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症,好几年了。上午才送的葬。”黑眼镜说着也看了小玲珑一眼,但她的神情很平静,“只一个上午,就叫人钻了空子。”
我不由想起和舅公的最后几次交谈,他总是心事重重,一根根地抽着烟,看起来疲倦而憔悴。现在想起来,他那样注重养生的人,会抽烟已经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会不会那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什么?
综合三人各自知道的信息,我们很快就拼出了整个事情的脉络。
首先,所有事情的关键,是有人趁着大家出席葬礼的空档潜入了地下皇陵。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我成了这次入侵行动的唯一见证人,也差点因此丢了小命。因为对方在潜入的时候,为了绕开皇陵区外围的机关和迷宫,沿着地下的电缆管道挖掘了一条盗洞,损坏了一部分的供电缆,导致皇陵区停电,连带我躺的休眠舱——也就是那口伪装成棺材的玩意断了电,里面的生命维持系统就停了。
我们没法推测出入侵的准确时间,但据黑眼镜说,因为电池和录像带长度限制,监控摄像头断电后会自动拍摄180分钟,所以既然我看到的摄像头还在运转,那就说明停电时间应该是在3小时之内。
对于他的推测,我有些半信半疑,“3个小时挖盗洞是够了,可足够把棺材灌满水吗?地下皇陵没有自来水,运送起来很麻烦,他为什么要用这么费劲的方式,而不是直接掐死我?”
“什么水?”小玲珑瞪大了眼睛,仔细问过以后,她才摇着头解释说,“不是水,是……全氟化碳。”
见我和黑眼镜都没什么反应,她摆了摆手,“简单的说,就是人造血,用来供应你的氧气,和……保证……新陈代谢……”
她越说越吃力,眼看着又要开始说外语,黑眼镜忽然插话道:“那他刚才差点嗝儿屁了,就是因为这个?”
小玲珑摇摇头,“不知道。那台机器是我爷爷造的,不过我猜,可能和……反尸化成分……失控有关。”
这段对话是她在整场讨论中的最长的一次发言。之后黑眼镜问了我许多与侵入者交手的细节,末了问我道:“你觉得,那个人是不是真的想杀你?”
“很难说。”冷静下来仔细考虑,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其实他要杀我,应该早就杀掉了,我也不觉得我值得人专程来暗杀。估计他只是想灭口,而且还很犹豫。”
黑眼镜点点头,托了托鼻梁上的镜片,“其实我找到你,也不是偶然。”
我皱了皱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是被人引到你那儿去的。当时我们从殡仪馆回来,发现停电了正在排查,地上所有的路口都封了。我进来看到脚印,追下去就找到了你……后来我才发现,那些脚印是故意留下的,到那个房间就没有了。”
“你是说,那个人留下痕迹,为的就是让你找到我?那他又有什么好处?”
黑眼镜若有所思地摇着头,忽然说:“你觉得,这个事会不会是哑巴干的?”
“啊?”我被他问得一愣,“那怎么可能,那人身手比他差多了。对了,我怎么没看到他,他现在在哪?”
没等黑眼镜回答,屋里的机器突然同时发出蜂鸣,几根日光灯管闪烁着先后亮起。
“电来了。”端坐在凳子上的小玲珑轻叹口气,伸手关掉了应急灯。
黑眼镜也抬起头,苦笑道:“该来的总是会来。”
我暗暗奇怪,似乎这电力恢复的信号对他们不是什么好兆头。正想询问,他们腰间的对讲机猛地一起炸响了。
“集合,集合!紧急会议,全员集合。紧急会议,全员集合。”
如是响了三遍,黑眼镜站起身,对小玲珑做了个邀请的手势道:“走吧,女士优先。”
小玲珑仰望着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只是点了点头,拍拍膝盖站起来。我便也下了床,感觉自己的双腿还有点发软,但走路已经没问题了,“好吧,咱们先去听听调查结果。”
“不,你在这里呆着。毕竟你醒来他们是不知道的,理论上。”黑眼镜一挥手拦住了我,将重音落在了最后三个字上,听起来意味深长,“别着急,只要我们能回来,会上说了什么肯定都告诉你。”
“怎么,这是鸿门宴?”
