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众朝臣的眼中,他逼宫上位,打杀亲族,软禁功臣,实在是将自己的退路都断尽了,孤家寡人,不外如是。
身前身后都是一片空茫,稍有不慎,就会在这虎狼环伺之地被人吞的连骨头都不剩。
但时处向来不在乎这些。
初春的第一场雨落下的时候,御花园新抽出的几朵花苞全数被打落在地,零落成泥,看着真是好不狼狈。
而时处的身体,在感染了风寒之后迅速的衰颓了下去,几月以来笼罩在世家头顶的阴霾似乎稍稍散去,各家私底下又开始蠢蠢欲动。
但到底是顾及着时处这几月以来的铁血手腕,又兴许是上朝的时候看到大殿前的血迹还没有被雨水冲刷干净,所以在时处拖着病体再次上朝时,各家开始委婉的向他表明,新帝登基,后位空悬,是不是得把选妃一事提上日程?
时处歪卧在龙椅上,眼前十二旒的白玉珠晃动的厉害,太阳穴的位置又在隐隐作痛,心底的戾气收也收不住的疯长。
所以,冗长的静默过后,所有的朝臣都看到他们的新帝面色寡淡,声音冷的能把人立时冻裂:“也好,孤王近日也颇感寂寞聊赖,昨夜一场雨御花园的花又败了几朵,这宫中是时候多点新鲜的颜色了。”
说到此,他嘴角勾起一个冷冰冰的弧度,状似嘲讽:“哦,孤王昨夜倒是梦见一事。”
他这句话说的慢条斯理,朝臣却都不自觉的屏住了鼻息。
这位主这几月以来将喜怒无常,凶暴残虐八字演绎的淋漓尽致,众人实在是捉摸不定他冷不丁提这么一句是干什么。
时处继续说:“孤还做皇子的时候,孤记得是景氏的大公子随孤去鸢国的吧?”
“孤记得他的策论写的不错,不如就随着这次选妃将其也一同送进宫来,常伴孤王左右。”
说出这句话,他一一扫过众朝臣的脸色,实在是精彩纷呈。他看了看,觉得实在是索然无味。
他那话无疑是狠狠地扇了世家的脸,选妃一事送进来一个世家的公子,这是让他做什么?脔-宠吗?新帝似乎有点欺人太甚!
但众人怎么想,这可就不是时处能左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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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远进来的时候,时处还在昏睡。
时处受不得寒,所以整个殿内都被遮的密不透风,一旁的香炉里飘出袅袅白烟,混着熏染的药香萦绕在鼻端竟有股不知名的苦甜。
没有一丝声音,就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宁远一直站着,直站到双腿发麻,有宫人进来点了烛火又退出去,时处才幽幽转醒。
他刚醒的样子宁远见过很多次,褪去了平日里那些冷硬的伪装,他就那样静静的躺着,眼珠子半天也不转一下,整个思绪都是放空的,整个人都透着股柔软的天真。
就连他这个时候的声音都轻的让人难以捕捉:“几时了?”
“戌时。”
时处似乎在考虑这个戌时到底是几时,良久,他似乎意识渐渐回拢,靠着身后的枕头慢慢坐起来,声音已经恢复成了惯常带着点讥讽的冰冷:“何事?”
宁远垂头不敢看他:“各家参与选妃的名册都送上来了。”
时处眯眸轻哂:“这事按着世家的意思来吧,也不能逼得他们太急了,这事你看着办吧。”
宁远得了令,想要离开时却被时处叫住:“阿宣还没有消息吗?”
逼宫之后他肃清了时宣的党羽,已在朝歌城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这人进来,谁知道,几月以来,他竟从未露面。
宁远垂头:“还没有消息。”
时处懒懒道:“算了。我让你办的另一件事办的如何?”
