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路口等红灯时,阿次茫然地望着旁边车道上的警车,意识到自己早已不是那个为了工作爬窗户翘家的杨慕次了。古话说“安家立业”,家中不安何以立业?
“来支烟吗?”阿四看到他愁绪万千的样子,便试着建议他放松一下。
“……不了。”阿次捏了捏手指,压制住接烟的冲动,说,“我都喊完戒烟的口号了,再抽多没脸啊。待会儿要是让我大哥闻出烟味来,指不定怎么糗我呢!”
“他应该不会拆穿的,这盒烟就是他让我给你备的。”阿四老实地说,“他怕你压力太大,精神出问题。”
“他真是……我哪那么脆弱啊?”阿次拿起烟盒,心中泛起一阵阵夹杂着酸楚的暖意。要不要承了大哥的情,抽一根放松一把?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把烟盒丢了回去——越是大哥给的就越不能碰,这就跟孩子们那瓶“鱼肝油测谎仪”一个意思。如果让阿初发现了,肯定以为他快精神崩溃了。还是让大哥省点心吧!阿次试着把注意力从烟上转移开,随口聊些别的,“阿四,都快一个礼拜了,我的车还没修好吗?”
“这个我说不好……我也不,不清楚,老板自己联系的修理厂。”阿四有点紧张,结结巴巴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车开得不好?要不我再开稳点?”
“不是,你别多心,我就随便一问。”阿次有预感,大切的“住院”时间会比大哥还长。
到家时,阿初正在客厅里看报纸打发时间。
“怎么不多睡会儿?今天也去公司吗?”阿次凑过去问。
“不,今天该去医院了。”阿初撂下报纸,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我陪你去。”
“不用,就是常规检查。有阿四跟着我,你就别去了。”
阿次狐疑地蹙起眉,问:“你怕夏跃春趁你检查时再跟我告什么密?”
“我是怕他趁我检查时数落你。”阿初冲他挑挑眉,“你‘失踪’那半天他跑了半个城,这家伙记性好着呢,碰上你绝对没好听的。”
“他爱说什么说什么,反正我早就是白眼狼了。”阿次无所谓地耸耸肩。
“好,那就走吧。”阿初弯曲右手肘,给他留出挽住的空隙。
一旁的牛叔和阿四都在偷瞄他们,阿次有些不自在,但还是低头伸出手,顺了大哥的意。
……
虽然是多年的损友,但是阿初不得不承认,夏跃春是个令人难以琢磨的奇葩。他不但没有对阿次展开言语攻击,还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热情周到地接待了弟控的弟弟。
阿次实在受不了他这个态度,干脆把话说开:“上礼拜谢谢你告诉我真相。是我承受力不够,心里难受就去喝了几杯……后来才看到你和我大哥都给我打了那么多电话,还四处找我。都是我的错,害你们担心了。”
“唉,都过去了,你没事就好。”夏跃春摆摆手,全然不提大清早跑墓地里撞鬼的事情,“咱俩能单独聊天的机会不多,我抓紧时间把手术前后的注意事项说一遍,你心里有个谱。等他检查完,又该插话打岔了。”
“嗯,你说。”阿次感激地冲他点头,抄起桌上的纸笔,挺直了脊背和腰杆,准备记录要点,“我们开始吧。”
夏跃春扯扯嘴角,忍住吐槽的念头,把该说的都说完,最后才补了一句:“你平时给人做笔录也是这架势吧?”
“差不多。”阿次放下笔,低头边看笔记边搓着手指,坐姿也放松了许多。
“职业病也是病啊。”夏跃春瘫在办公椅上,说,“我去,刚才感觉跟犯了事挨审似的。”
阿次笑了笑,说:“是吗?我觉得这是咱们认识以来,最和气的一次聊天。坦白说,来之前我已经做好被你冷嘲热讽的准备了。”
“放心吧,我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夏跃春喝了口咖啡,又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旧账我都记好了,攒着等他康复以后再算。”
“好,我期待那一天。”阿次浅笑了一下,说,“等你来找我算账。”
回家的路上,阿次说起这件事,令阿初非常诧异:“他真这么说的?这小子在墓地遛弯时让鬼附身了吧?”
“应该是真的担心你。我才发现,他其实是很靠谱的朋友。”阿次由衷地说。
“他确实比你那些朋友可靠,但是没理由不说教你……”阿初托着下巴思索了片刻,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他知道是我在涮他,你根本没失踪失联,所以用不着训你。至于我,现在病着,他也不好清算,所以才说等我好了再算总账。”
“那你怎么办?”
