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转过身来,用平静的语调道:“胖子,我突然觉得你说的话非常有道理,这个人不只爱虚张声势,脑袋也有问题。我们不该和他纠缠下去了。”
胖子盯了张海客一会儿之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神叨叨地把吴邪拉到一边:“小吴,这不对劲儿啊。”
“张家的人什么时候对劲儿过?”吴邪白了他一眼。
其实他早就发现了,包括闷油瓶在内,张家人人格上多少都有些缺陷,这个张海客一开始挺正常,一点儿也不像张家人,吴邪还以为他是个特例。现在看来,这个人不是性格有缺陷,而是脑子有缺陷。他千里迢迢来抓他,居然是为了要他去当武林盟主?!不是张海客疯了,就是他疯了,要么就是全天下都疯了。
胖子瞪了他一眼:“你仔细想想,武林盟主是个什么差事,就算张家满门脑子都不正常,也不至于对你一个不会武功的小掌柜死缠烂打,对不对?”
“会不会是因为我很有内涵?”
“呸,胖爷也是一代猛男,他们怎么不找我呢?”胖子不屑地道,“况且,这么一件好事,为什么你们家人从来没跟你说过,还要找个冒牌货来替你接班?依我看,这武林盟主没这么简单,张海客八成是捅了什么篓子,找你当替死鬼。他说的话大概也是真的,他的确是‘有求于你’。”
胖子一席话说的十分在理,他和张海客原本就是分毫不差的一张脸,若真如胖子所说,那张海客“让位”这件事就变得不那么难以置信了。吴邪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再看向张海客也就更多了几分防备。不料这一回头,吴邪却是吓了一跳。
他们身后空空如也,大门敞开,外面是漫天大雪,哪还有什么张海客?
突然,胖子叫了一声“糟”,吴邪回神,见胖子皱眉道:“我们被张海客算计了!外面有人,这小子在这里拖延时间,八成就是他报的信儿!”
这院子如今四面八方都是耳目,胖子不敢轻举妄动,低声问:“天真,现在怎么办?杀出去,赌一把?”
“胜算有多少?”
“十成。”
吴邪一惊:“那还等什么?!”
“十成我们死!”
这胖子,死到临头了嘴还在那贫。小吴掌柜瞪了他一眼,开始推测眼前的形势,并且忧伤地发现,在这种武力差距过大的前提下,阴谋诡计之流起不到太直接的作用。对方有备而来,打算瓮中捉鳖,他和胖子就只能在这院子里当王八,这时候要是小哥在就……吴邪一怔,心里一沉。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呢?瞎子的话言犹在耳:如今已经再没有一个张起灵会来保你,小三爷,你得靠自己。
他得靠自己,吴邪坚定了一下心神。
眼下他们唯一一条活路就是——
“胖子,别出去,再等等。”
“等什么?等死?”胖子准备开干,却被吴邪拦住。
“张海客说了我三叔他们也在来这里的路上,我们先按兵不动,这是解家宅子,他们不敢随便进来。”
突然,门外传来喊杀声。
胖子虎躯一震:“你说错了,他们敢。”
“不对!”吴邪愣了一下,突然也顾不上危险,直直往门外跑去。
他冲到门口,大喝一声:“三叔!”
门外黑压压地围着一伙人,为首的正是他从年头就不见了踪影的三叔吴三省,而刚才造势吆喝那一嗓子“杀”的,毫无疑问是他后面的伙计,三叔手底下最有名的“刀子”大潘。和他们打起来的是另一伙人,远远的吴邪看不太清,正要走近,却见吴三省已经迎了过来。
吴家三兄弟,一穷二白三省省,他和这个三叔是最亲的。这一次吴三省出门大半年没有音信,吴邪又经历了这么多大事,乍见亲人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吴三省还算平静,确认吴邪平安无事,似乎松了口气,随后抬手对着吴邪后脑拍下去:“臭小子!”
当初吴邪要出来开铺子,家里都是反对的,是他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又扬言在他的地盘上没人敢惹事,这一次回去他非要被老二损死不可。
吴邪被数落惯了,只是揉着后脑傻笑,并不往心里去。看着眼前的一片乱局,他突然想起张海客说的话,三叔来了,看来他说的不全是假话。
“三叔,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吴邪问道,“这些人是要干什么?”
两方已经不打了,远远的,潘子正在和那些人对峙,说什么听不太清。
吴三省冷哼一声,淡淡地道:“只是些小毛贼,没事。这大院藏在荒山里,连个护院都没有,解家那小子也敢让你自己留这儿,心够大的。”
毛贼?
