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点点头,是应该让他过去了,至少在他们眼里,他应该过去。
元宵一过,大伙便开始忙碌。农耕采矿,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雨雪依旧未停,一夜之间,漫山银装。
小梅召集了合伙人,整理许多账单和分配各自任务。他在其位,该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
刚结算完,屋外有哭声传来,一人不顾长工阻拦,蓬头垢面的跑进来一面叫着“先生”。
小梅问:“怎么了?”
来人气喘吁吁:“我大哥,他好像中毒了,大夫也看不好,您帮忙看看去吧。”
小梅微惊,安慰他:“我跟你去看看。”回首吩咐长工:“把这些都收起来,”又对众多合伙人客气,“这一年,辛苦大家了,新一年,也请大家不要松懈,往后定是会越来越好的。”
大伙客气过,一一离去。他提着药箱,跟随来人前往。
那人似有痴呆之象,但原因是何,还需查证。小梅检查完毕,在其指甲和口腔内得到许多黑色的细小颗粒,虽不知含有什么成分,却像是与金属有关。他再细细寻问,得知那人是采矿工,这样的症状有两日了,刚发作时只有微微难受,继而呕吐不止,看了大夫吃了药,也未见好转,如今抽搐后两眼发直。
小梅未有十分把握,只得先施针稳住病情。
刚返回踏进贺家院门,长工便急来告:“先生,南矿出了意外。”
小梅惊问:“什么情况?”
“泥土松懈,塌了一条道。”
“伤人了吗?”
“伤了三人,所幸,未有死者。”
小梅急将药箱递给身侧长工,吩咐:“我马上去看看。”
表姐疾步前来,“我也一起去。”
井下受伤之人已被抬出,大夫包扎了伤口。小梅一一安慰过,再往井边去。工人们皆出了井,在一旁庆幸感叹,也担惊受怕,议论纷纷。矿长见了小梅,急迎上来问候:“先生,怎么还劳烦您亲自到了?是我疏忽,没想过这几日气候不好。”
小梅未责怪,又问:“底下现在是什么情况?派人报告官府了吗?”
“已经报了,先生,您看是否停工几日?”
“那是自然。”小梅说,“这里还有其他人出现特殊情况没有?”
一人跌跌撞撞的由人搀扶过来,说话也费力:“先生,我好像有些不对,今天老觉得浑身软弱。”
小梅随即替他把脉,又细细观察他的手,微微开裂的冰口处黑色物质已陷入肉里。应是矿物质的问题。小梅不能明说,软语将大伙安抚住。又叫人取过下井的衣裳,欲亲自去探。
表姐拦住劝:“表弟,你不能去,现在下面很危险。”
大伙都劝:“是啊,现在不知道还会不会塌,不能去啊。”
小梅沉声道:“大家放心,即便有任何困难,也不会让大家受苦。”他明白表姐最是担心他,低劝:“表姐,我是一家之主,理应去看看。”
表姐仍担忧:“可是……”
小梅安慰:“你好好在这里等我。”
表姐知道无法阻拦,再三叮嘱:“小心。”
矿长和管事领着几个胆大的同小梅一道下井。井口处仍完好,铁架平台坚固不催。管事说只有一个分岔口塌了,当时有三个人在盛土,发觉土质松软,想着出来报道,还未走远便塌下来。小梅到了塌陷之地,塌下的泥土石块已将整个岔道堵死。小梅捧起松软的泥,细嗅了嗅,有股刺鼻味,他忽觉脑内晕眩,险些跌落。
矿长急忙将他扶住:“先生,我们赶紧出去吧?”
