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对他的话无动于衷,只是站在原地。实际上他现在脑袋里因为猛地挤压了太多东西,混乱过头,一时理不出个头绪,压得他喘不过气,几乎没办法正常思考。听到国字脸男人的话后他用最后剩余的一点理智分辨了里面的逻辑,发现没有和自己现在想着相关的事情,于是若有若无一点头,示意他们从这里快点滚蛋。
他脑子里实在是一团乱麻,在极度的暴怒和震惊之下,他压根没有想起来“被关押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突然出现在港口"这件事的奇怪之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离开,上了车,又绝尘而去,随后才筋疲力尽似的一仰头,望着头顶寒冬夜幕下似乎格外清晰的星空,转身缓缓踱步回了自己开来的车子旁边,没上车,靠在车对面的一个集装箱上,沉默良久后,从兜里摸出了一盒烟。
他把烟从烟盒磕出来的同时电话响了,中原中也知道是谁,所以更加冷漠;受他几年来如一日喜爱的重金属乐在今晚似乎成了噪音,他浅浅皱着眉,不耐烦地把烟咬在嘴里,轻轻垂下头,用手一边挡着风一边掏出打火机点燃叼在嘴角的那根烟草。
烟点燃了,他抬头看着星空,眯起眼吸了一口,又把烟夹在指间挪开,然后把那口烟雾轻缓地吐出;这一套抽烟的动作做下来行云流水、风流倜傥,他好似要把堵在肺里和嗓子眼里的那些脏话也一并吐出,等确定自己稍稍冷静下来,起码不会接起来电话上头就是一句恶毒诅咒后,他才从不停颤动的西装裤兜里摸出手机,看也不看来电显示,在自动挂断的前一秒把电话接了起来。
“…………”
电话接通,但中原中也没有说话,他指间松松夹着烟,送到嘴边用嘴唇轻轻含住,几秒后挪开,眯起眼吐出烟雾。他没打算第一个说话,质问和怒骂在这时候都已经太过苍白且毫无用处。而且事到如今,他也的确是真真切切——
……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什么了。
对面也经过了长久的沉默,通话时间一秒一秒安静走着,反正他们谁也不心疼那点电话费。当通话时间走到以“3”开头的时候,太宰治的声音才静静地从话筒里传出来。
“你那边没有一点动静呢。”港口黑手党的年轻首领说,“中也不应该听任那些人把那只老鼠带走的。”
中原中也抽烟的动作一顿,几秒后他垂下眼,对这句话的深意充耳不闻,嗓音平板无波地说道:“不应该是这件事吧。你要对我说的话。”
太宰治的声音停下了。中原中也听到了话筒那边有开门的声音,判断太宰治大概已经回到了公寓。
果然,在一阵开关鞋柜的声响后,太宰治的声音才再度淡淡响起:“说的也是。的确该对中也交代一番呢。那只老鼠……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被抓和失忆的确是我的手笔,在几个月前,那个剧院的地下我们进行那番谈话时就已经抓住了。因为之前想要拿中也来对付我这件事令人无法忍受,我只不过以牙还牙,给了他一模一样的回礼而已。”
“不对吧。”中原中也一字一顿,压着火气,“不对吧,太宰。这不是你该对我说的事情。”
“咦,你想听的不是这件吗?”电话那边穿来了穿着拖鞋在木质地板上走动的声音,“那么,就来和你说一说最近的事情?没错,这场拍卖会上要拍卖你的信息的事情是我放出去的。有我把控,你的档案绝不会被拍卖,所以我先前不是已经和你说了吗?‘你难道还不相信我吗?我怎么会让你的资料流传到世人眼前?’ ……这句。”
“于情于理,我都会让芥川在今晚去偷偷将那份即将被拍卖的档案拿回来,这是其一;那份档案不过是一个好看的名头罢了,本来就只是模糊重点的幌子,我真正想要放出来的只是那张在抓捕陀思妥耶夫斯基时,从他手中发现的我和森先生当年打赌签下的那纸赌约,至于其他那些证据,我顺手拿来当搅乱现场的烟幕弹一起抛出来了而已。”
“这些东西,不是你准备的吧,太宰。”中原中也吐出一口烟雾,仰头看着广袤又冰冷的星空 ,“无论是 我的档案还是那些其他组织的证据……这整个计划,一开始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设计的吧?从细节到证据都准备好了,你只不过是见机行事、最后按下了开始按钮的那个人。”
“是啊,是不是很绝妙?瞌睡就有人给送枕头,还能完美隐藏了幕后的我。”太宰治的声音里几乎带上一点笑意了,似乎和平时一模一样,却在此时此刻的情形下更加令人胆寒,“因为本来就不是我动的手呀。证据是他准备的,计划是他写出的,敌人就是他自己,还有比这更完美的替罪羊吗?——所以, 这本该是一场完美无缺的计划。”
中原中也:“本该?”
