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他很讲公德的。”
接下来的事就很简单了。我们三人沿着地道一块块砖头敲回去,直走了快一半的路程,才终于找到了一扇圆形的石门,像个大号吸顶灯一样牢牢地卡在天花板上。按理说,这么大个圆盘在这是蛮显眼的,只怪我们当时光顾着逃跑,都没太注意头顶。
石门表面浮雕着花纹,颇有几分像我在张家密室外见过的五兽图腾盘,不过每只动物都换成了蝎子。看来泗州支脉的标记是蝎子没错了,要不是他们全军覆没,组织也已经不复存在,我还真想建议他们改个名叫五蝎教,绝对通俗易懂,如雷贯耳。
卸下圆盘,后面是一条能容单人爬行的竖井,内壁很干燥,分布着许多巴掌大的孔洞,深不见底,从里面透出一缕缕阴风。这些洞应该能通往别处,但就算是会缩骨功也不可能进去,只能把它们当脚踏,倒是爬起来非常轻松。
大概只用了五分钟左右我们就到了尽头,推开顶盖出去,是一条倾斜向上的走廊。又七弯八拐地走了十来分钟,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好几条岔道和一道半开的灰白色石门。
“嗯?这门……”我大步上前一个转身,果然,呈现在眼前的景象熟悉无比,正是那两条因为虫子太多而没敢下去的斜道,而那石门,自然就是通往有无头尸体的房间了。我们绕了个大圈子,又回到了原路上,“靠,我们猜对了,那些虫果然是飞去蛊池的!”
“正好,不用费劲找路了。”黑眼镜揉了揉鼻子,第一个进了门。眼看着除虫的目的达成,马上就能重回地面,我也大松了口气,跟着他走了一段,却发现闷油瓶并没有跟过来。
我一回头,就看到他正走向那具无头尸,边走还边从背包里拿出那颗骷髅,褐黄色的头盖在苍白的矿灯光芒下显得尤其狰狞。
“原来他是为了这个。”黑眼镜小声说,忽然叹了口气。想到泗州张起灵的遭遇,我也不禁唏嘘。那个叫张维君的老人说,希望我们能告诉他张起灵水淹泗州城的原因,不知道他是不是还等在外面。我现在觉得,什么夫人惨死肯定只是幌子,能把族令从长老眼皮子底下偷走的人,绝不会格调那么低。
可那些查账记录真的就是全部吗?身为能掐会算的张起灵,他难道算不出比玉石俱焚更好的法子?
闷油瓶在尸体前停下,弯腰将头颅郑重地摆在了地上,便又走了回来。这整个过程大概只有十几秒而已,可奇怪的是,却给人一种缓慢和沉重的感觉,仿佛他走了很久,去了很远的地方,又长途跋涉而归。
或许在这一刻,他的心神确实回到了几百年前吧。这是一种属于“张起灵”群体的默契:因为失忆症和漫长的寿命,个体的记忆被分割成无数的片段,他们共享着宿命与秘密,用彼此的生命轨迹,共同描绘出了一条纵贯千年的虚线。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的自我被简化到了极限,几近于不存在的地步。
但几乎不存在并不等于真的不存在,虽然不知道闷油瓶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童年,但他对族人的感情,并不比任何人少。这令我感到安慰,却又有些心酸。
走到我身边,闷油瓶看着我,忽然抬手在我肩上按了一下,
“谢谢。”
我一愣的功夫,他已经松手走开了,等我回过味来,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他居然因为我支持他拿骨头回来,就对我说谢谢?我以前救了他的命的时候,他都没有向我道过谢。
这就是亲疏有别么?可我并不觉得他是那种会对陌生人客套的类型。难道他真的觉得,拿回那块骨头,让前任张起灵不至于身首异处,比他能活下去更加重要?
“得,老子又唱了回白脸。”黑眼镜远远地哼了声。三人一路无话,没多久便又回到了灵瑞塔下。
我们下来时的几根绳子还垂在原地。现在想起来,这次下地怎么算也不过十几小时,居然有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
从洞口能看到头顶漆黑如墨,推算已经是深夜了。我们顺着绳子爬向地面,闷油瓶打头,黑眼镜跟着,我是最后一个。必须得说,悬绳攀爬向上比向下要累得多,但这活的难度比起四姑娘山还是小菜。我跟在他们俩后面,倒也没有落后多少。
接近地面了我才发现,盗洞上还被人盖了厚厚的一层稻草,大概是张维君做的伪装。也幸好这段时间没人过来,不然踩在上面就是活陷阱,运气不好能直坠上百米,直接摔成肉饼。
最后那一段,我简直跟只老母鸡似的,全身沾满了掉下来的稻草。黑眼镜支着工兵铲在一旁站着,嘴里唧唧歪歪地说:“别磨蹭了,赶紧着,天亮前还得填回去,不然给人发现咱就露馅了。”
我没理他,伸手扒住洞沿正要挺身坐上去,一片强光陡然刺进双眼,我本能地闭上眼睛,结果手滑抓了个空,险些又滚回洞里。只见视网膜残像上一团黑洞洞的剪影,依稀就是来拉我的闷油瓶。
那一瞬间我脑海里竟然闪过一个念头:什么时候闷油瓶成了自带聚光灯的男人了?
