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不知如何去整理自己的思绪,他下意识将雨墨的话排斥开,若非如此,他定是无法冷静的,每当他想抛开一切的时候,歌哥的话便会像魔咒一样萦绕着他,他不自觉的开始逃避,把一颗心都放到城外的蒙古大军上,什么时候他变成了这样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贺小梅了?他觉得有些可笑,却又笑不出来。
前院里传来开门声。小梅收回思绪,将那些烦扰都避开,和雨墨迎出去。离歌笑三娘云鹤皆回府。
☆、(六十六)
食毕饭,已亥时二刻,聒噪虫鸟之声渐渐沉寂,京师灯火寥寥。
离歌笑将一封密函拆开,递给小梅,沉声说:“俺答已至白河,此地南高北低,山沟相间,正是我们从中阻拦的好机会。这是皇上亲笔写的密函,让我们务必协助退敌。”
云鹤刚从皇宫回来,不知此事,移步小梅身旁,与他同阅。
十几日来,他们各自奔忙,有时一日不见一面,况小梅心中有意避让,如今突然靠近,他不由浑身泛起激灵,他终究还是避不过。
云鹤见他神色惊慌,柔问:“不舒服吗?”
小梅摇摇头。离歌笑三娘柴胡也相继问候,小梅皆答没事。云鹤未言其他,这段日子他们都太过忙碌,没有好好交流,小梅感性他是知道的,也许他应该找个时间好好地跟他把话说清楚。
云鹤收回思绪,说:“仇鸾在大同行贿赂之计,又在怀柔坚壁不战,至俺答长驱南下。朝中严嵩一党仍虎视眈眈,皇上纵使心如明镜,却也不得不妥协,今日皇上在朝堂上商议,派杨增去和俺答谈和。”
离歌笑扬起一抹嘲讽:“俺答本是求与我朝通市,众人怕土木之变重演,故才未能答应,如今兵临城下,亡羊补牢又有何用?”
其余几人诧异看着离歌笑,犀利的离歌笑果然是犀利的离歌笑,言辞不羁,一针见血。
柴胡道:“就是说嘛,这些狗官,就知道尊享安乐,欺软怕硬,一遇到事情就像个缩头乌龟一样。”
三娘极力赞同:“就是,一群胆小鬼。”
两人嫉恶如仇,忘了一旁的云鹤,小梅悄悄抬眼看他,只见他神色如常,未生气。
离歌笑劝:“骂自然是该骂,但如今我们不得不采取行动,杨增去和谈成功几率有多少我们不知,若俺答反悔,两军势必开战,我们兵力不敌,只能先做好防备。”
几人点头答应,离歌笑再说:“事不宜迟,我们明日便起程前往白河,只是诸位,此去退敌,凶多吉少,大家务必做好万全准备,保护自身安全。”
“嗯,我们知道。”
夜深人静,寒意始袭。
柴胡回房,见小焉房间烛火仍旧明亮,他不由笑笑:“这个小丫头,又忘记关灯了吧?”一瞬,却僵住笑容,此去凶多吉少,不知道还会不会见到小焉?思量之间,竟不自觉含了泪,他这一生从未真正享受过夫妻和睦儿女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自从知道小焉是自己的女儿,他万分感激,上天把这么可爱的女儿带给了他,他想和小焉一起开开心心简简单单的生活,哪怕每天干着粗重的力气活儿,他也会开心的。
“唉!”柴胡轻叹了一口气,纵有千般不舍又能怎么样呢?小焉和她爹娘在一起,是个完整的家,她会开心幸福的长大,而自己每天提心吊胆的生活,有没有明天也未可知,她跟着自己只会受苦。柴胡,你就不配有这么乖巧的女儿。明天,把她送回去吧。
他欲转身离去,小焉诧异的呼唤传了来:“爹?”
柴胡急忙抹了把湿润的眼眶,小焉开门,见他慌慌张张,问:“你怎么了爹?”
柴胡笑:“嗨,没事儿,就是眼睛有点干痛,揉了两下,我正要敲门叫你呢,你睡觉又忘了吹蜡烛了吧?女儿,这可不行啊,多浪费啊。”
小焉不可思议看着他,这是她柴小焉五大三粗的爹嘛,“爹,您这是怎么了?我根本就没有睡。”
“没睡?”柴胡些许不满,“女儿,这都几时了,你还不睡觉干嘛呢?别熬出病来。”
小焉不想与他谈论这些话题,拉他进了屋:“爹,反正你来了,我有事跟你说。来来来,坐下。”她又倒了一杯茶递给他,“爹你喝茶。”
柴胡觉得不对,狐疑道:“你想干什么?”
小焉笑着坐下,看着他,满眼期待的问:“爹,你说你都一把年纪了,真的不打算再给我找一个娘吗?”
