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在抬头注视着星空,这一刻却仿佛很累一样轻轻闭上了眼,小声而压抑地说道:“……别再逼我了,太宰。”
“…………”
“那么,”太宰台声音里那种装饰性花纹 样的笑意消失了。他冷淡地回答道,“你是想听我说一说, 我做出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是吗?”
中原中也不说话。
“很简单。这个问题的答案真的很简单,中也。”那边有玻璃门拉动的声音,可能是太宰治走到了公寓的阳台上,和中也静静凝视着同一片夜空,“我是为了什么,我想要什么,这件事你不是已经清楚了吗?现在还在纠结这个就没有意义了——其他的,如果你想问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思考这个计划的雏形,我倒是可以告诉中也,你还记得我们去游乐园、夜晚看戏剧前的那个周五吗?你把下班的我堵在办公室,一定要和我谈一谈的那次。”
“……从那时候开始吗。”中原中也沉默了片刻,自嘲地嗤笑一声,“真是可笑,我还以为这么多年下来,我已经能偶尔骗一骗你了,比如我刚恢复记忆时的那段时间,你那时的确没有发现我恢复记忆了吧?是后来才察觉到一点蛛丝马迹的。这件事我一直在心里洋洋得意,觉得我能骗过你了。”
“你的确骗过了我。很多次。”太宰治的声音不咸不淡,非常难得一见的,他站在阳台上一边吹着冷风,一边漫不经心地点起一根烟,“在那一次坦白之前,我们的每一次有关这件事的争吵,我都被你哄过去了。我想要相信你的确是把我放在第一位, 只不过是人比较迟钝而已。但那一次谈话却让我警觉起来……我第一次发现,我还坐在那里玩着我们两个人的游戏,但是抬头却发现你已经离开了。”
“你刚才在剧院还问我对你有没有安全 感……”太宰治缓慢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微笑,悠悠吐出一口好像随时都会拉扯断的烟雾。透过那些烟雾,可以看见黑手党年轻首领的眼神中极难以一见地沾染上了不耐和烦躁:剖析自己的心脏总是令人难以忍受,但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如今隐隐走向崩坏的局面,“告诉我,搭档,你既然不愿意把安全感给我,我怎么对你有那种浪漫的产物?你想要你的自由和我,但我只想要你,这不是一次公平的交易……对不对?”
“所以你在用这种方式,来逼我做出选择。”中原中也轻声说。
“对,我是在逼你做出选择。”太宰治神情冷漠,“是二选一的单选题,那种两者都要的美好选择……不会存在的。”
中原中也:“…………”
似乎是斟酌了一下用词,中原中也吐出一口烟,把烟草夹在手中,慢慢地开口:“你知道吗,太宰。我最近一直在做的那个梦……黑夜之下的大火,还有火中好像是车子一样的残骸,我其实只梦见了这一个场景,反反复复,并没有看见你,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看着那场大火,火苗近到要舔舐我的眼球,但心里的痛苦和暴怒却依然能吞噬那场大火……梦里的我一直在想, 为什么你要背叛我?”
这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想向太宰治描述那个梦境,从前一直不肯谈这个话题。但这个夜里他平静地说出来了,却更加令人胆战心惊:“在来这里之前,我一直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说不出是哪里奇怪。我那时在混乱之中,理所当然地把那种预感判断成了可能会有人对你进行‘二次袭击’,直到我来到这个港口……才明白,那时候的不安,来自眼前。”
“还是被中也察觉到了一点违和感吗?”太宰治耸耸肩说,“没办法,要瞒过你的直感太难了。现在想想,你刚才会这么干脆利落地去港口,除了你说的那些原因之外,重要的一点恐怕就是你的下意识知道这里会有这一切的答案,所以你才一定要过去……哪怕我已经挽留了你,不管是用首领的身份,还是搭档的身份。”
“别扯开话题了,太宰。”中原中也掐紧了手指间的那根烟,声音再度紧绷起来。他用一种艰涩的、压抑的嗓音慢慢说道,“我能容忍你无数次各式各样的询问,我也甚至能在一定程度 上能容忍你对我的欺骗和试探……这些我都可以理解,因为你是我的首领我的搭档,和我滚在一张床上做爱、我能够把我的心脏和喉咙都放在你手心里的那个人。”
他换了一口气,闭上眼继续说道:“你是我的……搭档啊。你是我的搭档,从七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开始。所以,我唯一不能原谅的是,你居然敢拿对付其他随便什么人的手段——”
中原中也重重喘了一口气,猛地睁开眼,暴怒一般伸手握拳,狠狠砸向身旁的车子!!
