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忒傻了。”接口的是黑眼镜,他手上抓着根洛阳铲,衣服破了好多口子,和人打得叮叮当当,边打还边笑,“雷子那舌头都没捋直呢,还叫自个儿公安?他们指头跟这小子一样,都不是好玩意。”
我闻言心里一惊。手指异常,难道这些人竟然都是张家的?那是守在村里的泗州后裔,还是张启山那一支不知道算什么的支脉?能装成雷子的,果然还是张启山那边嫌疑更大吧?
说话间闷油瓶又放倒了两个,转眼我们身边已经没有站着的人了。我警戒地转了一圈,没听到任何打斗声了,撑着双膝喘了几口大气,就听到一前一后的脚步声朝远方奔去,中间还夹杂着黑眼镜嬉笑的呼喊,“唉老兄,别走啊!”
我唾了一口唾沫,心想我这是倒了什么八辈子的大霉和这个逗逼组队,人家跑都跑了,他还嫌事不够多,还要去拉回来。
没几下他们就去得远了,我估摸着我也追不上,干脆原地休息,然后我就感觉闷油瓶按了按我的肩膀,接着就也朝着黑眼镜的方向追去。
我一愣,这意思是追上去才正确么?纳闷了一会,我捡起个射灯提气去追,可就是犹豫了那么一下,竟然就已经找不到他了。我不由得后悔不已,天这么黑,那家伙脚步轻,又不会像黑眼镜那样用怪笑留坐标,我该上哪找他?
就这样乱晃了一阵,我忽然听到了扑通两下不太清晰的落水声,不由得心中一动,摸索着往声音的方向走去,终于让我看到了闷油瓶。他盯着前方一动不动,我靠过去他用射灯一扫,只看到一片辽阔的水面,不禁愕然,“他们人呢?”
“湖里。”闷油瓶答道,然后他扭头看着我,“你怎么没留在原地?”
他这句话自然得就像问我今天的早餐吃过了吗。
“留在原地干嘛?”我脱口而出,接着就明白了,“我靠!”
闷油瓶没有说话,拽着我往原路返回,果然那片空地一个人都没有了。我搜了一圈,如果不是草地上有一些碾过的痕迹,谁都不会知道这里刚刚才打过一场群架。
我把那片田地瞪了个遍,最后只好满怀歉意地看向闷油瓶。他平静地摇摇头,看向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的天空。
几小时下来,茫茫天地间居然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四 麒谕 32
天亮得很快,我又沿着湖找了一阵,毫无线索,心知再磨蹭也没用,就先拽着闷油瓶回村见了村长,告诉他蚂蝗窝已经被毁的消息,以及让村民短期内不要下水云云。村长很高兴,立刻安排我们补吃补睡,还说要做锦旗送到我们单位去。
这种准定穿帮的要求我当然拒绝了,也睡不着,等安顿好闷油瓶,就出去借村里的电话,打算把黑眼镜失踪的事通知给我爷爷。毕竟他是帮会里的成员,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一个人处理不来。
没想到我一开口,村长就笑了,叫来一个人说开拖拉机送我进城。我愣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这年代电话还是稀缺资源,别说没有手机了,就连固定电话都很少见,这样的一个小村里是不可能有公共电话的。
无奈之下,我只能委托村长帮忙留意湖边,心里直犯愁。黑眼镜失踪了,我又不能把闷油瓶绑在身上。蚂蝗的事一结,他肯定得走,我总不能把黑眼镜就扔在这。
这他妈的,说好了是来保护我的,关键时刻居然掉链子。
要不然,我干脆把鬼玺拿出来,哄闷油瓶帮我找人?他会不会抢了就跑?
一路想得郁闷非常,回到村长家走进客房一看,我差点没背过气去。只见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应该躺着睡觉的人早不知道跑哪去了。
“我靠,不是吧?”这小子居然不告而别?我简直要炸了,冲出房间劈头就问村长。他也稀里糊涂的,指了个大致方向,我拼了老命地追过去,一路走一路问,直跑得骨软筋麻,才终于在村外一座小山丘上看到了闷油瓶。
他倒是没有在跑,反而坐在最高处看着远方发呆,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敢情是又犯了老毛病。
我扶着歪脖子树喘了好一阵才缓过来,顺着小路走了上去,边走边在心里骂娘。这小子也真是麻烦,看个天还要上高处,好像多了几十米就看得更清楚了似的。
“你干嘛?不困了?”
