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过这个节时,家里的孩子都会有盏灯玩儿。”方拾遗眯着眼托腮,“咱家仨孩子也该有。”
从前和老乞丐流浪街头时,他也有。
不过是老乞丐捡的别人不要扔在地上的。
萧明河见鬼似的盯着那盏哄小孩儿玩的花灯:“方拾遗,你是不是醉了?”
祁楚细细地看了会儿,抚摸着那棵扎根进岩石的青松,眼底涌出笑意:“多谢师兄。二师兄,难得我们师兄弟几个团聚,你就别嘴硬了。”
“谁跟他嘴硬了……”
孟鸣朝充耳不闻,托着花灯如获至宝,露出个甜甜的笑,担心压坏了,又小心翼翼地放进了百宝囊。
完了才瞟了眼萧明河和祁楚手里的花灯,垂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觉地捻了捻……很想全部抢过来。
方拾遗和祁楚都有些微醺,扯开嗓子你一句我一句地唱起来。兴致来了,一个舞剑一个吹埙,清冷了几年的院子陡然活泼起来,屋顶舞剑的人影被月光拉长,倒映在下方的池子里,惊得正探头探脑试图捞鱼的蛋蛋一个激灵,差点掉进水里。
鸣鸣站在岸边叽叽喳喳地嘲笑。
孟鸣朝含笑看着疯闹的俩人,等方拾遗尽兴坐回来时,已经不动声色地偷了小半坛酒喝了。
方拾遗衣袍微散,在外漂泊流浪几年回到家,心底充实又满足,将剑随手一扔,左手搂着孟鸣朝,右手团团将旁边两位也搂住了。
萧明河赶紧把偷偷观摩了很久的花灯收好,给他烦死了:“松手!”
方拾遗醉眼朦胧:“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我说师兄,咱能说点好吗?”祁楚哭笑不得地转头一看,发现方拾遗已然醉倒,歪头靠在孟鸣朝单薄的肩上,不省人事,呼吸浅浅。
祁楚:“……”
萧明河惊了:“他就这点酒量,还不醉不归?”
孟鸣朝收起方拾遗剩下的半坛残酒,神色淡淡:“我带师兄下去歇息。”
闹了半宿人影散了,孟鸣朝单薄的身子上挂着大师兄一只、腿上挂着大毛团子一只、头顶趴着小毛团子一只,丝毫不受扰,泰然自若地走回了屋。
隔日一早,方拾遗迷迷糊糊醒来,颇有点乾坤倒转、日月翻覆的感觉,整个人晕晕乎乎,像被拆了一遍。
他茫然地盯了会儿熟悉的屋顶,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还在除妖歼邪的路上,还是已经回了山海门。
直到耳边吹来阵凉风,少年含笑的声音响起:“师兄,早课迟了,论文没写,易先生又要罚抄书了。”
方拾遗散了的三魂七魄瞬间归位,扭头一看,孟鸣朝侧躺在他身边,散着发,撑着头,容颜如玉,笑意盈盈的。
“……”方拾遗不知为何,下意识拢了拢自个儿的衣领,嘶了声,晃晃脑袋爬起来,“小崽子,还学会消遣师兄了?”
孟鸣朝盘坐起来,递给他一把梳子,越过他跳下床,草药香与草木香混杂在一起,掠过鼻端。他坐在床头,把脑袋凑过来:“师兄,束发。”
“使唤我倒是使唤得熟练。”方拾遗懒洋洋地说了声,长长的眼睫垂下,不知道思索着什么,覆住了满腔心事。
给这祖宗梳好了头发,方拾遗懒得再拾掇自己,换了件衣袍,便见孟鸣朝抱着那把小木剑跑来:“师兄,去练剑吗?”
方拾遗揉了揉太阳穴:“怎么还用这把木剑,去剑丘没寻得?”
“只用得惯师兄给的。”孟鸣朝要是像蛋蛋那样有尾巴,恐怕正在欢快地上下晃悠。
方拾遗先没答应,领着孟鸣朝离开院子,问了问守在峰下的道童:“师父回来了未?”
小道童摇摇头:“剑尊音讯全无。”
方拾遗点点头,要了份修仙小报,边走边看。
“温修越独战十二魔将,横扫千军……”
“妖族邪修闻风丧胆,销声匿迹。”
“方少侠回山竟收芳菲五车,万花丛中风流倜傥,隔壁仙子羞红了脸。”
……
方拾遗木然道:“怎么感觉轮着我这话风就不同了。”
孟鸣朝亦步亦趋跟着他,酸溜溜的:“说的是师兄那位‘薛师妹’吗?师兄这几年在上头频频出现,每次出现都会带着别人的名字……”
“哎,小孩儿,那还是你薛师姐。”方拾遗随手把小报扔给孟鸣朝,“这办报的道友不厚道,轮着我就瞎写一气,甭理他。”
他独自琢磨着件事——那天在妖族的大阵里,温修越前来救他们,师父的脾气秉性他再熟悉不过,便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就杀人”。
可黑袍人伤了他和孟鸣朝,温修越却只是进了几步,喝退了他,没有动手。
这与师父惯来的行事风格不符。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那时黑袍人还说了句“门主,何必挣扎”。
他当时满心挂念都在孟鸣朝身上,没怎么注意,现在看来,可能是师父与十二魔将缠斗时受了伤?
