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十月末下了那场今冬初雪之后,整个横滨的冬天就好像被看不见的神明抽了一鞭子,拉着所有人轰轰隆隆往年尾奔去,再加上临近年终,上班的上学的都有各种繁忙琐事,于是等到大家再发觉的时候,发现居然已经到了十二月末,还有两天就是平安夜了。
而由一个旅行剧团引发的“集体自首”事件,因为整件事的公众影响非常小,除了相关涉事人员外几乎没有一般民众知道,所以处理结尾也就自然和上次的连续杀人案不尽相同,非常悄无声息地就告一段落了;
白井家庭剧团里的所有人都被黑手党和警视厅做了双重审查,明面上这起事件的影响并不如上一次的案件严重,但内地里给把控横滨势力平衡的双方所带来的警惕感却更为惊心动魄……隐藏在各个不为人知角落的小小啮齿生物露出了皮毛一角,造成的影响翻天覆地,截止到女孩的异能被强行停止,来警视厅自首的有案底灰色成员足足达到四十三人,其中不泛为黑手党暗中效力的敏感人物,抓捕进来的人警视厅自然是不会再轻易放出来——本来他们与黑手党之间不可言说的合作就充满了各种微妙之处,对峙仍体现在方方面面。
于是这一次案件所带来的后续影响,对黑手党的敌人来讲简直可以说是一石三鸟:一度绊住了黑手党首领的左膀右臂、削减了黑手党部分羽翼势力、以及通过这些被抓起来的琐碎人物,让黑手党与警视厅之间关系进入了尽在不言中的冷淡期。为了后面这两件破事,大楼里的员工已经连续加班了半个多月,直到圣诞节前夕才将将把被搞乱的一切秩序都重新归于原位。
“真是,实在是太让人不爽了……”做为组织里情报部门的最高管理者,尾崎红叶自然是加班大军的最前锋。一向优雅端庄的美丽大姐头难得失了形象,在办公室重重往椅背上一靠,手腕一扬将一大叠待看文件甩了漫天,雪花似的飘飘洒洒落了一地,把端着咖啡杯路过的中原中也吓了一跳。
“怎么了大姐头,工作做不完吗?”他在虚掩的办公室们上敲了敲,挑起嘴角微笑的样子从容不迫,非常绅士,“需要帮忙吗?”
尾崎红叶有气无力地冲他招招手:“行动部的人少在那说风凉话,给我关上门滚进来。”
——黑手党内部所有人都知道的一个真理,当大姐头暴躁的时候,最好不要去试图反抗她。中原中也从善如流,踱步进来反手关上门,把装满一杯现磨美式的马克杯随手一放,锃亮的皮鞋尖漫不经心地在地板上点了两点,那一地的文件顿时失了重,慢悠悠飘起来,像被施予了生命魔法,自己蹦跳着排好队列,一张张跳进中原中也手中。
尾崎红叶撩起眼皮看得有趣:“这又是练了什么新把戏?”
“把戏”一词是调侃,尾崎红叶指导过眼前青年的异能训练,因此知道这看着花里胡哨的把式里其实要下好大一番功夫:操纵重力让每张纸浮起来不难,但令四面八方的纸张同时调整为各有不同的重力方向就是个细致活了,前者的难度似抡起铁棒砸碎瓷瓶,后者则如同拿绣花针穿针引线,压根就不在一个等级上。
“好玩吧。”中原中也有点小得意,将手中文件拢好放回红叶桌上,“这几年懒惰成性,把训练都荒废了。直到前段时间才深刻发觉自己的不思进取会带来多严重的后果,能把所有事情都搅和得乱七八糟……痛定思痛,才把早些年的异能训练又拣回来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尾崎红叶却敏锐从这画中察觉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便轻轻皱起修剪精致的眉梢:“你可不要告诉我说,你觉得那一连串的事情里,有你当时‘大意一脚踩进敌人陷阱’里的一半责任。”
中原中也笑起来:“什么?我们说得不是同一件事啊,大姐头——我还没有神经纤细到那种程度呢。”
如果不是这个的话。尾崎红叶了然点头,懂了:“哦,那就是……”她抬起纤细手指无声指了指天花板,示意头顶上方十七楼,对中原中也比了个充满戏谑的口型。
不过这戏谑没持续多久,这位端庄的女性记起来了两个月前她在那剧院里曾经同十七楼那位发生过的一番短暂交谈,笑容微敛,又开始觉得这俩小青年真是十分地让人发愁。
中原中也不说话了,只可有可无地一点下巴。他转手重新端起自己的杯子,垂下眼皮凑近杯沿抿了口散发着香醇温暖味道的咖啡。关于和太宰治的那点事在他心里颠来倒去两个月,纠成一团的毛线团不仅没被理清楚,反倒越滚越大,沉甸甸压在他心上——这段时间突然勤快起来的异能训练,刚才说的原因只是一方面,还有另一部分原因是他觉得自己必须得用点什么占据住心思,否则迟早得冲上楼去和太宰治打一架。