他想到了刚才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忽然明白了什么。中原中也叼着烟的动作顿了顿,随后又无所谓地一撇,好像在他想要问的事情面前,就连这件事也能暂时被推后似的,几乎不甚在意。他语气平淡:“……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另一边,早已远远离开的车子停在高速路边,这里空旷无人,一整夜也不会有一辆车经过。
但如果有人经过的话,就会发现这辆停在路边的SUV包厢里……已经溅满了血腥。
车里所有身着黑衣的职员都大睁着眼无法再次呼吸了,稍微矮一些的那个男人坐在副驾驶上,一脸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的茫然,就那么僵硬在了SUV昂贵的皮椅上。
这些人没有死在令他们无比戒备的港口黑手党干部手里,最后咽气在……自己的同伴手中。
国字脸的男人这时脸上已经褪去了刚才一切的惊惶和紧张。他面无表情地按住了下意识挣扎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右手拿着一管针剂,不由分说打进了他的上臂;这个脸色像吸血鬼一样充满了病态的苍白的男人在针尖刺破皮肤时剧烈挣扎,然而随着药剂的推入,他的挣扎幅度越来越小,最后一管药剂推完,他的四肢猛地一抽搐,随后就不动了。
国字脸男人收了针剂,一边推开自己身边的车门,好像一点也不担心他那个样子是不是死了,命令道:“下车。”
这句话音落下,没多久,好像一度死去-样的瘦高男人才动了动手指,随后像是从大梦中醒来一样,缓慢地、僵硬地伸了一个懒腰。
“啊啊……真是粗暴的家伙。”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嗓音轻柔,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被溅到的血迹,皱了皱眉,“衣服脏了呢。”
国字脸男人没有理他,只是让他下车,随后把一个通话中的手机塞到了他手中。陀思妥耶夫斯基好似知道对面是谁,懒洋洋接过了手机。
“把你捞出来可真是不容易呢。”一个漫不经心的女声从话筒中传出,“我在横滨的异能特务科中只埋了这一颗‘钉子’——乔他从十岁起带着任务来到这个城市,十八岁加入异能特务科,至今已经十年了,非常得宝贵,如今用在了你身上。如果你不能给我们应有的回报……这笔帐要如何算,我想你能够想清楚,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
“啊,我知道。阿加莎女爵。”陀思妥耶夫斯基垂着眼将身上的染血的外套脱去,一边不紧不慢回答,“不过经过这次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吧?那个男人……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不是什么好对付的敌人。如果不是我提前和你们结成了联盟,恐怕这次想要脱身还真不太容易呢。”
“我看了拍卖会的现场。这种连自己都能推出去当靶子的男人,的确是那种令人不想与之为敌的人类型呢。”阿加莎克里斯蒂说道,“如果我没有在这盘棋里,恐怕也会以为那是你的手笔。”
“没什么,这世上本就没有完美的计划。”陀思妥耶夫斯基轻声说道,“再详细的部署,也会有两个人知道事情的真相:他自己,和替他背黑锅的那个人。”
“呼呼,真可怕。”阿加莎女爵没什么诚意地敷衍一笑,“结果你还是挣脱了他铺下的那张网。”
“一胜一负而已。”陀思妥耶夫斯基跟在领路的男人身后,他们沿着海岸线下了高速公路,绕过一片礁石,在隐蔽处登上了一艘藏在这里的小艇,“那个男人用我对付他的方式以牙还牙,我只不过做了点相应的措施……毕竟,在我们的目的实现前,我还不想去死啊。”
“目的吗……有趣。”遥远的英国眼下还是白天,阿加莎克里斯蒂坐在阳光充足的花园里,放下手中的小小茶盏,微笑道,“那么,我的人会将你送到下一个暂时的藏身处。有缘再会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
电话被挂断了。
.....
“伸手‘搅浑水’,只是为了找出来究竟是谁在帮那只老鼠,毕竟在一切混乱的情况下,隐藏好的也会被掀开,所以能轻易发现漏洞。”太宰治说,“结果也很顺利,起码我们发现了那只老鼠的合作方……”
而中原中也听到这里,终于忍无可忍,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只是为了’?不对吧,太宰,这不是你的目的,或者说不是你的第一目的。这也不是你应该对我说的事情。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回避着我的问题,我再问最后一遍……你究竟说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