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防止自己再滑到,盛柏年直接趴在地上,程郁又看了一眼他所处的位置,犹豫了很久,才伸出手,把手交到了盛柏年的手里。
盛柏年的手一如从前宽厚又温暖,借着他的力,程郁废了一番工夫,总算是从下面爬了上来。
他们两个的衣服本来就被雨水淋透,又在地上滚了两圈,像是从泥浆里钻出来泥娃娃。
程郁倒是没在意,只是盛柏年有些洁癖,现在这样估计挺难受的。
但他们两个现在都在山上,程郁纵然想要帮他一把,也没有办法,他从地上站了起来,将裤子上的泥块树叶往下拍了拍,然后抬起头来,就见盛柏年也在看着他,两个人的目光对在一起,盛柏年迅速移开视线,看向了另一侧。
过了一会儿,问了程郁一句:“怎么样?能下山吗?”
程郁嗯了一声,将地上的箱子捡起来,抱在自己的怀里,对他说:“没事。”
盛柏年动了动唇,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可最后他到底是什么都没有问,只是跟在程郁的身后,向着山下走去。
他现在是没事了,那刚才呢?
刚才他差一点都要掉下去了,他也觉得没事?
这个人怎么能这么的不将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他若是不在了,程嘉言要怎么办?
他差一点……
差一点就不在了。
盛柏年无声地走在程郁的后面,夕阳将他身后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望着程郁的背影,理智渐渐回到自己的大脑当中,他回想起自己刚刚看到程郁时他的动作,他明明是想直接跳下山去的。
盛柏年一想到此,便是伴随着一阵心悸而来的后怕。
他实在不懂他,那种情况下不想着从下面爬上来,反而要跳下去,那一瞬间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走过最陡的一段路,一直沉默的盛柏年终于开了口,他问程郁:“你来这里做什么?”
“拿点东西,”程郁抱着箱子,淡淡说道。
盛柏年继续问他:“为什么偏要今天上山?”
程郁随口答了一句:“想早点回去。”
“想早点回去?”盛柏年怒极反笑,问他,“想早点回去,所以你连命都不要了?”
程郁嘴唇微动,有些事与盛柏年也说不清楚,他又死不了,或者说早已死去,所以并不在意普通人最看重的生命安全问题。
可这话说出来,盛柏年只要脑子没有进水,定然是不会相信的,他又不能在盛柏年的面前死一次,再复活一次给他看吧。
程郁没有办法回答盛柏年,干脆转移了话题,反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盛柏年没来由地笑了一声,然而笑声中没有半点笑意,更像是在自嘲,他说:“我脑子有病吧。”
昨天盛柏年上了那辆去往外省的车后,从助理那里得到消息说程郁离开云京的时候坐的也是这趟列车。
但即使知道了程郁去了那里,盛柏年依旧奇怪自己无缘无故地怎么会订了这样一张票,在平海的时候他也犯过这个毛病,明明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在卧室里,早上却是在车库里醒来。
他从前好像也不梦游的,可票都订了,既然知道程郁也来了这里,盛柏年就把这次行程当做是专门来找程郁的,他早上上的车,傍晚才到了镇上,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去车站查了监控,后来问了好多人,才知道他来了罗家沟。
他来到罗家沟,冒着大雨挨家挨户地询问有没有见过他,后来有人告诉他,下午雨停的时候看到他扛着一把铁锹上山去了。
盛柏年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天空又下起雨了,雨势浩大,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鬼使神差的就跟着他一起不要命了。
他来到半山腰的时候,听到一声附近有人叫了一声,连忙过来,然后就看见程郁卡在那颗树上,只差一点,他就掉下去了。
他从前不信天意,今天看到程郁在那里,仰头望着自己,有些无助,有些可怜。
那个时候,盛柏年就想着,或许在冥冥之中,真的有一种力量在操控着人间的万事万物。
晚风轻拂而过,从盛柏年说了那句脑子有病后,程郁就不敢开口了,盛柏年连这种我骂自己的话都说出来了,可见现在他的心情确实不大好。
程郁恍惚间,有一种上大学时候周一交作业,而自己作业没写完还被老师盯着的紧张感。
他们两个回到山脚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皓月当空,映着落满雨水的水洼像是一张张大大小小的银盘。
程郁带着盛柏年回到了白晨的家中,把箱子放在地上,脱下外套,里面的格子衬衫也被泥水和鲜血染得不像样子,程郁转头盛柏年一眼,然后将衬衫一起脱了下来,提了一桶水走到院子里,一瓢接着一瓢往自己的身上浇。
