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七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差不多有三百六十天他们都在一起,实在是太过于熟悉彼此的套路和手段,所以有意为之的情话和挑黌逗可以用来调黌情,但已经没办法碰触到砰砰跳动的心脏。就好像有时听红叶说中也现在虽然不怎么亲自出手了,但出一次任务就能在组织里收一大批的迷弟迷妹,战斗时的姿态无论谁看见都要为之折服,而这时太宰就会嗯嗯两声敷衍了事过去,心里一边想虽然能理解那些部下的心情,但看多了其实也就习惯了。
有意为之的都已经看习惯了,但无意而为的却会让人心动。
仔细回想起来,他们两个人至今为止吵架的理由的确能用“幼稚”和“无聊”一并概括,这样的理由但凡换了一个人,他们两个无论是谁都不会和其他什么人因为这种事情吵起来的,偏偏因为是对方,所以针锋相对,一步都不肯退让。至于和解的办法,那些用于解开心结的被人说烂的大道理,他们自己当然也清楚得很。太宰治深知自己对中也的占有欲过强过重,甚至有些扭曲,如果拿出处理其他事情时的成熟风度,放下一点执念与争强好胜,那么他们之间这点别扭也就会跟着消失,甚至不会改变他们从前的关系。
晃动的车厢里,太宰治在心里琢磨了两遍这套难得心平气和的想法,觉得挑不出什么问题。更重要的是折腾这半年多下来,吵得这场架也是时候结束了,他自己都觉得心累,有那点吵架的时间,拿来和中也像现在这样旅游不好吗?也许他们可以找一个位于深山的僻静的旅馆休一个新年假期,在太阳落山时泡在温泉里一边喝酒一边欣赏夕阳,把中也哄开心了没准儿他还能答应自己玩那几件新买的玩具、尝试一下在推特上看到的有趣的体位……
温泉和清酒的诱惑有点大,太宰治越想越觉得可以直接就近搜那种样子的旅馆了,于是抽手伸进中也的兜里准备去摸他的手机。左边的兜空空荡荡,手机没放在这边,倒是有张不到一掌宽的硬硬的小卡片。太宰治顺手拿了出来,发现那张素白的卡片略厚,纸面带着一点清雅的竹纹,正反两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串不知所谓的电话号码。
太宰治挑了挑眉,把那张卡片凑近了轻轻嗅了下,不出意外闻到一点特意洒上去骚包的香水味和沾染上去的酒香——于是卡片的来源就变得一目了然起来。大约是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去酒吧时,有人想要约他便随手收下的,这件外套有些时候没见中也穿过了,所以这张卡片存在的时间大概也不短了。
“……”
唉,这种事早就心知肚明了不是吗?中也真的很受欢迎,那些涉世未深的小男孩小女孩暂且不提,中也好像对那些又坏又蠢的变态和油腻的老男人更有一种格外的吸引力。这是早就知道的事。这个像小妖精一样小的小矮人也没有乱搞过。顶多只是毫不在意地收下对方想要再联络进一步发展的卡片,遇到那种想用下作手段的家伙就直接打趴、或者耍弄对方一通再打趴。
所以完全没必要生气……又不是谈恋爱的高中生,生这种气真的很可笑。
“…………”
太宰治眉眼稍弯,嘴角含着一点好看的微笑,抬起手用力狠狠把那张卡片揉成了一团。
去他妈的和平,这架果然还是不吵不行了!
和年龄相匹配的成熟风度昙花一现,迅速夭折在了洪水一样暴起的幼稚和别扭之下。
“…干嘛对张纸发脾气?你从我兜里掏了个什么出去?”
他这点窸窣的动静终于把浅眠中的“妖精一样小的小矮人”吵醒了,中原中也打了个睡眠不足的哈欠,眼睛还懒洋洋地没睁开,嗓音略含糊低沉地开口问道。
“没什么——什么都没有。”太宰治没什么好气,把纸团随便塞进自己兜里,经过顺势掐了中也露在外面的手背上的软肉一把。他压根没留情,下手很重,中原的手背上顿时红了一块。疼得中原中也猛地一呲牙,彻底醒了。
“嘶——你有毛病吗!”中原中也把歪歪靠在太宰身上的身体歪回来,坐正了,揉了揉自己的手,抱怨,“做噩梦?做噩梦拿我撒气算怎么回事?”