等我手忙脚乱地稳住身形,黑眼镜已经看不见了,闷油瓶也闪出了我的视野,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惨白的光柱,大喇喇地罩在我身上,直刺得我什么也看不见。
狗日的,都是那瞎子乌鸦嘴,这哪是什么自带聚光灯,我们被埋伏了!
四 麒谕 31
我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缓了缓再睁开,发现洞口上方有个人正俯身盯着我。他的手电直射在我脸上,幸好光线不是太强,稍微低头就能消除对视力的影响。但我其实看不到什么东西,只有洞口那方天空,晃动着许多的光柱,脚步纷杂,似乎有不少人朝我们围了过来。
而我的处境是最悲剧的,类似于瓮中捉鳖。
这一瞬间我的脑子里涌现出了无数的问题:这些人是什么身份?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难道我们被张维君骗了?还是一开始就有人跟着我们?现在怎么办?是冲出去大战一场或是干脆退回地宫里?
不过只犹豫了一下,我就醒悟到这些完全是徒劳的:对方是有备而来,故意等到我们出洞才现身,就是算准了这是地宫的唯一出口,而且附近一马平川,无处可躲,想逃基本不可能,只有往地洞里蹦极的份儿。
再说他们既然敢动手,肯定留有后招,以我的经验,还是老实点好,说不定能趁谈判的机会找找空隙。
“各位皇军好好说话,我是大大的良民。”
我迅速举起双手以示清白,守在洞口的是个大盖帽,对着我一脸鄙夷,“放老实点!我们是公安!”
我顿时有点发懵,要知道我虽然一直干着违法的勾当,但都在深山老林里,下过那么多次地从没正面遇到过雷子。正寻思着怎么争取坦白减刑,就听见远处传出几声怒喝,我和守在洞口的人同时回头,一道光柱扫向声源,正好看到有条黑影从稻草里窜起,迎面把一个人扑了个四脚朝天。这么黑也看不清那究竟是哪种攻击,被扑倒的人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等黑影站起来,我才发现竟然是黑眼镜。
瞬间我和大盖帽都沉默了,就在这几秒之间黑眼镜又扑倒了两个。我突然感到一阵暴怒,对着他大吼一声:“你出手前可不可以先吱一声,浪费老子演技!”
“不好意思啊,我不属老鼠!”他说话都不带喘的,显然还有余裕。同时与他相反的另一头也响起一阵惊呼,几道手电光先后熄灭,场上立刻就黑了几分。
我心下暗自骂了声娘。那是闷油瓶消失的方向,他也发起了进攻,看来这次袭警的罪名是甩不脱了。
大盖帽瞪了我一眼,我一看这戏演不下去了,也没必要假情假意了,抡起工兵铲就朝他的咯吱窝捅过去。
人打人其实只有一种打法:攻击要害。譬如反扣手腕、掰指头等,这种属于反关节用力,既能防御对方的招数,也适合攻击。又或者集中攻击腋下、腰部等最软的部位。以我现在的兵器和对方的姿态,我没别的选择,看大盖帽的身材,打腰部未必吃力,搞不好人家腰肌一发力就可以卸了我大部分的力,打腋下是最好的选择。
这一招说起来还是以前黑眼镜教我的,但是他不承认,他说是我无师自通。好吧,我承认我从他那里学到的只是打架要无耻,招式是我自己悟的。搞不搞笑不重要,关键是实用。
大盖帽哼了一声,身体侧过避开我,顺势就朝我抓过来。
“对,就是这个味儿!”我瞅准他吊在半途没法换姿势的当儿,抡起几十斤的器材包,直接就把他扫得摔进了坑里。大盖帽发出一声哀嚎,我顾不上补刀,拔腿就往闷油瓶那边跑。
等靠近了才发现,他身边早就已经躺倒了好几个。我起先还以为出人命了,随后才发现这些人身子都在微微起伏,有的还发出蚊子样的呻吟声,看来他手下还是留几分情面。
以我对闷油瓶的观察,他打架其实就两种模式:打算打死对方,不打算打死对方,好在一般都是后者,才不至于杀人如麻,但我心里还是有点发恘,一边抽出工兵铲防御一边提醒他们,“别和雷子纠缠,小心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