银白的月光如轻纱一般笼在他的身上,水流顺着他的肩膀流到蝴蝶骨,又沿着脊柱分流到两侧腰窝,最后滑落到地面上。
程郁身材高挑瘦削,皮肤又白,在月光下好像透明一般。
盛柏年透过玻璃窗户望向院子里青年,刚看了一眼,就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去,可没过一会儿,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然而很快他又一次收回了目光。
即使他不在看他,青年的身影还是在他的眼前清楚地浮现出来,耳边的水流声越来越大,盛柏年觉得有些干渴,喝了半瓶水,也压不下这股燥热。
第27章
最后, 盛柏年还是以担心程郁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他直接从屋子里面出来, 站在门口, 看着院落中央的程郁。
他就这样站在月光里,像是灵异故事里游荡在山间的鬼魅。
他的胳膊和腿上都是擦伤,不过看起来还不严重,应该没伤到骨头, 盛柏年稍微放了心。
盛柏年握着手中的水瓶,不禁想到在平海市小区外面见到程郁的那一次,他也是灰头土脸的, 身上的衣服摔得破破烂烂,还带着血腥味, 他怎么总有办法把自己给弄伤?总也学不会保护好自己?
程郁察觉到身后盛柏年的视线,举着水瓢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转头看向盛柏年。
盛柏年或许是心中都是正气,所以丝毫不躲避程郁的目光,坦坦荡荡。
程郁转念一想,就算盛柏年心里有什么想法, 他们两个连孩子都有了, 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一边把水从肩头浇下, 一边问盛柏年:“你不洗一洗吗?”
“等会儿。”盛柏年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沙哑, 不过掩盖在水流之下,并不大能够听得出来。
程郁哦了一声,心中还是有些奇怪, 盛柏年的身上脏成这个样子,依着他以前的洁癖,估计早就钻进水里了,现在竟然能够忍受这么长的时间,可见这几年他在国外很有进步。
等程郁将身上的泥污都冲洗干净,回到屋子里,从背包里找出一套新衣服给自己换上。
盛柏年看着他,心中没来由的有有些恼怒,他知道自己要爬山,所以换洗的衣服都带了,怎么就不给自己拿一点药膏之类的。
盛柏年重新打了一盆水,去外面给自己身上的泥污冲洗了下,程郁待在屋子里面,低头看着地上角落里的箱子,他稍作犹豫,便将箱子打开,检查了一下里面的东西。
里面的物品一样都没少,也证明白母死后,白晨是真的没开过这个箱子。
他顺手将里面有些凌乱的小玩意儿整理了一下,做完这些后,才注意到外面的声音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下了。
他关上箱子,起身转头看去,盛柏年已经不在那儿了,院子里空空荡荡的,程郁疑惑地走到院子里,环顾四周,如果不是盛柏年脱下的外套还挂在架子上,程郁都要以为盛柏年的出现又是自己的一场幻觉。
不过像这样突然消失挺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程郁在门口的石头上坐了下来,手里拿着一把蒲扇,轻轻摇了两下,蚊虫在耳边嗡嗡个不停,声音惹得人心烦意乱,他脑袋靠着门框,思索盛柏年怎么会突然来也来了这里。
盛柏年这样的总裁应该不会来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工作,就即便他是为了工作,也不可能身边连一个员工都不带。
程郁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到个靠谱的答案。
他当然想不到,也不太敢想,盛柏年来这里是专门来找他的。
不久后,街上响起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程郁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来,就看着盛柏年提着个塑料袋子从大门外面走进来。
等他渐渐走进,借着头顶的月色与门口的灯光,程郁才发现那袋子里面装的是外伤喷雾和创可贴。
盛柏年刚才去了村里的卫生所买了这些,程郁根本没想过要处理自己身上的这些擦伤,反正不觉得疼,而且回到云京之前这些伤口肯定都能愈合。
盛柏年直接在程郁的面前半蹲下身,从袋子里将喷雾取出来,撕掉上面的包装。
程郁想要有些不自在,想要换个姿势,却被盛柏年一把按住,对他道:“坐着别动。”
程郁眨眨眼睛,盛柏年这样一板着脸,倒有些他在大学里做老师时候的模样。
眼看着盛柏年将自己的袖子撸了起来,程郁开口说道:“我自己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