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拾遗收了锦盒,没有打开,只道:“多谢。”
随即便起身,冲药宗的长老问了礼,转眸看向另一个药宗弟子。那人看着满脸病态,安静如盛开在幽谷的兰花,见方拾遗看过来,微微一笑,轻声道:“在下洛知微,多谢方兄在阵中护我师弟。”
传闻洛知微生下带病,这才进了药宗。方拾遗打了主意要与他结交,可惜现下不太方便。
一阵兵荒马乱后,药宗的人领着虞星右离开,少年已经从半死不活恢复到精力充沛,临走前还冲方拾遗挥挥手:“方师兄,有空来药谷玩啊!”
小弟子们也被瓮澄领着回去了,屋里清净下来,天色已然微亮,东方天空窜上了薄红。
方拾遗头昏脑涨,自己都忘了自己也受了伤,察觉胸口发闷,才吞了颗丹药,缓过气了,急急问温修越:“师父,您怎么会在此?”
温修越伸手在他肩上一按,温和的灵力送入方拾遗体内,他不紧不慢地开口:“魔族被打回了北海关外,多年劳顿,暂时掀不起风浪了。”
“那个黑袍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温修越:“与你小师弟有些渊源。”
这不是等于没说吗。
方拾遗有点无奈:“那师父要同我们回山海门吗?”
“我得先行一步。”温修越笑了笑,“拾遗,长大了。”
方拾遗有些不好意思,被黑袍人处处压制,还害孟鸣朝受伤,他非常不甘,又满心愧疚。
温修越洞穿了他的心思,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沉声道:“拾遗,山海门人,既要贪生,亦要不怕死,你都做到了。那人有千年道行,你敌不过很正常。”
温修越像小时候方拾遗练完剑后给他讲解一般,语速不疾不徐,很快让方拾遗的心定了下来。再吩咐了两句,他便推门离开,屋里只剩了方拾遗和孟鸣朝。
小孩儿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睁着琉璃似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方拾遗。
方拾遗想起黑袍人的那一掌就后怕,心拔凉拔凉的,当即脸色微沉,坐到床边:“不是叫你和虞星右离开吗,上来凑什么热闹?”
“师兄。”孟鸣朝小小的叫了声。
方拾遗面无表情地弯下腰,将手递过去:“嗯?”
孟鸣朝笑了笑,眷恋地在他手心里蹭了下:“叫我独自离开,眼睁睁看着你受伤……好狠的心。”
※※※
抱歉来迟了,三天内留言都送个小红包吧~谢谢支持正版
第22章
微凉的脸颊蹭来,细滑得跟嫩豆腐似的,方拾遗忍不住顺着掐了两把,垂眼看了他半晌,翻脸无情,一巴掌糊他脸上,语气凉飕飕的:“那你也不该莽莽撞撞跑上来,我皮糙肉厚耐打,你这走三步就喘不上气的样,还要不要命了!”
孟鸣朝白皙的脸颊给他掐出几道红印子,也不吭声,只是看着他笑,比自个儿大师兄还没心没肺。
这孩子油盐不进,方拾遗拿他没办法,又不能真提起来打一顿,薅了他两把:“行了,休息会儿,午时出发。”
他打算就地打坐,守着孟鸣朝,孟鸣朝却可怜兮兮地拽他袖子:“师兄,陪陪我吧。”
方拾遗还没说话,又听他说:“你下山后,我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字字戳心窝,方拾遗动作一顿,想象了下小鸣朝单薄一个人在山上这几年,到底是心疼,便顺势躺下来,伸手将他卷吧卷吧捂怀里,哄孩子似的,轻轻拍拍他的后背,声音也柔和下来:“睡吧。”
这两个字从方拾遗嘴里吐出来,似乎有什么奇特的魔力,孟鸣朝唇角含了浅浅笑意,放心地窝在他怀里,微微蜷缩起来,长长的眼睫一阖,安心地任由意识坠入了黑暗。
方拾遗自然睡不着,他琢磨那个莫名其妙把他拽进去的妖族藏身大阵,深刻反思自己为什么那么倒霉缺,一行几十人,就他被吸进去,想到师父能回来了,又开心起来。漫无边际想了许久,才记起怀里的大活人,低头看去,孟鸣朝睡得很熟,跟小时候过冬时在他怀里打瞌睡似的。
玉雪团团的小豆丁长大了也还是小,因为受伤,脸色雪白,衬得眼睫惊心动魄的黑,精雕细琢的眉目韵致难言,狐狸变的山精也没他漂亮。
方拾遗瞧着瞧着,心头莫名一个咯噔:……好眼熟。
转瞬又自己一巴掌打散了这个念头。
废话,这可是小鸣朝啊,能不眼熟吗。
乱七八糟的念头琢磨完了,方拾遗也有些疲惫,拢了拢怀里的小美人,阖上双眼。
他本想闭眼入定,岂料这么一合眼,就不知不觉地睡去了。梦里起初是一片暗蓝的天幕,天空中冷冷清清地缀着几颗碎星,他似乎在空中飘着,过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从半空中直直掉下去了。
方拾遗想挣扎,手脚却都难以动弹,艰难地抬起手,那双持剑掐诀的手却缩小了好几个尺寸,像个孩童的。不等他想清楚这是个什么梦,就“嘭”的一声,砸进了水里。
那海水是灰色的,愈到底下,颜色愈深,仿佛光芒都被吞噬了。
周遭冰凉黏腻,他呼吸不了,脑子开始迷糊起来,望着朦朦胧胧的水面,脑子里只有一个清晰的念头:我不想死。
老乞丐被人活活打断了腿,就为给他求一口热饭,临终前掐着他的脖子,问他是想死,还是想不辜负他活下去。
温修越从街上寻到他时,他抱着破碗和老乞丐留下的破扇子,听到温修越问“愿不愿意随我离开”,他的第一反应是问:“管饭吗?”