这泥土果然有些问题。小梅取了一些装进袋里,又往别处查探。井下空气稀薄,通风不便,弥漫着浓浓气味,小梅才进得这些时刻,已觉得胸闷难忍,忍不住咳嗽起来,平日里大伙采矿,整日不离,又如何经受得住。
各处岔口的矿物和泥土,小梅皆有取样,走完整口井,竟也用了快一个时辰。这样的大矿,一旦停工,其中牵扯多少利益,他是知道的,可如今,处处皆是隐患,须要解决才行。
贺家村一共三个大矿,皆是官府明文开采。其中利益和权贵的纠葛,亦非一两句言语。小梅身为贺家家主,所有矿藏皆在他名下,众多工人的利益也与他休戚相关,他不能掉以轻心。
县令听闻,亲自前来查看,身侧镇长豪绅等人一一跟随。
县令到此,先问候了众人,才问事故是何状况。
小梅回:“人员无伤,周县无须担心,但贺某有一挂虑,要请周县帮忙。”
县令思索一瞬,道:“贺先生请讲。”
“方才贺某也下井看了,发现井下存在诸多问题,周县也知道,井矿虽有朝廷在后,但安全也是不可少的,贺某想请周县行个方便,请上级派专人下来勘测,做好安全措施。”
县令道:“贺先生思虑极是,这大矿在此,周某也是提心吊胆呐,就怕哪一日出了大事故,怪罪下来,周某也是承担不起的。周某这就借此事,上书知府,请求改善。”
小梅道过谢,又往下一处矿井去,一日下来,他大半时间闷在井里,吸入众多浑浊元素,本就未痊愈的身体病情又加重。
表姐一面替他收拾稿纸,一面埋怨他:“你看看你,明明就有病,还要逞强,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小梅只得笑笑:“表姐,不碍事。我自己知道。你别收拾了,我自己来就行了。周县令那里已经把官文递上去了,过几天应该会得到回信,咱们可能要忙一阵子。”
表姐仍说:“你就好好休息吧。忙我倒是不怕,平日里也是要管大伙的。就是希望真的可以带来一些先进的设备,我可不希望再有事故发生。”
“谢谢你,表姐。”小梅感激,“我不在的日子,辛苦你了。”
“自家人,说这些干什么?”表姐一点也不在乎,笑问:“你知道你现在有多少钱吗?”
这小梅还真未算过。“有多少?”
“我也数不清了。”表姐眉开眼笑,“不过我只知道上交的只有四分之一。”
小梅惊讶道:“这么多?”他才和众多合伙人计算过,就上交的数字,他都一辈子奢靡享用不完,心疼了好一阵子。还未来得及细数自己的,若真如此,这也太多一些了吧!
表姐笑说:“我也很惊讶呢,等哪日稍空了,我把账本给你,你好好算算,记一记。不过有些事你要知道,隔房堂弟近来老爱赌博,从自家家里支了不少,我倒是一直劝说大伯,让他管教些,但你知道,赌博上瘾的人不易戒赌,就怕大伯溺爱,到时候过来求你。还有隔房堂妹,虽嫁了人,但那夫家是个贪便宜的主,三天两头往那边补银子过去,也怕到头来填不了这个无底洞。”
小梅点点头,说:“表姐你心细如尘,对所有隐患都了如指掌,云虎有你,真是上天的恩赐。这家里,你算是家母,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只是太辛苦你了。”
“说什么呢?你收容我和孩子,还把这么大的家交给我管,我应该谢谢你。有些事你记在心里,有个数,也不至于将来被别人坑害。”
小梅轻点头,又说:“我记着了。家里若还缺什么,你都置办了吧。该享用的也别舍不得,我见你衣服都有些旧了,女孩子哪有不爱美的?”
表姐忍俊不禁,“都是孩子的娘了,还是女孩子呢?我穿得也很好,你就不要担心我了。好好休息,过几天便要忙了。”
表姐离去,小梅陷入沉思。他许久未回来,家中日新月异,作为家主,他从前确实仍少了一份责任心,往后,都该牢牢记着。
上呈的修缮官文已批复回来,知府同意派人前来勘测,并完善设施,只是这一事须得从中央调派专业人士,三五几天急不来。
小梅同县令商量,停了矿,大伙开地耕种。他自己得空将账本一一清算,余额数目可谓之天文数字。他并未有多少惊喜,生死桥上走一遭,倒把许多事都看淡了。记得那时,他为了五万两银子同云鹤斤斤计较,埋怨云鹤事先不跟他商量,便是不尊重他。现在忆起,都已化作了思念。
小梅宴请贺家族人,一来道谢,感谢大家齐心协力,二来旁敲侧击,将自己所闻所见委婉表态,大家只恭声道是,明面也不曾辩驳。
几日后,朝廷派来的督公到此。小梅,表姐和县令一起去迎接,那督公骨骼虽瘦,却也精神抖擞,平日定是受人器重的。小梅言语客气,送一行人住进县衙别院。是夜,为其接风洗尘,那督公亦不似别人难缠,三杯酒客气过,只道:“咱家今日是带着任务来的,早日完工,也是咱家的一份功绩,圣上喜悦了,咱们都有好处,也是给大明做些绵薄贡献。今后,还要仰仗各位,多多指教。”
小梅素来不喜官场作风,但如今也不得不拿出家主的风范,同他客气讲话。表姐是见过世面的女子,自然也不怯场,县令更是圆滑周全,一众人欢喜散去。
检测开工,那督公兢兢业业,日日问候进度,时常也前往矿井守候。小梅多也一同前往,为其解说一些实际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