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王怜花天纵英才,也不可能事事尽知,有些事是他懒得去算,也有些事,是算不出的。比如空寂开悟这件事。
突然就觉得有些无聊。
山上夜风寒凉,本该运些真气预寒的,可王怜花完全沉到了自己的世界里。感觉到冷的时候周身已经凉透了。
索性放空了自己慢慢走了回去。
一室烛光摇曳,一盏热茶氤氲。始觉回到了人间。
已是凡尘四月天,山寺的夜晚依旧寒凉。
沈浪忆及方才王怜花指间冰凉的触感。不知怎么的,心口闷闷的。
王怜花有心事。
而他不知道。
王怜花在为一个人伤心。
但那个人,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人。
这种感觉很郁闷,伴着一丝淡淡的心疼,饶是沈浪,也在夜风里立了片刻才调整好情绪,长舒出一口气来。
又不禁为自己的情绪感到好笑。
这个小魔头从来都只顾自己痛快,才不管别人那里起了多大的惊涛骇浪的。
肆意妄为目中无人的够可以。
而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沈浪又一次觉得自己完了。
处变不惊风轻云淡如沈大侠,自信完全可以对付一个虚与委蛇的王公子。
然而他甚至无法直面那个真实的王怜花。
会得意洋洋的对他笑的,会垂下眉眼自顾自伤心的。
你明明知道他是故意的。却无力招架这些真实的悲喜。
江湖里走惯了,每个人都带着一张面具。
很少有人会把真实的情绪展露在外人面前。
也便很少有人知道,最真诚的笑容和最真切的悲伤是世间无二的利器。
这个道理白飞飞懂。
王怜花也懂。
但也不愧是姐弟。
或许以前是不懂的,但他通过白飞飞,学会了这一点。
同样的招数用在沈浪身上能奏效两次么?
当然不能。
可王怜花却用了。依样画葫芦,简直不能更明目张胆了。
是王公子太天真?
当然不是。
他是沈浪,他是王怜花啊。
公子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欢快的扑倒榻上打滚去了。
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睡没睡相。该打。
沈浪居高临下的看着抱了被子滚成一团横在榻上的王公子。眼神平静,内藏波涛,深不可测。
王怜花仰头去看沈浪,挑衅地呲出一口小白牙来,大有你要跟我抢床我就咬你的意思。
沈浪忽然笑了。
这一笑可不得了,王公子暗叫不好。
但是已经被自己裹成一团的王公子根本没办法反抗。只觉得天旋地转,人已经给沈浪打横抱起来平平稳稳放在了一边。还顺手给理了理被子。
可以动了,然而晚了。
大侠已经撩起衣袍躺上榻来。
阵地失守了一半。
“沈浪,”王公子侧过身来,去戳躺的稳稳当当的沈大侠,他说,“我睡觉不老实。”
沈大侠闭上眼睛,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笑容,“恩,我知道。”大侠如是说。
王怜花蓦地想起了前些日子在沈浪怀里醒过来的场景。
他被沈浪抱在怀里。
当时睡得迷糊,不觉得什么,舒服就够了。
这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个姿势太不正常了。
本公子又不是小倌。
“沈浪,”王公子往沈大侠那边蹭了蹭。然后说,“你转过来,过来点。”
沈大侠闭着眼睛,从善如流。
王公子抬手,把沈大侠按在了自己怀里。
恩,比被子硬,不过暖哄哄的,很舒服。不软就不软吧,还挺有韧性的。
这才对吗。王公子心满意足,准备睡觉。
怀里沈浪的身子有些僵硬,王公子刚想给他解释解释是因为夜里凉,被子薄,两个人靠着暖和。
不承想,一阵掌风对着脸挥过来,王公子迅速抬手,格档反击。
结果两眼一黑,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摇曳的油灯给沈大侠一掌扫灭,手收回来的时候自然而然的落到王公子腰上。
另一只手牢牢抓住王公子反击的手,按在自己怀里。
紧接着便绕到背后,按住了王公子后颈的脉门。
大侠声音四平八稳。他说,“睡觉。”
然后他就听到了怀里小动物磨牙的声音。
沈大侠觉得他似乎是想下牙咬人的。
王怜花估量了一下战斗力。放弃了咬沈浪一口的想法。
乖乖翻了个身,滚回自己那边去了。
王怜花委委屈屈的躺好,觉得才暖和过来的身子又冷了。
却听见那边沈浪叹了口气,感觉甚是遗憾。
混蛋,王公子磨牙,我要给你下毒。