吴邪和胖子面面相觑,心下不禁存了疑。他刚才偷空已经看见了华和尚的禅杖,那些分明就是陈皮阿四的人,吴三省不会不认识。
吴邪皱眉,刚要开口,却是胖子上前去搭话。他跟吴三省是旧识,这会儿简单打了个招呼,道:“三爷,既然是山贼,押给官府就是,大潘还在那废话什么呀?”
吴三省哼道:“王胖子,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历来江湖事历江湖了,扯上官府像什么话?传出去让人笑话我吴三省不懂规矩。他们若识相,我自不会赶尽杀绝。”
胖子哈哈一笑:“还是三爷仗义。”
胖子这一插嘴,让吴邪顿时明白了,显然,他三叔有事瞒着他。正如吴三省预料,那些人并未纠缠,也不知道潘子出面说了些什么。三叔的出现显然在华和尚等人的预料之外,看来陈皮阿四没有亲自出马,否则三叔这出戏决计唱不下去。
大难不死和重逢的喜悦很快被更多的疑虑压了下去,并非吴邪不信任自己的亲人,只不过……也许张海客的话始终对他有所影响,越是观察,吴邪就越觉得三叔有些不对。由于大雪封了山道,车马过不来,他们只能徒步走下山去。这段路并不崎岖,只是道路窄细,又覆上厚厚的积雪,走起来要慢上一些。叔侄俩队伍中间缓缓地走着,胖子给吴邪使了个颜色,自己去跟潘子套话。
吴邪偷瞄了一眼吴三省,状若无事地问道:“三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小花让你来接我的?他也太大惊小怪,我就受了点小伤,正准备回铺子呢。”
“臭小子,还跟我装?”吴三省瞪了他一眼,“在外面惹了那么大的事,真当我不知道?”
吴三省似乎很是生气,又想动手,看吴邪吓得脚下一个趔趄,在雪地里摇摇晃晃的样子,到底没有真打下去,只是嘴上埋怨的真切。
“大侄子,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你三叔我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明着跟官兵作对,你倒好,直接惹得朝廷动了锦衣卫。现在铺子被烧了,人也被你放跑了,锦衣卫还在到处追捕你们,眼看要查到吴家,你倒是说说你要回哪儿?”
吴邪连忙拍马屁:“不是还有三叔你嘛,这点儿小事,您老出马,一定能摆平。”
吴三省瞪了他一眼,道:“胡闹!你知不知道张起灵是什么人?”
“知道……一点。”吴邪支支吾吾地说。
“我看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也不知道被灌了什么秘药,就脑袋一热跟人出生入死去了。”吴三省甚至还瞥了一眼胖子,嘀咕道,“就看你这一路上结交的人,就不会有好事,没一个省油的灯!”
“三叔,这么说你知道的挺多的?那你知不知道,之前小……张起灵武林盟主当得好好的,锦衣卫为什么突然要来抓他?”
“这跟你没关系,不该问的别问,”吴三省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否决了他的问题,“大侄子,不管你是有意无意,真傻还是假傻,这件事情上你惹得麻烦已经够多了。这件事过段时间风波自会平息,我们家在朝中还有些人脉,你二叔平时打点着,没想到真能派上用场,现在只要你老老实实回家呆着,有人问你,就说你没离开过吴家。”
“什么?”吴邪大惊,“你们真要把我关起来?”
吴三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什么叫把你关起来?只是教你在家闷上一阵,风头一过就会放你出来。”
“一阵是多久?”
“不久,三年五载吧。”
“还不久!都够生好几个孩子了!”
“你想生孩子?可以啊,叫家里给你物色适龄的姑娘,你奶奶和你娘巴不得呢。”
吴三省话说得很轻,吴邪却陡然升起了紧张感,他太了解他三叔了。三叔如果打他骂他,那多半是盛怒中,消气就没事了;三叔对他说重话,那多半就是真的严重,但是总归会有解决的办法;然而吴邪最怕的却是他这种云淡风轻,理所当然的态度,那多半说明这事就是板上钉钉,再无余地了。且不论张海客所说的是真是假,吴邪至少可以确定,吴家绝对会不会支持他接下来要做的事,甚至会尽全力干预其中。
山脚快到了,吴邪已经远远望见了三叔的车队,他此行大概带了二十人,在这样的队伍里,想要搞消失可没那么容易。如果他要改变主意,眼下到山脚这一小段路可能是他最后的机会。
手掌在无意间紧握,吴邪静默一会,突然道:“三叔,你们先走,我去解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