每次战争的开始,都是因为一些小规模的摩擦愈演愈烈。
时处让宁远办的这事,不过是在这小规模的摩擦上添一把火罢了。
他算了算,如今的琼国若是硬要与鸢国开战,实在是讨不了好,尤其是他现在还拖着副病怏怏的身子,做什么都难免使不上力。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来这个世界一直觉得是个背景板的凉国拉出来遛一遛。最好让这两国斗起来,他坐收渔翁之利。
至于两国结盟这事在时处眼里实在不是个事。两国为什么结盟这自然是因为共同利益的驱使,既然能为了共同利益结盟那时处自然能让他们为了这所谓的共同利益反目成仇。
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最不能触碰的线是什么?那自然是脚下的土地,即是领土。
众所周知,触及到领土问题,往往都会伴随着战争,暴动等,古往今来,从来如是。
宁远觑他神色似乎有些疲惫,所以说话的时候声音不免放柔了几分:“一切都在王上的掌控之中。”
时处嗯一声,闭上了眼睛不再多言。
他不知道何时又睡了过去,就连宁远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腕间的花尽数染成了血色,他顿时清醒了几分,可再仔细去看时,却发现还是原样,仿佛刚才那一幕只是他的错觉。
他怔了怔,然后有人进来禀报说是景氏的大公子已经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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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臣入宫被安置在了月臣殿。
其实这真不是时处因为景臣的名字专门改的名,关于这个殿名,倒还是有一段传说。
说是不知道往前数几个朝代,有个佞臣名叫明月臣,传言似乎是说这位佞臣与当时的天子有那么点不清不楚的关系,时常宿在宫中,那个王朝败落之后,登基的新皇是个风流多情的性子,竟很是向往前朝那一段佳话,遂把前朝那佞臣住过的宫殿改为了月臣殿。
如今时处把景臣安置在这个地方,全看世家眼里是怎么个看法了。
景臣本来要安歇了的,谁知道却有人过来传话,王上宣他,哦,还得抱着琴过去。
景臣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时处,当日他极尽全力阻拦那人前往鸢国迎娶朝阳长公主,是因为他知道去了鸢国等待着那人的会是什么。他想,若是那人听他的不去,那他就……
可他还没有来得及想好他就怎么样,那人已经去了鸢国。其实他偶尔想,他根本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喜欢他,在他的心中,家族到底是占第一位的。
他的家族效忠于夏侯澈,他也效忠于夏侯澈,所以早在他策马赶过去的时候他就知道,从前种种,在他迈出去那一步的时候,已经土崩瓦解,往日情谊,再也不剩分毫。
所有人都说时处性情大变,所有人也都在猜测,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们的王成了如今这副性格。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时处曾在鸢国失踪一段时间的事情给了众人无限发挥想象的空间。
可只有景臣无比清楚的知道,这人是被夏侯澈囚禁了,至于囚禁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真是不难猜测。
只是他怎么都想不通,夏侯澈费尽心机手段才得到的人又怎么肯这么轻易的放开。
其实这倒真是景臣想岔了,那段时间时处连一根毫毛都没有少,他不仅没有受到苛待,相反还过得极为滋润。
但这些又哪里能让外人知道呢?时处需要的就是你们想歪,越歪约好,不然,从何解释他这突然的暴戾?
毕竟之前他可是仪姿倾世,景行维贤的二皇子啊。
景臣到了时处的居处,第一个感觉就是静。
这种静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安静,而是一种死气,你在这个殿内,感受不到一点活人的气息,他放轻脚步向榻边走去,然后就闻到了过分浓郁的熏香,那从香炉里冒出来的一丝丝一缕缕的白烟,仿佛在一寸寸蚕食着殿中之人的生命。
他突然怔住。
然后他就看到帐内伸出了一只苍白到毫无血色的手,这只手明明什么也没做,它只是那样安静的垂着,可景臣分明感到有双手突然扼住了他的心脏,很疼,疼的他几乎要弯下腰来。
紧接着,帐内响起一道分外冷静残忍,却略显虚弱的声音:“景臣。”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昨天留言评论的小天使,你们竟然还记得我,感动哭了
然后日常反思,我不能再这样了,我要做个人
第94章 千岁之莲8
时处掀开纱帐的动作做的优雅又缓慢,他脸上的表情带着隐约的色气,似乎他并不是躺在柔软的床榻上掀开纱帐,而更像是在什么温柔乡一点点褪下怀中美人的锦绣罗衣。
意动接下来是什么?
自然是情迷了。
景臣几乎是在一瞬间低下头去,不敢让这位年轻的帝王窥见他眼中已经乱了的情绪。
脑中一片混乱,可在混乱他也知道,这早已经不是他记忆中那个时处了。
浑身沾染了熏香的新帝,周身都陷在床铺中,唯有脖间披着一块狐裘,似乎极为畏寒,这让他想到他及冠之时有人送来的一盆花,冶艳至极,可他看在眼中,只觉得其繁盛到了顶,摇摇欲坠。
盛极必衰,多么浅显的道理啊。
他敛下眸中神色,单膝跪地:“景臣拜见王上。”
良久,殿内才响起一道带笑的声音:“景臣是吧?孤好久没见你了,你抬起头来,让孤好好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