黎明时分,沈浪被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吵醒,眼见着王怜花登了被子,缩成一团往自己这边蹭过来。
沈浪伸出手去探他,发现半截身子都凉透了,也不知道冻了多久了。
王怜花下意识就着沈浪的手,把自己团进了大侠怀里。
皱着的眉头舒展来,委委屈屈哼了声,才透出满意的笑容来。
沈浪无可奈何,打开王怜花的身子,把他整个人搂进怀里,盖好被子。
这个时辰搁以往是要起来练功的。
可是感觉到怀里身子慢慢暖过来,在自己怀里蹭了一个舒服的位置。
他突然就不想起来了。
沈浪低下头去看王怜花,埋在自己怀里的脸刚刚脱离少年人的稚嫩,线条渐渐明晰起来,有了些青年人的味道。
沈浪却觉着,王大公子大概也就长成这样了。那种传统意义上成年人的英朗大概永远不会属于王怜花了。
这个人一直都是精致的。
形容他用漂亮是再合适不过了。
倒不是说王公子像女人。
那是一种造物鬼斧神工的美,和性别没有关系,甚至,和庸庸碌碌的凡人没有多少关系。
沈浪突然想起了白日里在后山看见的菩萨像。眉目慈善,神态安详。
抛开气质,单论长相,竟和王怜花是一个感觉的。
鬼使神差的,沈浪贴上去亲了亲王怜花的额头。
沈浪发觉自己其实是在微笑的。
仿佛终于明白了什么。
西出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原来所思不在远道,而在身边。
王公子睡不好的时候容易有起床气。
然而王公子这次睡得很好,大早上气压依旧很低。
因为他刚美美睡醒一觉,就被告知他们被扣在少林了。
虽然王公子也没想走,但是自己留下和被别人告知不许走是两回事啊。
当然,没人敢跟王公子说不许走。
人家只是说,希望王公子在少林留几日,等他们过来共同另行计议。
但看在王公子眼里,还就是一样的。
可不就是一个意思,不就是话说的客气了些,虚不虚伪。
说的是留几日,当日午时,路远风及孙飞虎便带了人上来少林。
生怕王怜花跑了一样。
一阵客套不表,才扯到正题上。
左右逃不过让沈王二人跟着大家伙去一趟秦州,好查清楚事情原委。
王怜花闻言便讥诮地笑开了。
他道,“跟你们去秦州,问不出来再去趟大漠?顺便把快活王的宝藏一并找出来?”
第十五章
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
众人去看沈浪,却发现,沈大侠专注地看着王公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王公子看过去,乐了,沈浪这是,走神了啊!
众豪杰并王公子期待地看向沈大侠。
众豪杰是指望讲道理的沈大侠说句公道话,王公子却是等着看沈大侠的好戏。
沈大侠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正好看见王公子期待的目光。
沈大侠清咳了一声,刚要开口,门口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做了个揖冲着路远风过去了。
只见那小厮附耳同路远风说了什么,路远风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抬头看向王怜花,眼眸里是掩不住的惊惧。
不消片刻,接二连三进来了两三个人。
一时间群雄色变。
终于,跟着王怜花一起来的手下进得堂来。
王公子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来,冲那手下扬了扬下巴,“站那直接说吧。”
来人愣了愣,有些犹豫。
王怜花噗笑了一声,“该知道的左右都知道了,不知道的马上也该知道了,你说便是了。”
“公子,”那手下拱手施了一礼,道,“夫人回来了。”
瞬间的骚动过后是死一般的宁静。
所有人都盯着王怜花看。
“夫人传话过来,说请了朱七小姐和熊猫儿去做客。快活王事了,请沈大侠去南疆依约完婚。”
那手下缓缓到来,丝毫不照顾在座诸位的情绪。
王怜花依旧保持着嘲弄的笑容,眼里没多少温度。他凉凉开口,说,“所以,诸位英豪可是要怜花母债子偿?”
“王公子言重了,”路远风抹了张笑脸,“令堂发了道云梦令,不知王公子……?”
他话说了一半,留了一半。能说的不能说的都推给了王怜花。
云梦仙子给南疆群魔传了道云梦令,四个字,:归教代命。
“不过是家母大婚,诸位太过紧张了。”
王怜花摇开手里的扇子,漫不经心的扫过屋内的人,最后落在沈浪身上。
客气疏离地对他笑了一下,继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