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玄微不能再多看他一眼,底下的东西快将厚氅也顶起一片,他心浮气躁地问:“……你扰得我睡不着。你回不回你的寝院?”
萧倚鹤好容易暖和过来,托腮道:“不回呢,师弟难道要将我扔出去吗?”
“……”薛玄微沉沉缓了几口气,很快抬膝跨过萧倚鹤,呲溜下了床,见鬼似的跑了,“好,那我走。”
萧倚鹤望着他的背影直笑,待他的动静完全消失在耳内,听着去的方向,许是换到自己的院子里去了。他止住笑,仰头躺倒在床上,抓起薛玄微的被子覆在脸上。
一阵属于薛玄微的清苦熏香钻进鼻腔。
他闭上眼,是这一个月最舒服最安然的一次,沉沉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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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尽黎明,是一日当中最黑最暗的时辰。
萧倚鹤整个裹在被子里面,在烧热与困意下连呼吸都比往日轻了几分,他身量与薛玄微相仿,只是更清瘦一些,但躺在彭软的被子里是全然看不出的。
他在梦里贪婪地与师弟依偎在一起,并不知晓此时,门外落下了一道清影。
那影轻轻地推开了门页,悄无声息地踱到床前,月光从窗缝里打下一片银白,照亮了缓缓从来人肩头垂落下来的一条云纹绥带。
——黑暗里,他手中闪过一抹凌厉的锐光。
第96章 往昔迷雾3 人之相知,贵在知心,贵在……
翌日清晨, 薛玄微估摸着师兄应该还没醒,他轻步回来取东西,却在进院子时一抬眼, 僵住了——
萧倚鹤正抱着一大团快要把他遮住的被子褥子,强行从狭窄的门框里挤出来,那被褥遮住了他的视线,令他直走到薛玄微面前,一头撞上, 颠颠儿摇了摇,才从后头探出个毛发凌乱的脑袋来。
“哟,师弟!”
许是被褥不轻, 又或者折腾了好一会,他脸上挂着密汗。
衣服也换了,此时他穿着的是薛玄微的衣袍。
薛玄微:“……你在做什么?”
萧倚鹤侧开一点身子给他让道:“师兄这几日失眠,谁想到在你这睡了一晚竟然格外舒服!我左思右想, 最终觉得应该是你这床被褥好,我决定抱回去继续睡……我那身衣服出汗脏了,借你衣服来穿一下。师弟不会不舍得吧?”
薛玄微额角微搐, 这只是普通的棉絮被, 根本比不上他房里那些锦缎华绒。
萧倚鹤没听到薛玄微反对, 就兀自抱着被褥哒哒哒跑了。
刚出没几步,就听薛玄微将他叫住:“萧倚鹤。”
萧倚鹤不好转身, 扬声应了一句:“师弟又不舍得啦?”
“……”
薛玄微沉默了会儿,他有一事,在昨夜萧倚鹤突袭入被的时候就想跟他说的,但后来自己的身体发生了那种不堪入目的反应,他耻而避逃, 没能说出口。
“我……”师兄近日似乎总不在山上,不知道在忙什么,薛玄微恐怕近期再难见他一面,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告诉他,“我剑道到了至关重要的时候,将要破境,所以……打算闭关了。”
闭关,既是为了悟境,也是为了悟己。
他想弄清楚这种一直折磨自己的焦躁烦恼究竟是什么。
萧倚鹤怔了怔,但这本就在情理之中,良久,他笑说:“好呀,那以后见不到师兄可不要想我呀!……师弟还有事吗,没有那我回去睡回笼觉啦!被褥很重的。”
“……”薛玄微没有想到他会是这种稀松平常的反应,竟连自己哪日开始闭关,在哪里闭关都没有问。在萧倚鹤迈步要走时,他一个冲动,上去握住了他的手臂,“师兄没有什么要对我吩咐的?”
攥上去的那一瞬间,萧倚鹤肩头猛地一抖,手中被褥几乎全部坠-落。他手忙脚乱地往怀里塞,同时急匆匆道:“师弟那么厉害,不需要我说什么,祝师弟早日破境出关!”