当然,寻常时候他早打上去了,但这次……
他早就不是冲动又不懂事的小青年了,就算再不谙人情世故,也清楚这次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问题不是打一架就能解决的。
不,不能说是“这次”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问题。这问题其实一直以来就在那里,先前两人黏糊在一处,也没有遇到过什么激化问题的导火索,导致他们两人谁都没有刻意去在意;这次事件不过是按着他们两个的脑袋,逼着他们直视这问题罢了,如果仔细回忆的话,非常轻易就能发现这问题由来已久,在他们以前的每一次吵架当中都有迹可循。
中原中也面上不显,扣住杯子的拇指在杯沿口无意识摩挲了两下,心中那片阴翳又往下压了压。
尾崎红叶觑着中也脸上神色,虽然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却能基于太宰那番话表露出来的态度,再从那日从剧院舞台下一前一后回转走上来的两个人脸上表情和出现后中也居然就莫名已经恢复了记忆这两件事推断,虽然猜不出详情细节,但猜个大致走向还是没问题的。
而且她也知道自从那天之后,太宰治就“离家出走”,回到了他名下的另一所公寓里去住了,至今为止两人仍没有要住回一块儿的意思,两个月六十天,已经破了记录。
尾崎红叶叹了口气。
即使知道接下来要说的话多少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是句被人说过无数次的苍白无力的白烂话,但看到两人这样,她还是忍不住低声叹息:“那位……太宰他是个什么样的性格,你比我清楚才对。他对你发这种小孩子一样的脾气让你头疼不假……但你看看,他对其他人是怎么发火的?你哄哄他,这事儿说不定也就过去了。”
大姐头不了解详情,会说出这样的话不难想象。实际上中原中也一开始也是怀着五分心虚三分侥幸的心情这样想的……直到那天晚上他处理完剧院的事情回到家里发现一片黑漆漆,发line显示已读不回,打电话被直接挂断,某个发了前所未有的大火的首领用实际行动告诉中原中也——两个人最好还是都分开冷静一下,省得碰面后发生什么缺理短智的冲突。
中原中也觉得这主意不错,正好觉得自己也确实需要理理清楚——他又不是没心没肺,冷硬心肠,两人之间突然暴露出这种绝非一句好话一个亲吻就能调和的问题,即使自觉自己没有错,但当然也是烦躁不安的,他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解决这种事,和太宰治达成调解。
然而放任冷静的结果,就是太宰治足足一个多月没和他有过两人单独的碰面,掐灭了一切机会,倒不是说中原中也不能强硬制造,但总都被太宰治用更强硬的态度避过去了,两人只剩下工作中的必要交流……全都有其他人在场的那种,再安全清白不过的上下级距离。
于是中原中也那点本就稀薄的耐心,就在这种不说话、不交流、不吵架的冷战,以及最讨厌这种冷暴力方式的委屈和不服气中,被彻底消耗殆尽了。
冷战形式开始从单方面变成了双方往来的。
所以眼下他听到尾崎红叶这么说,只是不尴不尬地笑了下,简单道:“唔,真那么轻松就好了……不说这个。关于那个陀思妥耶夫斯基,大姐你的部队查出来点什么没有?”
见他转移话题,尾崎红叶看着中原中也沉默片刻,只好叹着气,无奈跟着说:“……资料实在不多,来自俄罗斯的异能力者,是异能者组织‘死屋之鼠’的首领,诡计多端心思狡诈,但手下组织的力量却似乎并不算强硬……以及就是,据说首领在以前曾见过他一面。”
中原中也:“也就是说,那起连续杀人案件、我和Q的资料、还有这次的剧团作案犯事,的确都是他在后面推动操作,拿他们做筏子来对付我们的。”
“没错。”尾崎红叶正色下来,“关于那个剧团团长所说的内容,我们调查了所谓的‘暗网’,但一无所获,对方将一切痕迹都清理得十分干净。不过也是,敌暗我明,我们恐怕刚有一点动静,那边就计划好了跑路了。”
中原中也脸上的神色若有所思,一时陷入沉默,不说话了。
尾崎红叶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