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答得很快,我侧目看着她,怀疑这是个早就准备好的圈套。她想给我灌输的信息肯定是经过筛选的,这摆明了就是挖好坑让我来跳。
但是她的邀请仍旧有着巨大的诱惑力。因为哪怕不能保证她说的绝对可靠,可不解决信息不对称的问题,我就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好吧。你自己答应的,可别后悔。”我正正身子,开始了对她的询问。
下面是我事后整理的记录。一来她说话的方式和一般人不同,句式经常颠倒,尤其是大段的叙述,不加工简直没法看;二来她经常心不在焉,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态度相当惹人恼火,也不知是本来就这样的个性,还是在监听下装出来的。为了连贯性,我将她的回答重新顺了一遍,只记录了重要的几点。
第一个问题:瞎子现在怎样了?卖是指什么?
回答是:因为小玲珑的证词,黑眼镜被当成前面那场入侵行动的“内鬼”,已经被关押起来了。
事情发生时正好是医生的葬礼,组织的绝大部分成员都在殡仪馆,没有作案的可能性,于是剩下的人就显得格外可疑。很不巧,黑眼镜恰是少数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之一,所以刚才全员集合后,说了没几句,他就被齐铁嘴拿下了——到此我才明白,原来所谓的敌人,就是我和我爷爷的老对头齐铁嘴,那八成监听谈话的也是他了。
这一来,眼下的情况就明朗了许多。
什么抓内鬼,那才是活见鬼,搞不好整件事根本就是齐铁嘴派人搞的。且不论他是为了偷东西还是弄死我,这会儿分明就是想顺水推舟拿下黑眼镜。
第二个问题:在整个事情里,五爷为何一直没有露面?
小玲珑的回答是:“软禁”。
大约在两个月前,他身上开始出现了尸化特有的香气,现在已经被专人隔离起来了。而为了不影响组织的运作,他也同时退出了帮会的管理层,将所有的事务都交给了齐铁嘴负责。
这真是令人悲哀的事实,我的爷爷陷入了绝境,而我却只是在休眠舱里做着春秋大梦,任由他被奸人环伺,就像一只濒临死亡的巨兽,身边只有一群饥肠辘辘的秃鹰。
帮会已经完全被齐铁嘴把控,其他人即使想站在五爷一边,也是敢怒不敢言。舅公过世了,爷爷也即将尸化,我究竟是耽误了多少事情?
第三个问题是我最不抱希望的,但我还是问出口了。我问小玲珑,她知不知道一个叫张起灵的人?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他还好么?
当我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小玲珑少有地正视着我,笑了,笑得很怪。
“你还问他好不好?”她抿着嘴角说,“五爷现在这样,都是他害的。”
五 齐羽 58
她说完这句话,就又低下头玩起了鸡蛋。我有些发愣,忙追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从感情上,我当然相信闷油瓶不会做不利于我爷爷的事,从逻辑上,我也能瞬间想出一大把理由来解释,甚至她可能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所以我起初并没有把她的话当一回事,可是问到最后,我却不得不承认,这并不是为了忽悠我而编出来的谎言,因为有一些关键内容,理应只有极少数人知晓。
时间回到一年前,也就是我与闷油瓶告别后进入沉眠的第五年。巴乃湖底石碑抢救工程一直在秘密进行中,除去一些侵蚀太厉害的石碑仍留在原地,大多数的石碑都已经打捞出水,密文的修复和破解也接近尾声,闷油瓶忽然提出他要去一趟西藏。
在整整五年间,他除了往返巴乃和杭州外,几乎哪里都没有去。这唯一的一次远行,自然也被寄予了厚望,所有人都认为事情有了突破,可能他已经知道了张家不死之谜的埋藏地点。
可是,事情却在那之后发生了转折。
他确实从西藏取回了一样东西,但他拒绝交出。据说为此五爷还亲自和他谈过一次,他仍旧没有同意。
“没过多久,他就在巴乃,失踪了。”小玲珑挥着手结束了漫长的讲述。也许是讲累了,她拿起桌上的一包豆浆喝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连五爷和张起灵的对话都知道?”我冷冷地看着她,“包括巴乃湖底石碑的抢救工程,那件事参与的人应该极少,你当时根本不在国内。”
“解放前,八爷,做情报工作的。”小玲珑小口小口地吸着豆浆,眯着眼说,“是他,让我告诉你。他说,张起灵回来的消息,五爷能瞒过一般人,骗不过他,帮会各个据点,全都是他的眼线。张起灵……带着秘密逃走,五爷派人暗中查访,还想……骗过众人,就是因为这个,没法解释,五爷才,失去了威信。”
她结结巴巴地转述着,我似乎都能想象出齐铁嘴说这些话时的趾高气扬。这老狐狸还真会找机会,不知道给我爷爷和闷油瓶编排了多少罪名,现在又来挑拨我了。
“所以他想要的,就是张起灵带回来的东西?”我又问,“那找我有什么用,不是被他偷走了吗?”