“噗!”柴胡一口茶喷得满屋皆是,“咳咳,你……”小焉急忙为他拍背:“你慢点嘛爹,我跟你说正经的。”
“咳咳,怎么突然问这个?”
小焉就在他面前坐下,“我还不是为你着急嘛,你说你都这么大了,要是不找个伴,以后谁来照顾你呀。”
柴胡爱怜的看着自己女儿:“我的小焉长大了,会心疼爹了。不过,小焉,你爹我自由散漫惯了,身边多了个人会不习惯的。”
小焉明亮眼珠一闪,精致小脸儿笑意涌现:“哼,你才骗不过我呢。我知道,你喜欢桐月姐姐。”
柴胡又被一口茶呛了喉咙,神色一震,极力掩饰:“你说啥呢,小孩子家家的满口乱说。”
小焉劝:“爹,我已经看出来了,你就不要撒谎了嘛,要不明天我就去跟桐月姐姐说去。”
“胡闹。”柴胡一拍桌子,语气凌厉,小焉被吓了一跳,愣愣的看着他。
柴胡急忙恢复情绪,缓和语气:“人家是正经的姑娘,不能坏了她的名声。俺看,你也是在这里呆久了,明天回你娘身边去。”
被柴胡喝令,小焉亦是生了些许怒火,她知道爹明明就是喜欢人家的,却嘴硬不肯说,吼了她,如今又要将她赶回去,心下更是委屈不已,眼眶里不觉含了晶莹的泪,负气道:“你就这么想抛下我吗?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
柴胡愕然,他没想到自己女儿这么敏感,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他本欲送她回去,哪里知道她歪打正着说中了自己的心事,他无法面对只得佯装生气,却不料小焉会这般想,这样也好,让她安全离开,不再留恋。他说:“你是俺柴胡的好女儿,只是……明天,回去吧。”
小焉泪眼婆娑:“你真的要赶我走?”
“你出来这么久,你娘还不得担心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小焉抹了一把眼泪,俏丽的脸愈发委屈:“好,我走。”说着径自去收拾东西,“我现在就走。”
“你……”柴胡无奈,心疼不已,却也只能狠着心肠压抑自己的挽留,转身离去。
夜愈渐深沉,露气深重。
柴胡急匆匆往云鹤寝殿去,云鹤见他面色担忧,问是何事,他吞吐半天,方说:“王爷,俺想向您借两位精兵。”云鹤不解,他又说:“小焉这孩子使性子,我本来也是要送她回去的,哪里知道她跟我发脾气现在就要走,我怕她路上会有危险,想请您派两位亲信暗中护送护送她。来日俺柴胡定当为王爷效犬马之劳。”语毕,作揖行礼,云鹤急将他扶起:“胡哥,不必如此。你放心,我一定派人将她安全送到。”
柴胡沉声道:“多谢王爷。”
妥了这一事,柴胡才将担忧神色淡去,小焉这孩子太任性了,他若能平安回来,一定要好好给她讲讲道理。可如今的形势,他还真有些担心,但愿小焉能平安回去,和她娘一起好好生活。
云鹤目送柴胡身影离去,升起一丝感慨,终是为人之父,舍不得自己孩子。雨墨在他身后轻问:“王爷在看什么?”
云鹤回身,低声答:“柴胡让我派人护送小焉回去。”
雨墨说:“别看柴大哥平日里不拘小节,细腻的时候也还是挺周到的。”
云鹤浅笑:“父母爱子,为之计深远。他不想小焉跟着他受苦,方才送她回去。”云鹤顿了顿,说,“雨墨,这一次,你留在王府里吧。”
雨墨黛眉轻愣,停下收拾姿态,说:“王爷,我不是小焉。”
“可我是柴胡。”
雨墨辩:“我不答应。”
云鹤生了些戾气:“长兄如父。”
雨墨倩容微怒,朝他行礼:“怒奴婢不能从命。”仍转身去收拾他的细软。
云鹤些许无奈,这还是雨墨第一次在他面前使性子。她有条不紊的收拾行礼,将他视作无物。云鹤心急不已,跨步到她身后,握住她叠衣的手腕,说:“雨墨,你知道这一次行动会有多危险?我不想你牵扯进来。”
雨墨坚定看着他:“正是因为我知道,才要和你们同生共死。”
“不会有这么严重,我们会回来的。”
“王爷,连柴大哥都想方设法把小焉送回去了,你觉得我会相信你?”
“我只有你一个亲人。”
“我也不想独活。”
“雨墨,你太无理取闹了。”
“我不会上当的。”
“你……”云鹤终无言以对,面前的女子,文采见识皆不在他之下,他又如何能骗得了她?“雨墨,我答应你,一定会平安回来。”
半晌,她仍不说话,低头看着地面,滴下一颗清亮的泪打在石地上,晕染成一朵孤寂的花,云鹤伸手将她拥进怀里,安慰:“别哭了,我们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