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洋默默看了他们片刻,转瞬冷笑道:“是,我多管闲事,我他娘的闲出屁来了……”
回去的路上几人走的异常的漫长,齐菁衡抱着铜盒垂着头,薛洋也面无表情跟在队伍后面。几个人回齐府准备先休息养足精力,一切尽等明早再做定夺。
走到房门前,薛洋那写满‘嫌弃’二字的脸终于转向身后,扫了一眼从进齐府大门后就一直跟着自己的宋晓两人,挑起眉尖埋怨道:“做什么?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
未等回应,转眼他又想到了一个好主意,邪魅笑道:“这么怕我跑了,不如让道长留下监视我吧。”薛洋用下巴指了指晓星尘。
晓星尘留了下来,两人相对无言,在房间里各自行便。
仆人将晚膳端进房间。今夜的齐府似乎笼罩了一股令人窒息的氛围,仆人也是面无表情只低头做事。味如嚼蜡地吃着淡粥,薛洋要了一壶酒,没成想被晓星尘喝去一大半。
到了该睡觉的时辰,薛洋将两床被子在榻上铺好。
其实在义庄时,因空间有限,他与道长两人便一直睡在守庄人的屋子里,虽是同房,但也全程界线分明。在齐府同房后,同床好像也只是顺其自然,毕竟床铺不像义庄的狭窄,睡两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晓星尘熄灭了蜡烛,准备休息了。
薛洋在床里边坐着,无丝毫倦意。他见晓星尘坐在床边,心下一时冲动,蓦然开口道:“道长,你现在还记得我的模样吗?”
晓星尘想了想,“依稀记得…不过也是两三年前的你了。”说罢手摸向床边,不料却被薛洋抓了去。
他将道长的手引向自己的脸旁,叹息道:“你难道不想再看一眼吗?”
晓星尘的手触到了薛洋的脸颊,凝了片刻。薛洋松开他,安静等待着。
道长低笑了一声,坐正了身体,双手抚上薛洋的双颊。手指从上至下缓慢滑过他的额头、眉毛、鼻梁。薛洋闭上了双眼,感到有些冷意却很舒服的双手摸过自己的耳朵、下颚、最后停在了唇边。
薛洋按捺不住内心,低下头,嘴唇若有若无碰了一下道长的手,然后又立即离开。
“我和之前有什么变化吗?”
晓星尘道:“嗯…似乎瘦了一些,比那时少了些婴儿肥。”
“这下记住了吧,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了。”薛洋笑了笑。
晓星尘没接话,表情在脸上凝滞片刻,随后抬手摸了摸薛洋的头,一个用力将他揽入怀里。
薛洋吃惊地微睁大眼,任意道长抱着。
深沉的嗓音贴在薛洋的耳根处落下,他忽然唤了一声自己的名字:“阿洋…”
道长第一次如此称呼自己,心弦仿佛被轻轻撩拨了一下。
环住自己的手臂又紧了紧,耳边的声音也微微颤抖着。
“阿洋,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今后一定不要再把生命视作儿戏了。如果可以,一定要用心好好活下去…我现在很庆幸在义城救下了你……”
胸口突然变得很难受。
一些画面接连出现在脑海里:欺骗晓星尘屠杀村民、让他亲手杀死好友宋岚、为了报复他而屠杀白雪观……
前世的这些记忆一一浮现在眼前。对他来说十多年了,可这些还依然鲜明如昨天。
杀人的痛快是真的,复仇得逞的兴奋也是真的……
现在浮现在胸口的那股莫名的难过也是真的。
薛洋在道长的颈窝里埋住了脸,不一会儿,道长肩上的衣服就被浸湿了。
晓星尘温柔地轻抚着他的背道:“是不是现在也发现了,其实这一切没有你想象中糟糕。”
一些抑制不住的哭声渗入房间里。
“晓星尘…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薛洋的双眼微微发红,即愤怒又难过。
他曾把对晓星尘的恨意封锁在身体里的一处堤坝里。以仇恨为食粮,恨意卷起的浪潮就是活下去的动力,他理所当然的以报复、杀人为乐。然而他遇见了救下他的晓星尘,不知何时开始,那些汹涌的浪潮逐渐开始平息,安静到他快要遗忘了。
而今天,这些情感又重新卷来,狠狠冲向心底最后一道防线。他早已败下阵来,溃不成声。
眼泪决堤而涌出眼眶,薛洋觉得自己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得不到点心的小孩子身上。
相隔十载,原来还拥有着流泪的能力。
“道长…道长…晓星尘……”薛洋哭着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做了那么多伤害你的事……”
晓星尘抚着他抽泣的背,露出一个有些难过的笑容,“都过去了…”
薛洋抹着接连不断掉下的泪珠,哭道:“我舍不得你……”
晓星尘摸着他的头道:“我也舍不得你。”
薛洋又叹息着道“晓星尘……我喜欢你。”说着,他身体前倾,在晓星尘的唇上落下一个有些湿凉吻。
☆、醉意
薛洋擦干眼泪,带着鼻音自顾自说话,也未发觉对面人的异常。
“我本没有断袖之癖,也不知从何时起就对道长有恻隐之心…这都怨道长……”
他本垂着头,忽然发现房间里竞得有些可怕,说出的话都被房间里黑暗的角落吞噬似的。他复而疑惑抬头看去,发现晓星尘一动不动宛如石雕,鼻息均匀而绵长,好像睡着了一样。
凑近了一些,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舔了舔嘴唇,有着相同的气味。
许是两人都有些醉意才有方才的这段交心,现在冷静回想,也不知他与自己这一番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又或只是助着酒性的胡言乱语。
想到这里,略有些失望。他凑近看着道长,扯开蒙着他眼睛的白绫,细数垂下的修长睫毛。借着从窗外照进的明亮月光,薛洋这时才发现他脸颊染了一层微醺的红晕,手指上去戳了戳,比正常皮肤的温度要暖一些。
薛洋轻声试探道:“晓星尘?”,没有回应,他腹诽:“这是已经睡着了?”
