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联系三天,但他昨晚才见过那两个人……的背影。
如果那确实是芥川和中岛敦,他昨晚看到芥川和那个小警察一起走进酒店,虽然当时表现得八卦又好奇,但心里其实挑起了眉——原因无他,他了解芥川那小子,可能出生时就把大脑里名为“情趣”的那个软件整个儿卸载了,实在是根冷淡又话少的木头。怎么会突然和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年轻人(还是个警察)去开房?
当然,没人敢打包票掌握多巴胺分泌过多的后果,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几率,那也的确能用所谓的“爱情作祟”作为解释;
但如果说昨天为止只是怀疑,那么今天芥川没能来上班……就很能说明些问题了。不是讨论那两个看起来还都是小孩儿的人在床上的上下问题,只是芥川是个比中也还要严重那么一点的工作狂人,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也不会直接翘班不来的。
但能发生什么事?
这一刻殊途同归,太宰治心里的疑惑和谷崎润一郎刚才的疑惑重叠在了一起。
芥川龙之介,和能一爪撕开芥川“天魔缠铠”的白虎少年,就算中也亲自出手,也不一定能不出一点动静地将人控制住,何况又不是随便谁都能达到中也的水平。
还有那家他们控股百分之五十三的酒店……
太宰治的目光慢慢沉了下去。
这一切的想法,拆开来分丝条缕地看有一大堆,但在太宰脑海中过一遍也就是几个呼吸之间的事情,在外人看来,他只是玩钢笔上了瘾,走了片刻的神。
谷崎润一郎不知道他心里那些弯弯绕绕,皱着眉忽然开口:“敦君最后和我们联络的时候,说芥川龙之介不完全是我们心中想的那样,他的安全暂时有保证。”
太宰治心不在焉地“嗯”了声;尾崎红叶却仿佛对“光明一方承认黑暗一方”的事情嗤之以鼻,轻轻从鼻腔发出一声短促的冷哼。
谷崎润一郎没忘记刚才就是这个女人的“金色夜叉”一刀横在了他的脖颈,轻而易举就能将他变成案板上开膛破肚的活鱼,因此对她反而更为戒备,警惕地看了眼她的方向,一边缓慢试图说服这群黑麻麻的食肉乌鸦:“他没有和我们说更多的信息,所以才造成现在这种局面,我们没有挑衅的意思。如果不是你们这一方出手的话,那就证明有了新的不知名的敌人在横滨出现……这种情况,你们黑手党也不想看见的吧?”
太宰治的眼神轻轻一动。
尾崎红叶却不上他的当,轻笑一声,眉眼精致的女人勾起红唇,冷漠道:“那又如何?”
谷崎润一郎暗暗咬牙:“所以你们是一定要打破这个平衡了?”
“搞清楚,小鬼。”尾崎红叶说,“现在可是你们先……”
“红叶大姐,不用说那么多。”太宰治忽然失去了对这件事的兴趣似的,刚才短暂直起来精神奕奕的脊背重新软绵绵靠在了沙发里。他随意摆了摆手:“把另一个人从监闭室带出来吧。”
这是要放人走的意思。尾崎红叶皱起眉:“这样好么?让中也听说我们让条子进来又完好无损地出去,他非气得要掀桌子不可。”
“哈哈哈,说的也是。不过没办法呀,和警视厅井水不犯河水是现在来说对我们最为有利的一条路,我暂时没看到打破这一规则所能带来的好处在哪里。”太宰治闲闲道,“所以,谁家的孩子就让谁家的大人去教育吧,犯不着我们多管闲事,插手‘邻居家’的家事。”
谷崎润一郎开始还警惕着,最后蓦地变了脸色。
尾崎红叶听懂了,意味深长笑起来:“喔,您的意思是说……”
“有熊孩子来给我们找麻烦,我们就叫家长嘛。”太宰治笑眯眯道,“给国木田君打电话,叫他过来这边亲自把人领回去。”
尾崎红叶怜悯地看了刚才也没有全白了脸色的年轻人一眼,摇摇头,把谷崎润一郎从会客室带出去了。
门关上了,会客室里出现了一瞬的静谧。半晌后,太宰治才从不知道想什么的状态中回神,开口:“我觉得那个谷崎润一郎,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只有一句话让我听进去了。”
广津柳浪没有说话,静静听着。
“就是‘他没有和我们说更多消息,才会造成如今这种局面’这句啊。”太宰治近乎自言自语一样说道。
广津柳浪:“……发生什么了吗?”
