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太宰治回过头,在乌云笼罩的天空下冲中原中也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我猜那位管理官真正想要做的,是打破横滨长久以来的势力配比,由‘白天黑夜’改为‘三方联合’。”
某处不知名的和式院落。
福泽谕吉推开纸门,回到了屋内。他解开围巾挂在了衣钩上,往书桌前走了两步,看样子是打算坐下来泡一杯茶。但还没等他迈出步子,屋内的另一扇纸门被推开了一些,露出隔壁房间的昏暗。
然后是一个含笑的男人的声音从隔壁昏暗中传了出来:“辛苦你了。专程跑一趟,看你的样子,结果应该是还不错。”
福泽谕吉只脚下一顿,便继续做自己原先想做的事:坐下、泡茶,好似隔壁的男人全然不存在一样。当他有条不紊地将一杯茶泡好已经时间过了大半,先前出声的男人可能又昏昏睡了回去也不一定,但福泽谕吉这时才冷淡地开口回答道:“想传达的事情,那个年轻人应该已经猜到了。”
“嗯~所以不是说了吗,”隔壁的男人停了停才打着哈欠慢悠悠说道,“太宰君可是很聪明的啊。所以对于福泽阁下你的深意,能猜的八九不离十吧,包括你想要在这次的事情结束后打破现在的局面、彻底从根源处杜绝会再次发生这次事件的可能性的事;以及你想要离开警视厅,建立一个新的组织来成为‘第三方’的事情。”
“毕竟,这次的敌人证明我们以前的做法是有缺陷的。想要横滨有更稳定的和平与安宁,就只有动用魄力从根源处切除不足之处了。”福泽谕吉眼神纹丝不动,慢慢喝着茶,听着隔壁传来夹杂着有些咳嗽的愉快的笑声。
他放下茶杯,片刻后还是皱眉提及了另一件事:“然后,你还是老样子趣味恶劣啊,森医生。”
“咦?我可是什么都没有做哦,最近。”
“不是让我代为转交了一张你写给那个年轻人的纸条吗?”
“嗯?啊,那个啊,哈哈哈,怎么说也是好久没有见了,开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应该也没什么吧?我觉得那样做很有趣。”
福泽谕吉:“我不觉得你会做出单单只是为了有趣才做的事情。”
那边却不再说话了,只是慢条斯理地,又打了一个哈欠。
偏僻小镇的车站站台。
“……然后他就给了你一张纸条?”中原中也将手中一张巴掌宽的纸条翻来覆去翻了一遍,那是太宰治刚刚从外衣兜里摸出来给他看的、先前福泽谕吉离开前交到他手中的纸条。
“嗯。”大约是站久了有点累,太宰治找了个干净地方半倚半靠地一坐,两条天怒人怨的大长腿无所事事地支在眼前,“不用怀疑,那的确是森先生的笔迹。”
“先不说好久没有露面还有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那些事情,他给你这么一张纸条是什么意思?”中原中也将纸条对光举起来,眯起眼仔细打量,怀疑是不是有什么隐藏的暗语。
“嗯……以我的经验看。”太宰治摊开手说,“不要在这张纸条上耗费太多精力比较好。”
“那是什么经验。”中原中也放下纸条,瞥了他一眼,“被整蛊的经验吗。”
素白的纸条上,除了端端正正的“太宰君、”四个字符外,剩下还有简短一句话,但却被笔墨涂黑了,完全看不清上面写的什么。中原中也反复打量研究,也只是看出了寥寥几个毫无意义的字符。
“现在要听吗?我和森先生究竟做了一个什么样的交易。”太宰治说。
中原中也摇摇头,把纸条塞还回去:“不,不用了。知道他还活着,并且几年前他被迫离开起码有一半是在他的计划中,我知道这些就够了。反正这些和你我吵架也没什么关系,我开始也只是想找森先生的下落,谁知道后面越查越复杂,牵扯出一大堆事情,反而束手束脚,不好随意行动了。”
“唔,其实关于这张纸条,我倒是多少能猜到一些那个讨厌大叔的用意。”
“哦,是什么?”
“才——不说呢。”太宰治握住中也的手腕,将人拉扯到自己面前两腿中间的位置,两人近距离贴在一起,又因为太宰治是半倚靠的状态而颠倒了视线的高度差,太宰治仰起头眯眼笑着看向中也,伸出手,把他揽在自己面前,“你先告诉我,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中原中也垂下头,和太宰治对视时回想起当时那一瞬间的惊惧。他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好似嗓子不舒服似的有些沙哑:“……那家伙。”
太宰治:“什么?”
