“这就不知道了。”
这话一出,几位穿着骑射服的燕人也朝那桌看去,嘀嘀咕咕私下议论。姬洛对皇族的事儿并不关心,到处觑看,不料回头发现燕琇把那幕离掀开一条缝,满脸尽是油光。
“阿琇姐姐,你怎么了?”姬洛问。
然而燕琇并没理他,反而就着凳子坐立不安,随后跑向那群鲜卑人,指着城门口用鲜卑话问:“诸位可知,洛阳戒严,朝廷派来的是谁?”
那人答道:“段氏,武威将军段艾。”
那边燕琇闻言正发愣,姬洛却忽然站起撞翻桌上茶碗,他心中一凛:遭了!段氏!柯拔毅的事情还未了,若此时进城,秋哥岂不是会同他们撞上!
“秋哥还没有回来,我出去看看。”姬洛想着便扔下话,拔足冲出酒肆。
顶着大白日出来,姬洛左顾右瞧,吕秋的影子未瞧见,却在闸楼前的吊桥上看见一故人——正是那夜白门中极广场上匆匆一晤的“伪公子”江寄望。
姬洛不由思忖:此人后来并未参与“洛河鬼神道”之战,如今现身洛阳,是替石雀儿跑腿,还是另有目的?莫非,那些江湖客还盘桓此地?此地在燕国境内,白门之故,秋哥都能被批为叛徒,那群“贼子”又怎会无视燕国朝廷招摇过市?
装着满腹疑问,姬洛向前跟了几步,一群行商走卒推着车隔开了他的视线,等回过头来,江寄望已经入了城。他跟踪不便正要退走,忽然瞧见更要命的——只见那行商推车下一片凸起,姬洛本就比燕人瘦小,稍稍委身,立刻就瞧清了,那车板下藏着的,不是吕秋又是谁!
这下完了!
而另一边,施佛槿拿出盘缠结了账,对着燕琇忽然施了一礼,话里蓦地变得疏离:“女施主,离队多日家人必会担心,洛阳乃西归必经之处,权且盘桓几日,定能汇合车队。缘起缘灭自有定数,小僧无意将姑娘卷入此中,也当在此作别。”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并非与车队走散的?”燕琇想作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可想想,以施佛槿的智慧,又觉得全在情理之中。
“阿弥陀佛。”施佛槿步出酒肆,眼中晦明晦暗,“敦煌拔刀相助实属偶然,小僧,万不敢承姑娘之情。”
“大和尚,你说缘尽,我却不吃这一套!红尘倥偬,我行我愿行之道,做我心悦之事,爱我敢爱之人,有何不可!”燕琇将长鞭一甩,勾住酒肆的柱子从帘幕中跃出,拦在施佛槿身前,眼中有不输男儿的豪情。
施佛槿长叹一声,摆首不语。再一眨眼,见他身法变换,竟已越过燕琇行了数丈之远。
燕琇气急败坏,从怀中掏出一物握于手指间,在身前晃了晃,道:“这是寻水时我在山洞中找见的,大和尚,如果你再走一步,我保证,你找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施佛槿霍然回头,看清燕琇手中之物乃是一支熠熠生辉的发钗,皱眉叹道:“燕姑娘,你究竟想要怎样?”
“不怎样!”
看他驻足,燕琇大喜过望,三两步跟上前去,踮起脚尖前倾身子,几乎贴着他的耳廓含笑道:“你知道这是何物?这支宝钗上绘着的图腾乃王庭所有,说明‘洛河飞针’的踪迹极有可能同慕容氏有关。大和尚,你想要八风令,我可以帮你呀。”
作者有话要说: PS:因为情节是慢慢展开的,所以没有单独说设定,为了方便大家阅读,先科普一下地图:
这个时候的中原格局大概是:前秦(长安那一片),前燕(洛阳加上北边一点),代国(蒙古加燕国的北边),东晋(南边一大片)。
前燕之前的更替大概是:后赵(石氏)→冉魏→前燕(慕容氏)
本文借用大背景,这里只做粗略说明,感兴趣的朋友可以深入了解一下~
欢迎讨论,考究党慎入~
周末加更,看文愉快,么么哒~
第11章
粮车进了洛阳城,拐入一条偏僻的小巷,趁小厮们在院落后门起卸货物,吕秋从板车下爬出,悄悄混入城中。
他前脚刚走,姬洛后脚便追来,左右一看无人,心知晚了一步。刚准备拔足开溜,便听见院中传来几声咳嗽和细碎的谈话,甚为熟悉。
“你,把这几袋粟米搬到那边去,仔细一点。”
姬洛刚准备溜,身后一管事的叫住了自个儿,当下也不犹豫,挽起袖子伸手去抬那麻布袋,趁卸货之机偷偷往内院打量。
果然,廊下翻书的人正是乌脚镇那间铁铺中的秋风先生,而他身前还有个垂髫小童不过十岁幼龄,睁着一双乌墨似的眼睛,细声细气问道:“先生先生,子产不愿毁乡校,言曰‘我闻忠善以损怨,不闻作威以防怨’,应作何解呢?”
