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喜欢掌控之外的事情。
夏侯澈将他抱起,低低的咳嗽了几声,时处偏着头,所以没有看清他指缝间渗出的血迹。
夏侯澈眼中浮上一层蒙蒙的雾气,像是空山新雨,岚烟出岫,整个人都是温柔的,温柔又平和:“你其实想要什么,给我说一声就是了,完全没有必要做这些事情。”
他像是已经完完全全忘记了那些苦痛与仇恨,整个人都透出股虚妄的柔和:“我第一次见你,你才十岁,就躺在猎场外的死人堆里,浑身的血污差一点就要死了。你不会说话,我一直当你是个哑巴,心疼的不行,将你放在身边日日看着。”
“那时候我大哥已经死去多年,太子之位一直空悬,那时候父王的身体日渐不好,便准备将我立为太子。那段时间我身边的人多了许多,同时阳谋阴谋的也层出不穷。”
“太子殿被烧那次最是严重,我把你救出来的时候后背烧了一大片,你醒过来的时候就趴着榻边看着我,你不会说话我就问你怎么了,问你你只是摇头,紧紧捂着心口的地方,最后你在纸上给我写,心疼。那时候你多关心我啊。”
他说着说着眉微微拢起,唯有眼神不知道落在何方,好像看到了过去那些好,又好像看到的只是一团虚无的空气:“后来有人趁我不在欺负你,把你一个人丢在密道里,你知道我有多生气吗?从那之后,别说是有人动你一指头了,就是有人敢对你不阴不阳说一句难听的话我都是要生气的。”
“那次我抱你出来,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对你好,你也对我好……”
说到这儿,他又低低的咳了起来,仿佛要将自己的心肝脾肺一起咳出来:“可后来我才知道,都是你骗我的,你是琼国的二皇子。”
“我跪在紫宸宫里为你求情,我父王都心软了的……可你们琼国还是兵临城下,后来,你则被钉在了笼中,吊上了城墙。”
他一直记得那日,风雪很大。
终年游弋在高原的风,被琼国的铁骑带到了鸢国,没有人问一问,鸢国经不经得起那样的寒冷。
他那日出了宫,来时因策马而载了满身风雪,他将身后扬起的斗篷脱下递给侍从,呵出一口热气捂在手心:“阿处呢?”
那侍从嗫嚅着不说话,他察觉不对,心里一跳皱眉问:“出了什么事?”
那侍从说道:“时公子被陛下的人带走了。”
他当时一边转过廊桥,一边问:“父王带他去哪了?这个时辰怎么还不回来,我去接他。”
那侍从哆嗦了一下,却是立马跪了下来:“殿下!”
后来他则是知道,琼国已经连破三关,兵临雍城。
知道时处被带走是要做什么时,他身形狠狠地趔趄了一下,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当时眼眶有点痛,他来不及思索那是什么,突然就生出一股执拗:“备马。”
侍从一惊:“殿下——”
他惯来温润,鲜少动怒,那日却几乎是发了天大的脾气:“本殿下要做什么,还需要你来教我?备马,本殿要出城。”
抵达雍城之时,他看着城墙上吊着的人,从马上跌下跪在雪地里,只觉得自己死了。
他说到此声音带了不易察觉的哽咽,偏偏却强撑出一点笑来:“后来雍城被破,你被琼国带走,你那个时候已是垂危,我很担心,便跟着你们一同去了琼国。”
“谁知道这一去就再也回不了头了。我没有后悔过救你,更没有后悔过随你来到琼国,只不过后来的那些日子我常常在想,于你来说,我到底算是什么呢?”
“只是你拿来养蛊的容器吗?我用心尖那一点点血养出救你命的蛊虫后,我就没用了是吗?”
“所以你可以说,把我随便放到什么地方都成,只要不死,只要不碍你的眼都成是吗?”
“所以在那鬼医遗憾的说,只要蛊虫一种到体内,你所有的记忆都会慢慢消去时,你能够绝情的说,反正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有和没有没有任何分别是吗?”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或者说,你一直是这个样子,之前只是伪装的太好。”
“大概是我命大,这样都没死。后来我找机会顶替成了你们的大皇子,在琼国,一留就是十年。”
说到此,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竟低低笑了出来。
时处一直听着他说这些话,说实话,他心里没什么波澜,因为这些事情他一件都不记得。
装成哑巴骗得他的悯怜这像是自己能屈能伸的风格,但后面那些事情确实过分了一点,真是自己做出来的吗?