天下无敌的剑尊破天荒地露出个啼笑皆非的表情,随即想到什么似的,表情柔和下来,蹲下来,也不嫌脏,摸摸他半个月没洗、纠结成一团的乱发:“管。”
然后他就跟着温修越走了。
他成天笑话孟鸣朝好骗,是被他一颗糖拐走的,原来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一碗饭就给拐走了。
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也歪。
艰难地从束缚窒息的梦境里挣脱出来,方拾遗打了个寒颤,睁开眼,发现就一个梦境的功夫,孟鸣朝居然反客为主,把他给卷在怀里抱着了。
这孩子身体虚弱,从小到大没几天不是咳着病着的,力气倒是大得惊人,方拾遗挣扎了一下,居然没挣脱。
岂有此理。
方拾遗闷闷地抬手捏了两把孟鸣朝的脸:“嗨嗨,小孩儿,醒了。”
孟鸣朝眼睫颤了颤,像两只翩跹的蝴蝶,慢慢睁开眼,琉璃似的眸子含着层水雾,瞧见方拾遗,迷迷糊糊地冲他笑:“师兄,我梦见你了。”
“……”
这孩子怎么这么招人疼。
方拾遗没忍住,上手又掐了他两把:“梦见师兄了,想说什么?”
孟鸣朝倏地一把狠狠抱紧了他,不知为何,气息颤抖得厉害,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像是怕惊醒了这个梦:“我好恨你。”
方拾遗怔了怔,安抚地给他顺了顺毛。
“……可是我更想你。”孟鸣朝似乎很疲惫,说完这句后,沉默了很久,“师兄,不要再这样抛下我了。”
方拾遗心里酸得厉害,胡乱地嗯嗯几声,等孟鸣朝撒完泼了,不好意思地放开他,立刻贱兮兮地挑着他的下颔笑:“哎哟,我们小美人眼眶都红了,这么想师兄啊?来给师兄香一个。”
孟鸣朝眸光闪了闪,脸颊耳垂上都有些红,心底却悄咪咪期待方拾遗来“香一个”。
可惜方某人嘴大漏风,什么话都敢往外抖,抖完就算了,翻身坐起来,睡了几个时辰才想起袖里的鸟被压死了没,连忙瞅了一眼,却不见那傻鸟。
他低头整理袍袖,随口问:“怎么从山上溜下来的?你那大猫呢?”
孟鸣朝幽幽地盯了会儿这言而无信的人片刻,见他确实没有反省补偿的念头,忍着气,避重就轻:“我骑蛋蛋过来的。”
“蛋呢?”方拾遗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没跟着我进入那个大阵,应该就在附近。”
孟鸣朝还坐在床上,方拾遗整理完了,转头一看,稀奇道:“我说祖宗,您老今年十七快有了吧,该学会自个儿动手穿衣束发了吧?”
孟鸣朝冲他眨眨雾蒙蒙的眼。
方拾遗败了,当他还是小时候,边给他穿衣,边又絮絮叨叨地发作了回馊气:“先说好,之前那事不算完,回去给我抄一百遍门规呈上来,多大了还不给我省点心,不给你吃点教训下回还那么冲动毛躁。”
孟鸣朝温温柔柔地应了声好。
方拾遗没怎么摆过大师兄架子,说完就忘,伺候这少爷穿好衣袍了,推门而出。
外头日光正烈,空城内依旧死气沉沉,到处都蒙着层灰色,檐角的土著民蜘蛛被吓得缩成一团装死,九条尾巴的大猫正追着毛茸茸的黄毛胖鸟玩儿。
“哎,蛋蛋。”方拾遗饶有兴致,“来给我揉揉。”
大猫脚步一转,轻盈地一跃而起,跳到他怀里,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下颔。大猫舔得正欢,背后陡然一僵,余光注意到正走出屋、似乎很和善看来的孟鸣朝,哆哆嗦嗦地收回了薄薄的小舌头,打算这几天都不再吐舌头,以免被趁机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