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你醒了?”
吴邪讶异。
“小花?”
解雨臣对他的反应似乎并不意外,他不紧不慢蹲下身,拨了拨盆里的炭火,道:“醒了就好,你睡的够久的。我还以为我爹留给我的保命丹也救不了你了。”
吴邪脑子还晕沉沉的,问道:“小花,怎么会是你?这是哪里?我记得……呃!”
突然,血红的颜色遍布脑海,追杀,惨叫,伤痕,还有漫天的大火……记忆汹涌地涌向吴邪脑海,他痛苦地扶住额头。
解雨臣见状不禁皱眉:“吴邪,你才刚醒,不要想……”
话音未落,吴邪猛然抓住解雨臣的手,激动地问道:“小哥呢?小哥怎么样了!小哥他——咳咳!”
见吴邪情绪激动,解雨臣忙帮他顺气,又道:“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他没事!那黑面神像个怪物一样,哪有那么容易死,倒是你,为了他连命都没了!”
听到解雨臣这样说,吴邪一颗心才终于放了下来,气息也平稳了许多。
“我找到你们的时候你已经断气了!我把我爹留给我的参王续命丹喂了你才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你倒好,一醒来就问他!”解雨臣佯装埋怨。
“我……”吴邪被说得哑口无言,顿时内疚地低头,可是心里又实在放不下张起灵,“对不起小花,我太激动了,那……那小哥现在在哪里?”
看着发小那执著的小眼神儿,解雨臣受不了地投降:“行了行了,他就在隔壁,我叫他来见你!”
突然,门外闯进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丫鬟,急匆匆地道:“九爷,九爷不好了!”
“你九爷好得很。”解雨臣回过头,在小丫鬟头上不轻不重地点了一下,“说了多少次了,做事别慌慌张张的,什么事?”
小丫鬟慌乱地行了个礼,才道:“九爷,张大侠他走了!”
解雨臣刚要说话,却听“噗通”一声,回头见吴邪已经从床上掉了下来。
他不顾解雨臣和丫鬟的搀扶,反而捉住小丫鬟的袖子,焦急地道:“他……他去哪儿了?!”
“这……奴婢也不知道。张大侠只叫奴婢将此物交给吴家少爷,便向北走了。”
看到掌心之物,吴邪脑中竟是一片空白。
突然,他也不知道哪里来了力气,猛地推开解雨臣和小丫鬟,冲向门口。
“我去找他回来!”
“吴邪!”解雨臣望着不要命的发小,叫又叫不回来。最终他狠狠地叹了口气,匆匆吩咐了一句“跟上”,便追着吴邪出了屋。
——为什么?为什么!
吴邪被激烈的情绪冲击着,早忘了身上的伤痛。他不要命地向北跑,不料没跑几步就来到江边。看到眼前的景象,吴邪忽然怔住。
寒江清雪。
这个时候江面还没有上冻,但是江边已经被薄雪覆盖。他记得他们逃亡时候还是深秋时分,遍地枯叶,如今却已经寒风瑟瑟,冬意凛然。
他竟是昏迷了许久,久到冬天都已经来了。那小哥呢?小哥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他如今岂不是……
吴邪摊开掌心,那张起灵还给他的象牙骰子。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怪不得你要走,你终是忘了,连同这“相思”一并忘了。
刹那间,他感觉到身体的力量都被抽空了,吴邪脱力地跌坐在地,面对寒冷的江水,竟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一叶扁舟缓缓划过,舟上背对他坐着一位白发老翁,一身蓑衣,一顶斗笠,佝偻着腰,似垂钓一般闲坐在船上。
天色阴冷,这天气并不适合行船,渔人不该不懂得这个道理。难道……是有人要渡江?
吴邪心中一紧,他极力向船舱望去,奈何里面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到一点人影。
“老丈,您是要渡江吗?”吴邪强撑着起身,大声问道。
渔翁没有动,像是没听见他的话。
吴邪又问道:“老丈,请问您有没有见过一个年轻人,身形和我相仿,带着一把刀,他也要渡江。”
这一次,那老翁倒是有了些反应。
他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向南面指去。
吴邪顿时狂喜,道了一声“多谢老丈”,便一路往回跑去。
他心中燃起些希望,也许小哥改变主意,回去找他了。不料他才走几步,正迎上解雨臣等人。那丫鬟见了吴邪,忙把手上的狐裘大袄给他披上,碎念道:“吴少爷,这大冷天的,您大病初愈,怎么禁得起如此折腾呢!”
吴邪却像对寒冷毫无知觉似的,追问道:“小哥呢?你们看到他了吗?”
解雨臣和丫鬟面面相觑,问道:“你不是出来追他了吗?”