“——你居然拿对付其他随便什么人的手段、拿来对付我!”在巨响和车子骤然响起的警报器声音中,中原中也怒吼出声,“我难道和其他什么人都是一样的吗?!你他妈居然敢这样对待我?!”
“我拿来对付谁的手段?”太宰治声音不高,但冰冷的噪音和略快的语速证明在中原中也没忍住率先发火之后,他紧跟着嘶嘶吐出了毒液,“来,给我说清楚,我拿来对付谁的手段???这么一个目的幼稚、自私、卑劣的棋局,我什么时候乐得费这种麻烦?!就为了一个人的一句话,甚至可能一句话都没有??我给了你好多次机会,中也,我这几个月给了你好多次机会,每一次我们关于这个问题的争执都是我在对你的一次又一次的询问,是你愚蠢得不予理睬,然后把事情推到现在这一步——现在你来质问我, 我居然拿这种手段对付你?”
中原中也暴跳如雷:“谁他妈能听懂你每一句话里的深意!!!直白告诉我你是能死吗? !”
太宰治冰冷嘲讽道:“自己愚蠢别拉着别人一起下水,七年了,七年里中也的智商和身高一起没有长进是吗?”
中原中也紧紧咬着牙关:“去死吧!!"
太宰治冷笑一声:“不劳费心,一定比你能多呼吸一秒。”
两个二十二岁的成年人,各自位居这块水面下世界最顶端位置多年,此刻却像是一下子倒退了年龄,回到了他们十五岁的那个时候,还像那时候一样,用最刻薄的话吵着幼稚的孩子一样的架,并且态度也来得极其认真。
然而到底是不一样了。
那个时候他们吵架,只是好像单纯扔出了一颗手雷,炸完了那一下就没有了。现在他们吵架,却只是把手雷扔到了军火库,第一下只是个开堂彩,引爆了后面接连不断的、埋藏已久的事情。
中原中也一手扶着尖叫个不停的车,-边急促地喘着气,手都因为愤怒而在微微颤抖;他最后闭了闭眼,声音沙哑而疲惫地说:“太宰,为什么要背叛我……”
这句话一出, 他忽然睁大了眼睛,环视四周,发觉眼下无论场景还是心情,都给了他极大的即视感。中原中也下意识瞥向车牌,发现自己居然是开着太宰的车出来的。
怎么会?他恍惚了一秒,随即记起来。对了,他的车这几天送去年检,所以他是开着太宰的车去参加的今晚的拍卖会。
这一瞬间,那个梦又如同幽灵一样席卷进入他的脑海中,和现实高度重合,一下子把他吞裹进其中,中原中也怔愣在原地几秒,最后神使鬼差伸出按下钥匙上的按钮,打开了车子的油箱盖。
黑夜、大火、痛苦而压抑的心情。
我要这么做吗?中原中也心想。
他不知道梦里发生了什么,但受那个诡异的梦的影响,他知道他眼下可能会做出什么事或者说, 已经走到了最糟糕的一步,
他只能这么做……吗?
中原中也慢慢抬起手,以手背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几秒后,他的声音无比冷静而清晰地通过话筒传了过去:“到此为止了,太宰。”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那一端的太宰治却听懂了。不如说,从再早一点的时间开始,他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最糟糕的局面。
他站在阳台上,身上还穿着拍卖会上那套精致的三件套,站在寒风中却似乎- -点感受不到寒冷。太宰治把烟头按灭在扶手上,垂下眼,停了停后声音平淡地说道:“……随你喜欢吧。”
中原中也站在十几米外的位置,随手轻轻一抛,裏着暗红色光芒的烟头划过一条根本不科学的弧线,目的是那个打开的油箱盖。
还在燃烧的烟头即将落进去,这-秒在中原中也冰蓝色眼眸中仿佛被无限拉长,深冬的寒风,海水的浪涛、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归于无声,如同象征着什么彻底崩坏的前一秒。
小小猩红的一点消失在油箱口,下一刻,汽车和突然飞上天的无数烟花一起发出了轰然巨响,分针和时针在零点重合,冲天的火焰在中原中也的视网膜上跳舞,几乎要舔舐到他的衣角。
而室内的一间高级公寓里,太宰治靠在阳台上,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天上的烟火。
新年到了。
烟火持续了半个小时,太宰治一个人安静看完了那些有得漂亮有得零散的烟花,早已变成忙音的手机就在一旁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