那师父现在是在药宗,或是金光寺内吧。
方拾遗默然想着,心头却隐隐笼上一层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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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好意思我来了,卡文+三次元有点忙
第24章
方拾遗怀揣着一份隐秘的惴惴不安,半是悠哉半是紧绷地回归了练剑打坐打师弟的日子。
顺便给孟鸣朝物色佩剑,又把最后一坛“一江春水”送去了岑先生那儿,以谢老头儿在他不在的这几年照顾孟鸣朝之恩。
几年不见,岑老头依旧精神矍铄,守着他那一亩三分地,谁来呲谁。见这对师兄弟来了,当即拉下老脸,老大不高兴:“你们来干啥啊。”
方拾遗还没说话,老头儿就瞪了眼他身后安静垂立的孟鸣朝:“你家小孩儿每次来,我家藤儿就打一次结!不就是扒你一次裤子吗,恁坏!”
方拾遗挑挑眉,转头看小师弟。
小师弟回他一个无害的表情,无辜圆睁的双眸清澈如水洗的琉璃,别提多干净了。
方拾遗侧侧身,挡住小师弟:“小师弟说他没动手。”
岑老头赏了他一个翻到底的白眼,一脚踹过来:“滚!”
见方拾遗听话地真要滚了,连忙又喊:“酒留下!”
方拾遗把酒坛抛过去,提着小师弟麻溜地滚了。
可惜好日子没过半月,易先生那边就通知该上早课了——给他们这群外出几年,漏了课的弟子特地补课。
方拾遗没想法了,郁郁不平,躺倒装死:“我杀妖族,斩邪修,辛辛苦苦回了家,凭什么还要遭这份罪!”
萧明河见他这蔫样儿也白眼:“方拾遗,你丢不丢人?懂不懂什么叫以身作则?”
新课第一天,易先生板着脸坐在上首,见方拾遗要死不活地给祁楚和孟鸣朝拖来了,恨铁不成钢:“收收你那一脸衰样儿!”
方拾遗慢吞吞地爬到最后一排坐好了,低头见到自己少年时无聊在桌案上画的涂鸦,眼角飞出笑意,托着下颔扫了一遍,津津有味地看完,忽然想起什么,转头一看,原先紧挨着的矮桌已经被拆了。
孟鸣朝小时候就坐在旁边的矮桌前,他听课打瞌睡,孟鸣朝习字看书。
其他峰的师弟师妹们好奇来偷看,他担心孟鸣朝害怕,全部收拾回去,一下课提起孩子就跑。
现在孟鸣朝已经坐到他前面去了。
坐得端端正正,背影清瘦挺直,浮云阁漏风,几许寒风灌进来,他才忍不住微微弯下腰,握拳抵唇轻咳几声。
说不上是遗憾还是什么,方拾遗趴在桌上盯了会儿孟鸣朝的背影,伸指戳了戳:“小鸣朝。”
孟鸣朝悄悄地转过头来。
方拾遗聚音成线:“挡着点,师兄睡会儿。”
孟鸣朝:“……”
孟鸣朝默然,脊背更挺直了。
方拾遗眯着眼,嘴角弯了弯,食指按在唇上,小声念了咒,无形的屏障将孟鸣朝裹了进去,原本随风飘动的发丝与衣袍静立下来。
孩子长大了,还是有点用的嘛。
他想着,放心地趴在桌上阖上眼。
温修越是又隔了半月才回来的。
院中的紫英已经掉满了院子,方拾遗还是没给孟鸣朝寻到趁手的剑,萧明河沉迷在藏书阁内,祁楚去了后山独自练剑。
师兄弟俩商量着今晚吃什么,推开院门,就见温修越坐在已经显出枯败之色的花树下,石桌上奉着三盏冒着缕缕热气的茶。
温修越当着外人的面时,是一把出鞘的利刃,虽然收敛了锋锐,依旧让人不敢忽视,也不敢亲近。当着弟子时,便脱下一层皮,换上了另外一层——是属于师父的、长辈的,温和亲厚,也严厉。
不知为何,方拾遗见到师父的瞬间,心底陡然漏了一拍。
分明温修越与素日无甚分别,他却觉得,温修越像是他背后那棵枯树……即将凋零似的。
方拾遗心底微寒,转瞬又安慰自己:这树生命力旺盛,也就枯这俩月,等到冬雪降临时,就是它重新盛开之日。
师父天下无双,怎么可能出事。
温修越抬眉看过来:“小拾遗,杵在那儿做什么?”
方拾遗笑了笑,缓步走到树下,坐到他对面:“师父不是先行一步吗,怎么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