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鹤不加思索:“一切。”
“抛弃荣华富贵,隐居避世?那你吃什么,穿什么?你觉得皇上会给你隐居的机会?或者你认为你们的爱情会传为千古佳话?”
“你……”云鹤确实无法回答,离歌笑从来都是这样,不给人留一丝余地的。云鹤半晌方说:“我愿意去赌。哪怕命丧于此。你可以为了你爱的人赴汤蹈火,我为什么就不能誓死相随?离歌笑,天底下,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才懂什么是真正的感情。”
语毕,转身离去。
离歌笑苦笑,但愿世事如人愿。
作者有话要说: 现实和想象终是有阻隔的,第四卷更多的是家国情怀。
☆、(六十五)
这一日,异见天气,竟艳阳普洒,彻照万里。
皇帝下旨,广招民兵,凡家有适龄者,皆需服役,各地武举考生,免试入编,倘或立功,连升两级。
百姓苦叫连连。
“官爷,咱们家就一个男丁了,您就行行好,放我们一条生路吧?”抱孩子的妇人哭求,对面卒衣之人置若罔闻,硬将男丁绑走。
整条街,乃至整个京城,皆是此番灰暗场景。孩子哭爹叫娘,妇人呼夫唤子,涕泗纵横,仍逃不脱桩桩厄运。
更甚者,皇帝所拜之平虏大将军仇鸾,总领诸军,未尽退敌之职责,反纵兵辫发劫掠百姓,使民之苦甚于虏。
纵是一枝梅四人此时也是回天乏术,城外蒙古大军虎视眈眈,城内自家士兵暴如土匪,此番荒唐景象,竟是不能快意恩仇。
这边刚解决了一小伙强抢“土匪”,那边又急件而来,俺答之兵几近京城。纵是无休无止,也难以抑制诸多野心。
海瑞同徐阶便衣与一枝梅几人相汇。
徐阶道:“皇上已下旨将萧定乾与萧定明处决了。”
离歌笑叹:“此举欠妥。皇上已杀几位使者,现在,必会引怒俺答,恐怕我们部署不及。”
海瑞道:“严嵩党羽遍及朝野,那仇鸾此番更是目无法纪,丁尚书虽为上属,却实无反抗实力,若这般坚壁勿战,任由掠夺,我大明便要毁于一旦了。你们当务之急是要探清对方军情,我和徐大人会找时机劝说皇上收回对仇鸾的兵权。几位王爷近日也在宫中随时听候皇上召见。这一事关乎大明安危,万不可轻视啊。”
几人义不容辞:“请海大人放心,我等将尽心协力,协助皇上击退敌人。”
徐阶道:“有你们这群忠义之士,实是大明的福分。”
离歌笑道:“徐大人言重了。”
入夜,天空浑黑,往日繁华街道上只几点昏暗之光,户户紧闭,家家寂静,萧索又阴寒。
小梅同柴胡授命暗探城中可疑敌人归来,匆匆于寂寥街道行过。
柴胡累了一日,本欲找个酒馆打点好酒放松放松,见这番景象,不由埋怨:“这好好的京城,也被吓成这个样子,真不知那些当官的是怎么想的。”
小梅叹:“就快兵临城下,百姓惶恐也是情理之事。”
柴胡不由停下脚步,诧异看着小梅,娘娘腔这些日子很是不对劲,往日的欢脱全然不见,反而愈发沉稳,语气较以往也多了几分感慨,他若非是日日和他一起,也要再次怀疑此时的小梅是他人侨办。
小梅驻足,疑惑看着柴胡:“干嘛这么看着我?”
柴胡问:“你实话告诉俺,你是不是跟王爷闹别扭了?”
小梅一瞬惊慌,清秀俊容苍白如纸,心里的弦仿佛被突然拉紧,云鹤这个词似利刃一般戳着他。他们好些日子不见了,仿佛胶着的两片云移向两端,就这么此生不复再见,连道别都不曾有。他说不清楚心里的感觉,是悲凉还是痛苦,无法诠释的才是最悲切的。
他急忙平复心绪,低声答:“没有什么别不别扭的,他有他的责任,我也有我的使命。”
柴胡摇摇头,不信他:“你就自欺欺人吧,俺又不是没经历过。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了什么,可现在的状态就是不对。”
“胡哥,这本来就是一段不该存在的感情,现在淡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柴胡见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你平日的豁达都哪去了?现在遇到这么一点小事就放弃了,以前俺是觉得他满身铜臭味儿,不想你受委屈,相处这几个月觉得他也挺好的,至少你和他在一起会开心,两个人在一起不就是要开心吗,你管别人怎么想?”
小梅不由被他的话语震惊,可又些许难过,连胡哥都看得如此明白,自己却千千愁结。“胡哥,如果你明知道你和喜欢的人不会有光明的未来,你还会坚持下去吗?”