“我会怕他?”阿初不屑道,“好了再装病不就结了。”
阿次很无语,扭头望着窗外,回想夏跃春的话:核磁共振只能作为参考,真正确定良性还是恶性,要等手术切除后的病理检查结果。就像切西瓜一样,一刀下去才知道是好是坏。别抱怨早知道结果是坏的就不白挨那一刀,人要活个明白,死也要死个明白——毒舌院长果然名不虚传,老友的脑袋都能拿西瓜作比喻,听得阿次冒出一阵冷汗。他不确定阿初有没有准备好直面命运的安排,只知道自己无法接受失去大哥的可能。
……
回家吃过午饭后,阿初又在书房里忙起来。阿次想帮他分担些工作,让他好好静养,没料到刚进屋就见他匆忙关掉了正在编辑的页面,明显是不希望别人插手。阿次有些尴尬,便找了别的话题开场:“明天就是周六了,你有没有空和我一起带孩子们去逛小吃街?”
“我没问题。”阿初冲他笑了笑,“不过咱们先约法三章,凡是我认为卫生不过关的,不管他们怎么耍赖哭闹,你都不能买!要一直站在我这边!”
“嗯,我保证不站错队。”阿次顿了顿,话锋一转,又说,“我知道你这阵子要安排的事情太多,作为占用一天工时的补偿,让我帮你干点力所能及的工作吧。”
“跟我还这么见外!”阿初思考了一下,才说,“那你去查查小吃街上比较出名的店铺吧。不是还要去动物园吗?你把明天的行程计划列出来,越详细越好。”
列行程算什么活儿?大哥明显是嫌弃他不识数,又想照顾他的面子,才委婉地回绝了工作申请。阿次蹙起眉问:“把工作交给我,你不放心吗?我好歹也是金融管理系毕业的!”
“我没有质疑你的工作能力。只不过……”阿初为难地望着他说,“只不过你在这里,会影响我的工作效率——我会产生邪念的。”
居然无力反驳!阿次窘迫地走到隔壁列出游计划,还大哥“清欲寡欢”的办公环境。
傍晚,阿次如往常一样,和刘阿四一起去接孩子们下学。他在回家的路上向两个小家伙透露了明天的安排。小哥俩听了,都兴奋得手舞足蹈,阿次却有些惆怅。分别在即,不知道下次带他们出游,要等到什么时候。
到家时,阿初还在书房里。阿次想起之前的对话,脸上仍觉得发热,便没去“打扰”他。等牛叔把晚餐准备好后,阿次才推门叫他吃饭,却看到阿初用手撑着额头,眉头紧锁,双目紧闭,似乎正强忍着身体的不适 。
“大哥,你怎么了?”阿次跑到他身旁,担心地问。
“……没事,有点头疼。”阿初的手指深陷在发丝间,掐得很使劲,骨节因此变得凸出。
“你别硬扛着,咱们去医院吧!”
“没用的……”疼痛并没有击溃阿初的冷静,他轻声说,“我刚吃了药,过会儿就好。”
“爸爸、叔叔,吃饭啦!”爱钟爱华在楼下大声嚷着,催他们快点下楼。
“你先吃吧,我等会再去……”阿初见弟弟没动,便低声说,“听话,别让我着急。”
“好,我听话。你等着,我把饭端上来。”阿次跑下楼,叫牛叔帮着盛了两份饭。当他端着餐盘赶回书房时,阿初已不见了踪影。他立刻撂下盘子,跑回走廊张望。这时,卫生间里传来流水和排风的声音,他便寻过去,转了转门把手,没转动,显然是从里面反锁了。阿次心里发慌,使劲地拍着门喊:“大哥,你怎么样啊?”
阿初没有任何回答,只有风声、水声以及没能掩盖住的干呕声传出来。阿次立刻想到了脑瘤的症状——增高的脑压使延髓的呼吸中枢受到刺激,进而发生喷射状呕吐。
阿次听着门里面的动静,心里乱作一团,靠在门外不知所措。
牛叔听到拍门声,也上了楼。看到这情形,便推了他一把:“别犯愣,撬锁啊!”
“对!撬锁,撬锁……”阿次连连点头,回卧室取了钥匙串,用上面的细铁丝撬开了门锁。他拉开门时,阿初正瘫坐在地上喘息着,马桶和附近的地砖上有些呕吐的秽物。
“……你怎么有钥匙?”阿初抬眼望着他,嗓音有些哑。
“一直都有。”阿次没心思解释撬锁的问题,凑过去蹲在大哥身旁,帮他擦掉脸上的冷汗,又一次劝道,“这样不成,咱们还是去医院吧。”
“别折腾我了……我不想动。”阿初有气无力地说,“我现在只想睡一觉,明早就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