中原中也:“在黑暗中,我好像看见了‘那家伙’,看见了‘荒霸吐’。他问我……我什么时候,才会放他出来。”
于是一时之间,这一小片的空间被突如其来的沉寂填满了,好像天上铅块一样的灰云,黏稠得停止了流动,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即使心中有一点模糊的预料,但太宰治在听到这件事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自己在火车上那个光怪陆离的梦。
两人无声地对视,都知道了这件事仿佛是个不祥的预兆,也都在试图想知道对方眼神中的含义。
许久,太宰治轻轻地,率先开口:“你有考虑过吗?”
考虑关于……死的事情。
中原中也看了他一眼,可有可无地提了提嘴角,低声说道:“怎么可能没有考虑。”
考虑自己可能迎来的死亡的契机,什么时候会死,以及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
“但假如中也真的有那么一天,”太宰治想了想,弯起眼角说道,“那也肯定是你自己所选择出来的路吧,贯彻了你的意志的那条路,痛快淋漓地打上最后一架,用尽了全力,然后从容迎接死亡。我从以前就觉得,中也即是要死,总有一天也是会死在战场上。”
“大概吧。”中原中也从鼻腔嗯了一声。
“真酷呀。”太宰治轻声说。
又是一阵沉默后,还是太宰治先开了口,接近自言自语说道:“那样的话,也许趁机和中也殉情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中原中也皱起眉似乎在犹豫,犹豫了很久,直到太宰治抬眼看他,他才猛地伸手抓住了太宰披在肩上的那件黑色外套,把笔挺的西装大衣抓出了层层褶皱。他忽然说道:“我说谎了。”
太宰治眨眨眼,看着中原中也本来一直很平静,但突然间,睫毛倏地颤动了一下。
“不,也不是说谎……但那是我以前的想法。”中原中也低着头,本来他低下头太宰治就完全看不见他的脸了,但现在他们两人一坐一站,所以即使他垂下了头,太宰还是能看见他的薄而漂亮的嘴唇,看见他的鼻尖,看见他垂下发丝所半遮半盖住的眉眼。中原中也喃喃地说:“我本来以为我就算这一天真的来临,我也能好好接受的,因为那样潇洒又风流,看起来很帅也很酷。死亡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太宰治这次没有打断他的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听见中原中也飞快地、好像停下一瞬就要后悔把这些话说出口一样的速度说道:“但是现在我后悔了。我有遗憾。我不甘心。”
他用冰凉的指尖捧住太宰仰起来的脸,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我想和你吵架,想和你旅游,想和你做黌爱,想和你大笑着喝啤酒吃烧烤,想和你一起晒太阳。”
“严格来说我不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现在主人要回来了,我却不想把这具身体让出来了。”中原中也轻轻一闭眼,声音又小又咬牙切齿,“都怪你。”
白骨化作的妖魔制造出漂亮的分身想要为己所用,却在分身诞生的一刹那反被分身封印了。
“……”
终于终于,太宰治露出了这几天第一个真心的小小的微笑。他慢慢抬起手覆在中也触碰着自己脸颊的手上,笑起来,用同样小的声音回答:“这也怪我吗?”
“嗯。”
“真不讲理。”太宰治笑道,抬起下巴轻轻亲了中原中也的嘴角一下,“好吧。那我们就接着吵架,然后去旅游,然后在临海的窗子前做黌爱,在夜晚来临时在海边吃烧烤喝啤酒。管他什么东西,如果妨碍了这个计划,那就统统都踢开好了。比如爱伦坡,我们就可以考虑一下暗杀他的计划。”
“?”中原中也眼神有点茫然,“怎么又提起他来了。”
“突然想到而已,果然还是让我有点不爽。”太宰治笑嘻嘻地,揽在中也腰上的手臂收紧后同他接吻。在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过的漫长一吻后,他说:“放心吧,暂时还不用担心你所担心的事情,而且我猜,你所看到的事、梦到的事,还有我梦到的事,应该不只那么简单,可能还有一些别的深意我们没有注意到。”
“什么?你梦到的??”中原中也本来因为和他接吻而弯下了点腰,现在猛地直起腰身,眯起眼,“说起来,你先前的确是说过在火车上做了一个梦的样子……”
“有时间再告诉你。不过现在我觉得中也真的需要去度个假,放松一下。”太宰治跟着站起来,现在两人又恢复成了平时的身高差距,他俯下身,拨开中也的额发,在额头上落下一个亲吻,“去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