“没做噩梦,看中也睡得这么熟,有点不平衡。”太宰治原本打算毫无诚意地敷衍过去,然而说到这里忽然一顿,从中也这句随口的问话里想到了什么,沉默了两秒。
——抛开刚才短短一段时间内他的内心波折不谈,中也这句脱口而出的“噩梦”,令他忽然从“自我调解又飞快推翻的恋爱咨询”中意识回笼,想起了自己那个凌乱无章的短暂的梦。
还有那个不祥的问题。
“……噩梦算不上,但是令人不太舒服。”几秒后他轻描淡写地改口,垂下眼,好像也很随意地提了一句,“中也之前也一直在做噩梦吧。那时候发生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杂事,一直没有听你认真提过,不如趁着现在没什么事,我们来谈谈这个事情。”
“哈?……停止吧,有什么好说的,我不想说。”
“欸——有什么关系,我也是相关人士啊。”
“等一下,我自己的梦,关你什么事?”
“那中也就不要拿梦见的东西做理由,总质问我‘为什么要背叛你’。”太宰治轻轻一声冷笑,眯起眼,慢条斯理地说,“类似的话,你起码质问或警告过三次。莫名其妙被按上这种事情,你以为我不会生气吗?”
中原中也一时语塞,好像才想起来这茬一样。静了片刻后他皱起眉,字斟句酌地缓缓开口:“少拿那种事做借口,我看你是又想吵架……”
太宰治眉梢一挑。
“……但你说的对,这件事是有一点奇怪。”中原中也说,“如果只是普通的梦,那么再怎么解释,应该也不会连续做大半年吧?我想想——第一次做这个梦,应该是去年刚出现连续杀人事件、你从京都回来的那晚。”
“那么久的事情?”这句话的内容有点出乎意料,太宰治跟着皱起眉,“我还以为是你意外失去了一段记忆的那时开始的。”
“区区一个梦,我当时也没把它放在心上。”中原中也耸耸肩,“至于内容就是我曾经给你提到过的那么多了,来来回回只有这些,再没有新的。”
“黑夜、大火,车子的残骸……吗。”太宰治慢慢说着,随后偏过头,看了一眼身边无聊玩着烟盒的中也,“然后是愤怒和,不解。”
“……啊。”这个话题多少让中原中也有点别扭和不爽,剖析自己的情感总是艰难的,有种赤黌身裸黌体暴露在他人目光下的羞耻感。他摸摸鼻子,决定把这一截跳过去:“但其实……也许是梦见的次数多了,后来我在梦里尝试分辨自己的心情,觉得也不算愤怒……不全是愤怒。”
“一个乌漆麻黑的小矮人,心理活动还挺丰富。”太宰治吐槽,随即赶在中也要伸脚踹他前及时截断,“你继续。”
中原中也恨恨瞪了他一眼,收回目光,一边心想我为什么要和这个混蛋说这种事,一边不甘不愿地低声说:“那个梦……只有那一个画面,每次我出现在那个梦里时,心里先涌出来永远是愤怒,但就和每一个做梦的人一样,我虽然看着那场大火愤怒着,却还有些懵懂我为什么那么生气,而当我回想我在为什么愤怒的时候……”
“回想起来的,就是‘我背叛了你’?”太宰治轻声问。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阵,片刻后无声地点点头。
“唔,倒是有趣。”太宰治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膝盖,停了停后继续说道,“然后呢?应该还有吧?”
“一次两次,次数多了之后就习惯了,会多想一些事情。”中原中也老老实实坦白道,“说实话,感觉上有点像是曾经真的发生了这么一回事,你炸了我的车背叛我离开了,然后我在那里一直盯着那场大火,看了很久。”
他本意只是随便吐个槽,不过这次太宰治没有鼓起脸不满强调着自己的清白,而是若有所思摸了摸下巴:“话说回来,你只有这一个角度的画面吗?”
“是啊?不是一开始就告诉你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按照中也的说法,假如真的发生了这么一回事,那么你不像是在现场,”太宰治说,“倒像是通过摄像监控之类的东西事后看到的经过回放。”
“……”
一只手猛地伸了过来,狠狠攥住了太宰治衣领,将他往这一边用力一扯。中原中也的表情变得非常可怕,这句话不知道哪里触怒了他,让这条叛逃中的黑手党“黑色恶犬”在一瞬间露出了险恶的獠牙。
“我不喜欢你这句话,太宰。”中原中也眼神布满阴翳,低低地说,“这种事从没有发生过。你也不要绝对,绝、对不要妄想它在未来会发生。”
被攥着衣领的感觉非常难受,太宰治被迫抬起下巴,脸上却在中也说完后,缓缓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别激动呀,中也。”他轻声说,“不是说了吗?那只是‘假如’。我能到哪里去呢?再说了,一定要追究的话,像你梦中那样,我们两人中背叛一方并离开的那个人,现在也已经是中也了——对吧?叛逃中的最高干部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