这时道长绵长的呼吸突然起了一些波澜,他似乎醒了,坐直了一些,又继续笑着,神色语态如常:“阿洋你方才说了什么,我是不是没听到?”
薛洋在心里干笑了几声,一股烦闷陇上心头。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要么一掌把自己拍晕,要么直接把眼前的人推倒。春宵苦短,及时行乐,能在道长的发香里醉一场也值了。
但想归想,机会难求,两人的相处的时间会越来越少,他必须在心底做好最坏的打算。
做了一次深呼吸,薛洋凝视眼前人的面庞说着:“这里……”牵过道长的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现在以及将来,永远都为你留着。这条命,自义城一遇的那天起,就是你给的。我喜欢道长。”
晓星尘脸上垂下的睫毛微颤了一下。
他的手心能感受到那来自胸膛下的不安与紧张,怦怦跳动着,与面前人沉着的声音截然相反。
道长感到自己的头有些发晕,懵懂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也喜欢阿洋你……还有阿箐,那段时间我过得很开心。”
薛洋摇头道:“不不不……”他伸手将对面的人向后轻轻一推,自己顺势向前,道长很轻松被他压在床上。薛洋撑着左臂,右手指尖按在他胸前一路下滑,一面道:“我的 ‘喜欢’,是这个意思。”
晓星尘身上的肉似乎被那只手刺激着了,薛洋睁大眼奇怪看着道长咯咯笑着弓起背在自己身下滚来滚去,左臂不小心被压住失去了重心。眼看摔下的瞬间突然被接住,薛洋顺其自然滚到了道长的右侧。
他躺在床的外侧,对帐顶眨了眨眼,笑声在左边消失,然后又传来道长的声音:“我实在困了…明日还有许多杂事,我们还是早些歇息吧。”说着仔细为他掖好纱裘,晓星尘自己也侧过身睡了。
薛洋愣住片刻,原来醉酒的道长是这样的,看着和平日里无常,实则自我主张的要命。
万籁俱静,霎时困意袭来,将无奈与各种乱糟糟的思想盖过。薛洋嗅着枕边残留的酒香,逐渐沉入梦境。
次日寅卯间,天刚蒙蒙亮,晓星尘便醒来,立即发觉头部胀痛。他坐起揉着太阳穴,一旁的薛洋也从浅眠里睁开眼。
薛洋刚睁眼便看道长蹙起眉峰揉着头部,随即揉着乱发坐起:“宿醉头痛了吧。时辰还早,你先别起,我去看能不能弄碗醒酒汤。”
晓星尘揉着太阳穴,“嗯…大致也因为很久没喝酒了,麻烦你了。”
换好行装,退出房门前,薛洋又转头瞧了瞧床上坐着的道长: “你……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事吗?”
晓星尘的表情有一点细微的变化,然后他回道:“只记得一些……”
薛洋道:“这样啊...”寂寞的莞尔一笑,衣摆消失在门后。
马车拉着一行人进入金麟台。关在马车里面都能听到来自外面人声鼎沸的喧嚷,即使在这小小四方的空间里,也能切身体会到来自兰陵最繁华的地段的热情。
宋岚掀开布帘往外望了一眼,视野的尽头是矗立在天边的万丈豪光的金顶,即是兰陵金氏的宫殿。赶了几天水路,马车又摇晃着行了大半日,不早不晚正巧赶来了,因为明日即是清谈盛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