多日不见的系统此时却是出声了,他声音似乎带了淡淡讥讽【别这样,你似乎对自己的狠心绝情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时处【……】
时处想了想问了句:“你恨我吗?”
夏侯澈眼中空茫茫一片虚无,可他还在絮絮说着,极尽温柔:“恨你吗?呵,十年时间,你我同命共生,就像是你来鸢国第一次见我,我咳两声你心底都会隐痛,对我来说何尝不也一样呢,就算是之前再恨,可十年时间,你我的生命早已经长在了一起,你早已成了我的骨中之骨,血中之血。”
“虽然我设计将你留在这儿,可我从没想着对你做什么,我只是想要让你陪着我。”
说到此,他稍稍停顿,偏头露出一个近乎天真的笑,可唯一好的一只眼睛里却缓缓滚下一滴泪水,滴上时处的脸颊:“算了吧,阿处,今天你能为了脱困设计这么一出,明天定然也能为了别的再另行算计。”
“你想要什么,说一声就是了,你要离开,我放你离开。”
“虽然我很想让你陪着我。可比起那些可能发生的意外,好像你不陪着我也没有什么了。”
说到此,他轻轻附身,吻了吻时处的唇角。
一个不带任何□□的吻,温柔到让人心尖发颤。
“我一直都在,从未曾离开。”
时处只觉得心脏猛然绞痛,这是他此前从没有过的感受,他看着夏侯澈转身离开的背影,一手却是按压上了心脏的位置,然后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没有什么不好,最起码目的达到了。
至于攻略物品千岁之莲,他或许可以换个方法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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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澈步履从容,可他在步出殿外的一刻却是狠狠跌跪在地。
他手心一片冰凉,紧紧扣着地面,身体的疼痛仿佛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可这依然比不上心底的疼痛,疼到他只想把整颗心挖出来,疼到他只想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渐渐的,眼前的景象都开始模糊,他这才发觉自己眼中不知何时又泛起了潮湿的雾气。
病痛发作又开始狠狠地咳起来,他用手狠狠地捂着唇,放下手时,掌心中赫然是一片血渍。
他擦了擦唇角,再次站起来,背挺的直直的,继续向前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配讲话,所以没什么要说的。
如果这章底下还有留言评论的人,呜呜,那你一定特别爱我
第93章 千岁之莲7
时处回到琼国之后,只字不提自己在鸢国的遭遇,也没有向众人解释这次不是求娶朝阳长公主吗?怎的一个人回来。
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拜见了南平候。
南平候是干什么的,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这个人手里有兵权。
天家嘛,父子之情,君臣之谊本就淡薄,对于逼宫这样的事情他自然做的无比顺手。
时宣近段时间很听话,他随意找了个理由支开他这个弟弟后,选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然后提着染血的长铗一步步走到了庭院深深的寝宫,接过侍从递过来的帕子然后慢条斯理的擦了擦自己染血的手,只温和着声音说了一句:“父王,您老了。”
当然,在逼完宫软禁了老皇帝之后,时处给了其一个体面的封号,太上皇。
俗话说的好,一朝天子一朝臣,在时处杀光了明面上能威胁到他的人,整治了几个氏族之后,他又将目光转向了南平候。
按理说,南平候是实打实的一步步扶持他逼宫上位,这可是从龙之功。
但时处是谁,卸磨杀驴,鸟尽弓藏这样的事,他做起来,似乎也是一派理所当然。
其实他选择这个时候处理南平候实在不是个好时机,不说政局不稳就算了,主要是那些层出不穷的阳谋阴谋都够他头疼了,他自然得放一人出来替他挡一挡这些冷箭。
可谁让南平候犯了大忌呢,挟天子以令诸侯这样的事情,时处觉得,如果他是那个权臣他自然有兴致玩一玩,但显然,南平候是准备让他做那个傀儡皇帝的,这时处可就不愿意了。
古来所有的皇帝需要的都是忠臣贤臣,可时处连这些都不需要了,因为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想着要当一个皇帝,他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是那朵千岁之莲。
坐上皇帝的位子,金戈铁马征伐天下,让鸢国俯首称臣,千岁之莲若是以贡品的方式呈到他眼前,难道不会更好?
强权□□之弊端时处又怎会不知,只不过短期内他需要的是绝对的服从,他需要的是所有人都噤若寒蝉,而不是向他提出各种各样的声音,毕竟,这对一个暴君来说,实在是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