“这几天俺听小焉背书,说什么‘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俺是听不懂叽叽歪歪在讲什么,可‘对酒当歌’俺喜欢,你说这天天打仗心惊胆战的,要是哪天死了还没有做自己喜欢的事,岂不是悔不当初?”
小梅听着平日里粗言粗语的柴胡如今也文绉绉的满口古文,眼里竟然不自觉含了泪,“人生几何”“譬如朝露”,他自诩追逐自我,到头来还不如胡哥看得明白。
柴胡见他眼眶含泪,嫌弃道:“唉,你看你,又来了,就不能有点骨气么。”
小梅一抹眼泪,笑说:“那你还时时叫我娘娘腔?”
“行行行,我管住。”抬眼,见雨墨等候在王府大门口,又唤,“娘娘腔,雨墨在那等着,等谁?”
雨墨见了他们,疾步过来:“你们没事吧?”
小梅答:“没事,你怎么在外面等着?”
“离大哥和三娘没回来,王爷也没回来。”
小梅安慰:“你别担心,我们进去等。”
进府,雨墨吩咐传晚膳。小梅和柴胡吃毕,柴胡携着小焉离去。小梅陪雨墨在厅内等候,雨墨让他回去休息,他不放心,便说没事。
偌大的王府空空荡荡,宽广的庭院在黑夜下愈发显得无边无际,即使灯火明照,仍有无限失意。
戌时过半,仍旧未见离歌笑三娘云鹤回府。两人皆有些焦急,可又不知往何处去寻,只能干等着。雨墨这几日不见小梅和云鹤亲近,也觉得他们之间似乎起了分歧,问:“小梅,你心里是怎么打算的?”
小梅不解:“什么打算?”
“你和王爷。”
小梅犯难:“我不知道。”他下意识将脸别开,不愿意面对。
雨墨缓缓说:“我从小就跟着王爷,有幸也得老王爷的喜欢,吃穿用度和王爷没有什么不同,虽是仆人,待遇却和主子没有分别。王爷没有兄弟姐妹,把我当亲妹妹一样对待,从来也不许我碰粗糙的活计,特许我不必以奴婢自称,我也不知自己几世修来的福气,落到那样的福地里,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在高密王府时,那些丫鬟家丁们每日都费尽思量来和我说上两句话,他们以为我会是将来的准王妃,”说至此,她温和笑笑,仿佛这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怎么会呢?我自记事起就和王爷读书识字,我知道自己读书是为了让王爷有参照有对比,许是因为那些书本的缘故,我反而看淡了这些,偶尔我会与王爷一较高下,谁输了便要加倍学习,我们真的如同兄妹一般长大了。后来他喜欢上姚娴,跟我说他要私奔,我震惊却还是装作没听到的样子,老王爷生气,要将我乱棍打死,我一声不吭,那时我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等我昏迷了一个月醒来,便看到王爷一身白衣守候在我床前,老王爷去了,他因为姚娴的欺骗重伤刚愈,他拉着我的手哭着跟我说对不起,他说他只有我一个亲人了。”
夜空依旧阴寒,她脸上却泛起浅浅的笑,似涟漪温柔:“从此,我们相依为命,他心情抑郁,我一刻也不敢怠慢,一边打理混乱的王府,一边请医寻药开导他,有一次累到在他面前,他那么要强的人,再一次哭着对我说‘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你操心了’,我知道他是真的从悲伤中走了出来。自此,他开始体察明情,研习古人制度,时时和地方官员探讨民生,短短两年,已将高密治理得富裕安泰,这事传到了皇上耳朵里,龙颜大悦,数次召王爷进京面圣。就是因为这样,他看见你在台上唱戏,你被人欺负砸场,他没有帮你却迟迟不走,仿佛要把你看穿。他吩咐手下去查你的底细,知道了你的名字,后来每路过那里他都要往台上看一看,却再没有见过你。再来便在民间传言起‘一枝梅’的大名,他问我贺小梅是不是我们遇到的唱戏的你,那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对你那么在意,只是许久没在他脸上出现过的希望又出现了。皇上再召,是因欢乐镇人口失踪一事,我们再次相遇,王爷说这一次说什么也要和你好好聊聊,我发现你被人下了毒……”
雨墨顿了顿,她不想提及这些引小梅伤心,又说:“小梅,看着你和王爷一路走过来,心照不宣,我很开心,王爷跟我说,如果有一天他放弃这个王爷位子了,就让我代替他好好管理高密国。我知道,他是下定决心要和你在一起了。”
小梅抬头望,天空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颗及其明亮的星星,在黑暗之中熠熠生辉。王府依旧冷清,树上传来阵阵蝉鸣,署日将毕,再热烈的挣扎也不过是徒劳,该过去的终究会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