“因为,张起灵拒绝他们的理由,就是,他要先和你商量,再决定怎么处理那个东西。”小玲珑把豆浆喝完,擦了擦嘴角,又说,“他去看过你,建议提前把你唤醒,但是爷爷没同意。”
这几句话的信息量太大了,我“哦”了声,还没品出味来,就听到小玲珑又接着说了下去,
“张起灵失踪后,你就成了……最后的希望。八爷相信,那件东西,张起灵已经交给了你,通过某种……他不知道的方式。但是,那个里面,他进不去。”
她指指地下,然后比划了个砍头的手势,我明白她的意思。皇陵里本来就有很多机关,我爷爷后来又加造了不少,不知道方法的话,随便进去是可能掉脑袋的。
“所以今天这场闹剧,其实是他主使的,对吗?”我呵呵冷笑,故意大声道,“记得我休眠之前,五爷就发现有人在调查我,恐怕也是齐铁嘴吧。这么说起来,他才是帮会里最大的内鬼。”
小玲珑摊了摊手,把桌上的鸡蛋握在手里,搓了搓,“现在你问完了吗?可以答应我了吧?”
“他搞错了,我手上什么都没有,你就这么告诉他吧,不信可以搜。”
“不用搜,我们也知道。”小玲珑慢悠悠地道,“你知不知道,你缺啥?”
见我不接话,她失望地叹了口气,很用力地说:“你,缺眼力。”
我突然笑了起来,不光是因为她这反派的标准台词,还因为她那一口不标准的汉语,像极了劣质抗战剧里的外国间谍,“我缺眼力,总比你帮八爷好吧。他的命不见得比五爷长多少,到时候一尸化,你就真只能蹲墙角玩儿蛋了。”
如果齐铁嘴真的在窃听我们的谈话,相信此刻已经气歪了嘴巴,不过小玲珑却满不在乎,笑着说:“管他的,反正,谁也不能没有我。所有人,你们,都得靠我开药。你想想你自己,瞎子、五爷,还有那个张起灵。”
“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你掌握了那么多秘密,真以为他们会善待你?”
“你以为,我想回国吗?”小玲珑啪地一声,把鸡蛋的一头磕碎,立在了桌上,笑道,“我明天还会来,希望你改变心意。瞎子说,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能保一个是一个。你不要,以卵击石。”
我目送着她在那彪形大汉的护送下翩然离开,终于明白了他们的意图。小玲珑到底是在国外长大的,理解得不太对,其实齐铁嘴不是要我立刻交出东西,而是希望我与他合作,一块去骗闷油瓶。
虽然不知道闷油瓶究竟为什么不肯把东西直接给我爷爷,但他既然说了要和我商量,就说明他绝不像他们说的那样,是为了偷走研究成果。
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东西?
等到他们走了很久,我才出门转了一圈。门外空荡荡的,既没有拦阻我的人,也没有迎接我的人。我用所会的反追踪技巧尽情试验了一番,并未发现有人暗中监视。也许是因为这地方密布摄像头,根本不需要那么原始的手段,也或者他们料定了我不会逃跑,所以给我足够的自由,希望我自己去找那个东西?
我在无人村里逛了一天,感觉整个人都被焦虑填满了,千头万绪,想做的事太多,反而想不出一个可行的方法。最后走到夜幕降临,筋疲力尽的我才回到原地,爬上病床倒头就睡。
但我睡不着,我很饿。
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了,我侧头看去,小玲珑敲破的鸡蛋还是原样立在桌面。
明天怎么办?她肯定还会过来,我是答应她然后见机行事,还是干脆逃跑去找闷油瓶?
他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小玲珑说得对,我确实没什么眼力,看不清该走的路。
爷爷被软禁,闷油瓶失踪,黑眼镜被抓,我等于同时失去了所有的方向。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保一个是一个……说得好听,这三个蛋明明就没放在一个篮子里,结果还是都摔了。
我郁闷地拿起鸡蛋,忽然感到手中的蛋壳有些发软。
等等,难道她说我没有眼力,是在暗示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