黑眼镜摊了摊手,说:“谁知道呢。总之,蛋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能保一个是一个。你想啊,为什么瓮中捉鳖,却没抓到人?那家伙肯定是内鬼,现在就躲在我们身边儿。”
五 齐羽 57
不等我消化完黑眼镜这句话的意思,他已经领着小玲珑出了门。我本来还想追上去,结果才走出几步,就听到卡嚓一声,门居然被反锁了。
靠,这是彻底不带我玩吗?我骂了声娘,抓着把手用力拧了几下,也不知道是门太结实还是我体力太虚,纹丝不动,只好郁闷地坐回了病床上。
事到如今,我不得不重新考虑事态的严重性了。黑眼镜说潜入者是“内鬼”,他不带我出去,说明刚才叫他集合的并不是他信任的人,而且他还有点自顾不暇。可是以他的身手和爷爷的威信,谁又能威胁到他?
我忽然想起小玲珑之前说的话,她说“五爷不能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我爷爷出了什么事?能出什么事?
另一方面,现在组织里乱七八糟的,闷油瓶知道吗?他现在人在哪里?
为什么黑眼镜会怀疑潜入者是他?
所有的问题都没有明确的答案,焦虑就像野火一样在我心中燃烧,催着我将屋子里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然而还是一无所获。
这段时间并不短,我尝试安静等待,也回到病床上睡了好一会,但始终还是无法安心。就在我在柜子里翻出几个医用钳,准备无论如何都要撬门外出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接着就是开锁的声音。
我回过头去,看见小玲珑施施然地走进来,手里提着一塑料袋东西,身后跟着个彪形大汉,个头和胖子差不多,剃个板寸,样貌很陌生。
板寸站在门前双手一背,活像个守门员,面无表情地盯着我,气氛颇为奇怪。我注意到他们后面并没有黑眼镜,不由戒备起来,便把医用钳挡在面前,问道:“瞎子呢?”
“See?他不配合。”小玲珑瞪了眼横在门口的人。板寸看了看我,丢给她一个圆形的小纽扣,她默默放进胸前的口袋里,板寸退出门,但是门也没关上,就在门外盯着我们。
我认出那纽扣状的东西是窃听器,心中更是警铃大作。小玲珑倒是不着急,走到床头柜前,将那塑料袋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摆上,都是些馒头鸡蛋之类的普通食物。
“早餐。”她指了指那一大堆东西,示意我可以享用。
“先回答我的问题。”我皱起眉,将问题重复了一遍,“瞎子去哪了?”
小玲珑凝视了我几秒,拉过一张凳子坐到病床边,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们俩僵持了一会,可是她保持这个动作一直不动,似乎我不从就不打算动了。我左右看了看,门口外的板寸看我的脸色相当不善,好像随时会冲进来。我那小身板就算平常也会被他碾压,更不用说现在只剩一口气,而且那个窃听器显然不是他用的,对面还有另一个人在监听。我们现在不知落在什么人手里,还是先表现得乖一点好,探探底。
想到这里,我便坐到了病床边,顺便把医用钳也垫在了屁股下面,以备万一。小玲珑放下手,又摸了只鸡蛋,将它竖在桌上像陀螺那样转着玩。我发现她似乎手里没法闲着,总得要玩些什么东西才舒服。
对比起我的紧张,她的姿态显得相当悠闲。转了好一会,才轻描淡写地道:“我把他卖了。”
“你……”我刚开始有点迷茫,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她指的是黑眼镜。怪不得黑眼镜不在,也怪不得会有人知道我在这个秘密的地下室里,“为什么?”
“No why。我是你们的人,必须的吗?”她反过来瞪我,“你们背地里的事情,我来承担,合理吗?”
说得很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从见到她以来我就没把她当外人,不仅因为她是舅公的孙女,还因为她救了我的命,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么。
她是受人胁迫还是自愿倒戈?或者是在演戏给外面的板寸看?
我试图从她的神情里看出一点端倪,但很快我就发现,这样毫无意义。她没有欠我们什么,是我们把她从平静的生活卷入了是非中。如果她此刻的立场是真的,我没资格责备她;如果是假的,我更应该配合她。此刻我反倒希望她赶快把我也卖了,好让我快点见到背后的主使。
想到这里,我忽然整个人就轻松了,调整了下姿势,故意就蔑视地笑了声,“那现在是买一赠一,把我也搭进去了?”
“我不要你,”她低下头,专心致志地玩起那颗蛋来,“我要的是另一件东西。”
“我没什么东西给你,除非你主子亲自来。” 我刻意讽刺了她一下,不过她毫无反应,“什么状况都没搞清楚,还得给你东西,当我是傻子?”
“好啊,你想知道什么?你可以,问到你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