“有人看到他回去了!我们快回去找他!”
吴邪说完便要走,却被拉住:“等等,是谁告诉你的?”
吴邪指向身后:“就是那位老丈……咦?”
吴邪一怔,只见他身后寒江连天,残雪沿岸,哪里还有什么扁舟和白发船翁。
解雨臣略微思索,突然脸色一变,问道:“吴邪,那老人是何样貌?事情可是他亲口告诉你的?”
吴邪不解解雨臣用意,但还是一五一十地把刚才的情景复诉给他。不料听完他的描述,那小丫鬟却是捂唇,喃喃道:“九爷,他这说的……怎么好像就是张大侠……”
“多嘴!”解雨臣狠狠呵斥,却还是来不及阻止。
吴邪感觉脑子里轰鸣一声。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小丫鬟被吴邪抓得眼泪直流,怯生生地道:“吴少爷,奴婢……奴婢也是猜的!”
吴邪仔细回想着方才的情景,那人穿着蓑衣,身形不甚明显,再加上一头白发如雪,他便先入为主地认定了那是未老人,可是……可是……
“她说的都是真的?”吴邪追问解雨臣,“小哥的头发怎么会白的?他不是已经失忆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解雨臣看了他半晌,终是叹息道:“他没失忆……不,他至少还记得你,不然也不会……”
吴邪怔忪。
“那日我们虽然下了山,但是你伤太重,好几次都没了心跳,我们都以为你没救了。张起灵守了你一天一夜,等我们再见到他时,他的头发便已……”
伤心几许;
一夜白头。
第43章
解雨臣将事情的经过缓缓道来。
基于霍老太太的原因,解家对朝廷的动向一直十分关注。几天前,解雨臣从探子处得知锦衣卫的动向,他立刻赶来报信,不料还是晚了一步。他赶到的时候,山上的火势还未蔓延,吴邪他好不容易找到人,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山巅上,张起灵一动不动,他怀中的吴邪早已“断气”。张起灵浑身是血,戾气逼人,宛如地狱修罗,解雨臣根本无法靠近,直到在他说起“吴邪也许还有救”,张起灵的眉角才微微动了一下。
解家的参王续命丹乃是祖传的灵药,方子可以追溯到盛唐年间,其中有一味用的是极其珍贵的长白山千年参王果,此乃无价之宝,相传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效。也多亏了解雨臣来得及时,总算把吴邪吊回一口气。可即使如此,在回来的路上,吴邪依然几度没了心跳,全靠张起灵的内力支撑。到达住所的第一天晚上,他的情况更是陡转直下,这一次吴邪不仅没了呼吸,连身体都开始变冷。
他伤得太重,参王丹固然有神效,却因吴邪的五脏六腑都已虚弱至极,根本受不起药力,连大夫都说让他们准备后事。从头至尾,张起灵只是沉默地看着床上面无生气的吴邪,任凭别人说什么,他都无动于衷。众人只好暂离,留他一人守着毫无生气的吴邪。
这一守就是一天一夜。
谁也没有想到,在第二天晚上,吴邪居然活了过来。他脉象虽然微弱,但总算平稳,参王丹的药效也得以发挥。原来张起灵为了吊住吴邪最后一口气,铤而走险,一天一夜接连未休,生生以内力催化了吴邪体内参王丹的药效,终于自鬼门关将吴邪这条小命抢了回来。连大夫都觉得不可思议,直说吴邪命不该绝。
然而,没有人知道张起灵是以怎样的心情等待吴邪醒来。他本就重伤未愈,此番消耗于他而言更是雪上加霜,经此一试,张起灵几十年的内力尽付东流,一身武功几乎全废——连头发也在一夜之间化为雪白。
大夫说这是忧思过度,伤了身体,再难恢复。
张起灵的身体一垮,失魂症也越发严重。最初的十几天内,他只是频繁地忘记人和事,渐渐的,胖子,解雨臣,黑瞎子这些人之于他全成了陌生人,只有一个——他始终没有忘记吴邪。
因为他一刻也不曾离开吴邪。
可惜,一个人即使意志再强,身体总有底线。张起灵早已是强弩之末,他的肉体和精神都已经到了极限,任谁都看得出他撑不了多久。好在此时,吴邪醒了过来。
终于,他可以放心地离开。
面对吴邪的崩溃,解雨臣唯有叹息。
他并非不知道张起灵在吴邪心中的分量,他亦不是没挽留过张起灵。解家的小九爷甚至破天荒地对这个他不甚熟悉的人说了几句还算规劝的话。人生在世不过百年,生生死死皆是过眼烟云,既已经知晓自己时日无多,更应珍惜这最后的时光才是,何必徒留遗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