他没回答,也没动,老僧入定一般。还好我了解他,知道他就这么个德性,不理人不是心情不好,说的话他也都能听进去。其实我有时候都觉得,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不说话比说话还轻松,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吧,他就类似于一只警铃,没了肯定不行,但响起来也很要命。
我脑子里胡思乱想,随便选了个平整点的地方坐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他看的原来不是天空,而是藏在树林里基本上看不见的明祖陵,而他手上赫然正拿着我在泗州密室里捡的那个蛇皮卷子,打开了一半,从展开来的地方能看到密密麻麻写满了密码文字,我一个也看不懂。
原来他跑出来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
我正想问他上面写了什么,他忽然很轻地叹了口气,看着远方淡淡地说:“就是在那里,汪藏海第一次遇到了张起灵。”
我心里一跳,条件反射地又看了眼明祖陵。我还记得张海客跟我说过的话,汪藏海那个神经病,在倒斗的时候认为张家一直在左右历史的走向,就把消灭张家当成了毕生宏愿,还让子子孙孙代代与张家为敌,杀人无数。这群人的恶毒和执着我早已领教过,我还以为他们就是一群野心勃勃的疯狗,以自己的臆想为目标,精神全都不正常,现在看来,至少关于张家的猜想并不全是扯淡。
“那当时什么情况?他来踢馆?”
闷油瓶摇摇头,把蛇皮卷递给我,说:“这是张起灵的遗书。他说张家与泗州的覆灭,只是遵循了终极的指示,剩下的事将交由汪家处理,已经没有必要再执行族令了。”
我张大嘴盯着他,一时竟消化不了这么巨大的信息量,也实在没想到他会突然跟我说起这些。
更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如果他有这么体贴,会觉得大家冒险一场,应该信息共享以满足我的好奇心,那我大概就不会在现在这个地方了。
“交由汪家处理?难道他们其实是一伙……”我问到一半突然就明白了,他所谓交给汪家的“剩下的事”,根本就是“张家与泗州的覆灭”!他为了遵循终极的指示,不仅毁灭了自己的家族,还利用汪藏海继续清剿张家的残余势力!
“开什么玩笑?我还以为他想反抗暴政,结果居然是因为终极?我靠,你们说的终极到底是什么东西?天命?这真的不是自我催眠吗——而且汪藏海为什么要这么做?”
闷油瓶沉默了一会,忽然道:“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身处困局,需要外力援手,而其他人都没有帮你的动机,你该怎么做?”
他应该是在说前代张起灵的事。我想了想,苦笑着摇头,“如果我是他,恐怕没有那种魄力熬下去吧。除了张维君那样什么都不懂的人,谁会愿意和他沾上关系呢?而当他们知道了真相,又很有可能转投长老。他的立场太特殊了,没有人真的和他在一条船上……”
说到这里我停了一下,有点回味过来了,“你是说……张起灵制造了这个动机?”
“最初的契机只是好奇。”闷油瓶平静地说,他的目光仍然望向远方,“汪藏海与张起灵的会面,使他对张起灵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张起灵故意透露的一些秘密,使得汪藏海在日后的经历中,很快就发现了张家的存在,于是他开始调查张家,探查到终极的秘密。张起灵说,这个人很聪明,一定会替他清除张家,因为不这么做,他就会被张家人杀死。”
我琢磨了一下,终于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了——只有张起灵被允许接近终极,因为他们是张家的傀儡,不会形成威胁,但其他人不一样。汪藏海刨根究底,触犯了张家的禁忌,等他发现自己引起了张家的注意时,已经成了张家的追捕对象。
不想被杀,就只能抢先杀过去,由此汪家和张家的对杀局面就开始了。而造就这局面的,仅仅是与张起灵的一次会面。
他娘的,汪藏海根本就是被坑了。张起灵的别名真的不是姜子牙吗?这是钓鱼执法嘛,还是直钩的。
“你还有选择的机会。”闷油瓶直直地看着我,他的语气仍然是机械般的冷静,但眼中闪动着不一样的光芒。
我一愣,突然意识到他刚才那番话也不是白说的。我怎么就没反应过来呢,分明他每次的长篇大论,都是一个警告的信号。
好奇心会害死猫,“到此为止”才是他想告诉我的。
四 麒谕 33
他是好心,但我不可能到此为止,自由选择的机会,早在2015年之前我就用掉了。现在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找回自己最初的选择。
“我没有。”我说,“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
他沉默了一下,点点头,并没有追问,继续说道:“张起灵说,龙匣昭示了终极的劫难,但是当时的他无法阻止,所以他把启动机关转移到巴乃,记录仪式的石碑藏在尼泊尔,等待最后的张起灵完成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