秋风先生略一沉吟,抚摸幼儿的头顶温言道:“战国时期,郑国人时常于乡校非议国政,大夫然明欲废止乡校,然而子产却觉得,善言应顺之,恶行则改之。此言是说,想要消除怨恨,只能以忠善止,非是上位高压。”
那小童不过布衣平民,哪里知上位下位,也不明国政时政,只能似懂非懂反问道:“是不是教我们要以德报怨?而非冤冤相报?”
听他的话,阮秋风垂首不语,拿出手帕捂住口鼻,咳嗽起来。
这洛阳历来为枢纽之地,四方商贾往来不断,姬洛看两人对答并无异常,倒也没再起疑。
干完了活,管事招呼人退出去,姬洛心中担心吕秋的安危,也不便久待。他正准备要走,身后忽然传来呵斥声:“怎么干活的,结了工钱走吧,这里自会有人打理。”
姬洛在旁看着,原来是有人不甚把那口袋划拉了一道口子,粟米流了一地,管事正十分不耐地赶人,若不是清楚始末,姬洛都要误以为此人带了什么瘟病,刻意投毒。
他如是想着,脚下步子突然一顿——
不对!
回头看去,那粟米流地不若泄水平缓,反而中间磕磕绊绊,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姬洛回忆起刚才搬运时的手感,他以往也帮高氏做些粗活,刚才那些袋子确实较平常的谷物硬上几分,只是不太明显,常人容易忽略。
再联想到阮秋风和不见长安的轶闻,姬洛心中一震:莫非藏的是铁器?不,还是说,藏的是兵器?
姬洛未敢久待,跟着众人离开了院子,等管事关门止入,他想想觉得此事绝不简单,又折回原地寻了暗处蹲点。
可屋中迟迟没有动静,这一蹲就入良夜,姬洛猛然睁眼,见大门未开,却有三两黑衣人从屋顶掠出。
时间回到白日。
江寄望无车无马,全靠两足步行,吕秋很快在中央大道上逮住他的身影。
这位“伪公子”先入了兵器行,又入了绫罗铺,转眼一头扎进酒肆要了两大壶烈酒,随后又去了赌坊,途中还拐入一条小巷吃了碗肉糜羹。
吕秋从晌午一路跟到日落月升,倒也十分沉得住气,知道这人滑头,走街串巷实乃故布疑阵,心中更加笃信此人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
果然,戌时过半,街上人渐稀少,江寄望进了一条后街,忽然没了踪影。吕秋追至正大为气恼,耳中却传来几声脚步轻响,似有人从巷外而来,而眼下无路,逼得吕秋只能攀上一处私宅屋瓦,躲入一棵枣树中。
“柯拔大人,事已办妥,不知大人此番传唤,可是上头别有吩咐。” 柴扉轻推,有人迎了出来,说话的人正是江寄望。
吕秋别开几枚树叶,从缝隙里屏息细视。
来人中年岁数,人高马大却蜷着身子驼着背,看起来倒比江寄望矮了半个头,远远瞧这轮廓,吕秋认出此人便是柯拔毅那位远方叔父,柯拔林。柯拔林本是段氏一族的家奴,这种身材是长期躬身弯腰所至,倒也不奇怪。
“难道段氏和这群人互相勾结?”吕秋心中虽有狐疑,但丝毫不敢乱动,僵在树枝上继续听他们讲话。
江寄望本欲将柯拔林请入屋内,奈何此人性子古怪,上下打量晋人多是桀骜不屑,也不曾挪步,随意就着院内石凳坐下,冷笑道:“王爷命我前来,是为问一句话:盗陵之事可与你们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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