薛玄微忙托了一把,帮他重新抱好,再看向他脸庞时却见他脸颊细汗更密,唇色微微发白。
他心下狐疑,伸手想去探他的额头,疑心他是否病了,毕竟昨日他浑身那么凉,又有踢被的爱好。
萧倚鹤反应极大,像是有蛇要蛰他似的,不及薛玄微张口,就已快速回到了自己的院子,砰地将门甩上。
薛玄微心中虚愧,没有跟上,他回到房中收拾了些物件,提了剑,在萧倚鹤的门前站定,还是没有伸手去推:“山后越过花海有一线峡谷,尽头便是我闭关之处,倘若有急况,请师兄去那里唤我出关。”
——倘若此时他破门而入,便能知晓一切真相。
然而他站了半晌,没有等到萧倚鹤的回应,便以为他已睡着,终于转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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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房内一片狼藉,他方才紧抱着的被褥被仓惶地扔在地上,四角散开来露出里面一大团猩红的血迹,以及一身散落出来的破衣。还有不断的深色从萧倚鹤的肩头渗出来。
萧倚鹤听他走远了,密密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领,他倏地松开紧咬下唇的牙齿,泄出了一声低哑的呻-吟。
他揭开衣领,露出前后通贯的一道深伤。
……昨夜,他睡得迷糊,隐约感觉到床前有人。
待一睁开眼,一道寒光便直贯而下,他几乎毫无防备,且对方的实力与威压也令他根本无法防备——就被这样迅如闪电似的一剑贯彻肩胸,钉在了榻上。
萧倚鹤痛到凄厉惨叫,但声音刚破出喉咙,他就猛地以另一只手将嘴死死捂住。
因为他随即就认出了这柄将自己刺穿的利剑。
——是师尊!
声音被堵在了胸腔,但剧烈的疼痛直往骨髓里钻,无处排遣,令抬起的这只手很快如无骨般软弱,他疼得抽搐不已,肩口血似泉涌。
许是痛极时不小心漏出了一点声音,被听见了,他昏聩之际感觉到持剑的手猛地一僵,被面紧接着就被人掀开,他颤-抖两下,知道藏不过去了,慢慢睁开了眼。
惨白月光映亮了师尊缩紧的一双瞳孔。
萧倚鹤虽认出了这柄剑,但在亲眼看到师尊的脸庞时,心里的恐与怒仍是压抑不住,他庆幸着还好薛玄微被气走了,如今躺在这里的是自己。
否则明日清晨,他恐怕只能看见师弟血漫床沿,陈尸与此的惨象。
想及此,萧倚鹤又疯癫似的笑了出来。
“倚、倚鹤!”师尊惊恐地看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徒弟,剑插得极深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剑竟会沾上最心爱的徒儿的血,他一瞬间表现得十分慌乱,不知道该碰他哪里好。
“疼吗,倚鹤……对不起,师尊不知是你。”他颤-抖着按住萧倚鹤的伤口,眼睛里清凌凌的,痛惜得要落出泪来,任谁见了都会心疼。
师尊不敢拔剑,这剑是神兵利器,去时雷霆万钧,离时也必削骨剐肉。
萧倚鹤却空手攥住剑柄,深吸一口气,猛地向外一拔!
刹那勾出一弧血线与破碎肉屑,溅到师尊玉霜似的脸庞上。他将剑咣啷一丢,喘息着缓了一会,咬着牙咧出一个冷笑:“……难道不是我,师尊就能下如此狠手吗?”
“师尊说要与我买美食佳酿,却深夜千里迢迢赶赴此处,剑杀玄微!”他撑起身子,呼吸愈加急-促,眼眶更加灼热,“倘若我不在这里,明日我吃到口中的饭菜,饮进腹中的美酒,是否都是用玄微的血肉所制成?!”
萧倚鹤拂开他的手,倒在榻上,身体与心口都疼得抽搐:“疼啊,师尊……我好疼……”
师尊摇头,含着泪,动用灵力与他止血:“倚鹤你不要说话了,不会有事的,不会……”
“我已答应了你,远离尘世从此闭关。你亦答应了我,不再责罚玄微。从此只有你我师徒,再无旁人。”萧倚鹤又一次推开他,双目血红,“我分明答应了的,师尊为何毁诺?!”
师尊被推得踉跄向后,他固执地回到床前:“好,倚鹤,你说什么都好。你让师尊先为你疗伤。”
在两人僵持之下,天际隐隐泛起了微末清光。
隔壁院落的方向传来一点异响,萧倚鹤瞬间想起,这个时辰,正是师弟惯例起来做早课的时间。师尊见他视线飘忽,朝着那响动方向不住侧耳细听,不由眼神微暗,蓦地站起。
“师尊!”萧倚鹤急急伸手去抓,指尖只扫过他的袖口,“师尊不要!”
“他坏你修行,师尊是为你好。”
师尊身形一动,便倏忽听见一声血肉破开的滑腻声响,他赫然回头,只见萧倚鹤生生将手抓进伤口中,惨白着一张脸,唯一的靡艳赤红正沿着他的指缝从小臂流下来。
师尊眼中万般情绪瞬间翻涌,想伸手触碰,却遭到更猛烈的抗拒,他望着痛到身体佝偻却仍咬着牙坚持的徒儿,胸腔里那股无处发泄的阴郁与抽痛愈加明显。
“师尊……”萧倚鹤缓过这阵剧痛,意识稍清晰一些,便重新凝聚起一个决绝的视线,“师尊倘若容他不得,那师尊就……再也没有徒儿了。”
师尊脸色一变,难以置信:“倚鹤!”
血液仍顺着小臂滴答,在身下青灰色褥面上洇开大团的花色,萧倚鹤垂下眼,轻声哂笑:“……我已经没有其他东西能与师尊交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