太宰治抬头冲他一笑:“上周五的时候,我和中也发生了一次有趣的对话。然后我觉得,以前我那些想法说不定挺没意思的,偶尔按照中也那条小蛞蝓的脑回路做一次试试也不错,才终于决定把那件事告诉中也。”
“所以您让我去……”广津柳浪恍然大悟,继而微笑起来,“我很高兴听到您能有这样的想法,这会避免未来很多不必要的误会。”
“谁知道呢。”太宰治伸了个懒腰,然后从衣兜里摸出来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号码。
“啊,中也,港口那边的事如何了?”他笑嘻嘻地说,“我这里刚才发生了很有趣的事情哦。”
“什么?你那里也发生了有趣的事情?不过绝对是我这里要更有趣一点,国木田君这次要欠我们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了呀。”
中也,你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你的那番话,曾在我的心里搅起过令人无可奈何的飓风。
“唔,还有一件事,”太宰治打着电话,觉得内心好像层层荆棘塑造起的篱笆墙,而一个花苞颤巍巍从墙上探出了头。
他那双鸢色的桃花眼中透出一点近乎吝啬的温柔色彩,对着电话另一头说道:“等中也回来的时候,我们再来聊一次天吧?”
“我有点事情想告诉你。”
“哈?什么事啊,电话里不能说吗?”中原中也在遥远的港口,一边感受着寒冷海风的肆虐,一边莫名其妙,“神神秘秘,你要是到时候敢搞掏出个戒指求婚这套恶搞把戏,我一定把你连人带戒指一并扔到十七楼下去。”
“不是那种?但你刚才的口气听起来有点恶心,难不成是我的错觉……”他说着,不知道电话那头又说了点什么,他皱起眉又松开,好像嫌弃和无奈是一方面,不过这是建立在他理所当然就接受了对面所说一切的前提之下。
“好吧,那等我回去再说,”中原中也最后说道,“反正我这里也马上就结束了。”
挂了电话,他抬起眼,眼神在撩起眼皮的一瞬间再度恢复成了同这寒冷天气一样的温度:“抱歉,上司电话耽误了一会,现在我们可以继续刚才的谈话了。”
“警视厅总部,福泽管理官。”
他对面站着一个身穿着素色和服的中年男人,这么冷的天,那位除了一件单薄和服外,只在脖子上围了条同样色系的格子围巾。
中原中也听到他沉默良久,才皱着眉平静回答:“我来这里,自然是有我的事情做。港口黑手党的干部,你不该拦在我面前。”
他们两人站在层层集装箱间空出的一小片空地里,中原中也追着他的人影跑出了港口管理室,在这个地方骤然出现将人拦了下来——但幸好,两人都是那种冷静又带着脑子的人,所以没发生什么冲突,没有发生太宰治那边刚摆平警视厅的熊孩子、转头自家就礼尚往来,和警视厅总部的管理官大了起来这种尴尬的事。
中原中也没打着和这位深不可测的管理官打架,他拦下人,只不过是为了问点事情。
“你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中原中也坦然,“我保证立刻离开。”
“……”福泽谕吉沉默着,许久他才平静无波地看了中原中也一眼,似乎不动声色的打量,“你还在追查四年前那件事?”
“多稀奇啊。”中原中也耸肩一笑,笑起来的样子格外邪气,“无论谁家的BOSS莫名其妙出了事,做部下的都不可能不吭不响地放弃追查真相吧?”
不,就冲着毫无线索的四年下来你仍然没有放弃,很多人就不会这样。福泽谕吉心想。他低头思考良久,最后仿佛想通了一些,于是仍然皱着眉,仍然是平静的嗓音,说道:“你以‘我和森医生曾认识并有着长时间联系’为由找上我,这点无可反驳。但我知道的确实不多,能告诉你的只有——”
怎么回事,中原中也在听到最后的时候还心不在焉地走了个神,怎么今天谁都要急着告诉我点事情。虽然眼前这个是我要自己问的。
但下一刻,他听清了福泽谕吉说的事情,心里开的小差顿时被一股脑拨开到不知道哪个角落。中原中也猛地睁大了一双冰蓝色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对方。
“你说……什么?”
天空上盖着阴云,空气中裹狭着浓郁的海腥味,隐约还夹带着一丝雨雪的清新气息。
福泽谕吉仍然平静地看着他。
无言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凝聚,福泽谕吉自觉谈话已经结束,于是迈步就要离开;然而这位据说十年前在横滨是位无人不知的最强剑客的管理官却在转身的那瞬忽然一手按在腰间长刀上,下一瞬间骤然出手,用刀背横向一划,一刀砍在突然出现的一个人影的肚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