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叮嘱了一句话:绝对不要打开她陪嫁时带来的那只巨大的瓦罐。
丈夫当然同意了。
但等她走后,这位年轻的阴阳师自己过了两三天,心中甚是思念妻子,每日与那些大人物们经历了令人心累的你来我往,回家就只好拿着妻子的东西睹物思情。
而人的好奇心会在黑暗中无限滋生,自信与傲慢就是它的养料。
年轻的阴阳师打开了那只罐子,发现了罐子里,是收集起来的一副白骨——那是名为狂骨的妖魔,由井中的白骨滋生怨气所化,淹死或者摔死,自尽或者谋杀,总之于怨恨之中生出了神智,化作骇人的妖怪。
罐子的封印破除,狂骨旋风一样从罐子中冲天而起,对不及反应的阴阳师大笑着,尖锐的声音仿佛生锈的铁片来回刮磨:
“阴阳师!你永远也别想再见到你的妻子,那个愚蠢的不可一世的女人!”
于是阴阳师这才目瞪口呆地知道,他一直以来的妻子竟然是个自妖怪中分裂出来的“另一半”,和妖怪共享着生命,有着妖怪全部的能力,妖怪将她分离出来本想利用年轻貌美的女子当诱饵诱人上山,没想到少女在诞生的那一刻,一把反手将它牢牢封印住了。
狂骨大笑之后乘着黑风离去,带走了已经在归途路上的、一心想要见到丈夫的少女。
太宰治和中原中也看到这,谁都没说话,直到阴阳师翻身上马、准备去寻找被掳走的妻子,中原中也才极为简练地评价:“果然是个傻逼。”
太宰治“唔”了声,不置可否。
按照一般的故事,接下来的发展应该是阴阳师成功救出妻子,两人联手斩杀妖怪,然后回家团圆;但这剧团的编剧不知是为了取巧还是就是热爱悲剧的艺术,年轻的阴阳师自出生起就有着傲人的才华,二十多年来从未遇到敌手,但谁知天外有天,人外有妖,他见到了被囚禁的妻子,在妻子让他赶快离开、从长计议的哀求中不顾一切找到了休养生息完毕的狂骨,要同它一较高下——
……然后年轻的阴阳师就死了,死于妖怪狂骨之手。狂骨当着它分离出来的“另一半”的面,将少女丈夫的尸身投进了悬崖之下、拍打着礁石的茫茫大海之中。
本为了丈夫以及那些善良的平民而没打算反抗狂骨、防止招来报复的少女面如死灰,许久之后伏在地上,悲怮地痛哭失声,哭了整整一晚,她擦干眼泪爬起来,脚步摇晃地回到了囚禁她的地穴。
过了半月,当妖怪狂骨逐渐放松了警惕,在某晚它从外面做妖惑乱归来,大吃二喝之时,少女提着她与丈夫初见那日手中打磨的钢刀,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地穴,一把火烧了狂骨的藏身处,在大火中将狂骨的头颅斩成了三瓣。
就这样,年轻貌美的少女和与她共生的妖怪同归于尽了,至死都抱着那把钢刀,还有丈夫初见那日赠送给她的小小挂坠。
那是一朵漂亮的并蒂莲。
……
幕布拉上、灯光亮起的那一刻,中原中也听着周围女孩子压抑的抽泣声,伸了个长足的懒腰站起来,发现身边人仍坐在那,毫无动静。
他懒洋洋伸手到人眼前挥了挥,很嘴欠地问:“首领,需不需要纸巾?还是说,您需要属下提供个肩膀给您靠一靠、哭一哭比较好?”
“……”太宰治缓缓撩起眼皮,颇为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站起来拍了拍风衣上的褶皱,“什么故事到了中也这里都是牛嚼牡丹,从本身到感情,都浪费成了一片泥土。”
“不就是个故事嘛,演得挺好的,说实话我有点感动。”中原中也顺着人流向外走,“不过我在入场之前看了眼宣传册,发现这剧本好像是根据一个童话改编的?”
“啊啊,那个,我也看了。好像原版的名字是叫做《不死的科什凯之死》……一个西方的童话。但我猜原版应该没有改编的这版这么丧心病狂,否则那些小朋友可有点可怜……”太宰治砸了下嘴,直白道,“虽说悲剧总有种别外动人心魄的美感,但这个故事我不大喜欢,从丈夫到少女,无一不蠢,简直是侮辱观众的智商和眼球。”
走到外面,两小时的表演过去,天边已经从深蓝色转变,完全黑了。夜里的风比白天冷,中原中也把手揣在羊绒大衣的衣兜里,小半张脸都被挡在温暖的浅灰色围巾之后,听了太宰这番刻薄评价后略诧异地一挑眉:“哈?就个戏剧,你这么真情实感做什么……再说也没你说的那么差劲吧,至少我觉得那几个演员的脸都还说得过去,挺漂亮的。”
年轻的港黑首领原本还想再说什么,一听这话,顿时一边眉梢高高挑起来:“中也,平时的帽子也就算了,但如果你说那几个演员,我就不得不……等等,那是不是芥川?”
中原中也听到这话眨眨眼,猛地回头,刚好看见一个熟悉的黑色瘦高背影和另一个白发的年轻人,肩并肩走进了一家门廊奢华的酒店——
中原中也:“……”
太宰治:“……”
周末、约会、夜半酒店。
港口黑手党的一把手和二把手面面相觑片刻,两人都在眨眼间忘记了刚才他们的争执,最后中原中也清了清嗓子,有点难以置信地开口:“不会吧……是不是有点……?办这事的要是太宰你我还能相信,但芥川……?那是芥川吗?该不会被人下降头了吧?”
“什么叫‘是我还能相信’?”太宰治不满,但眼中象征着“有趣有趣”的神采却极亮。他摸着下巴打量了下那家酒店,语气微妙:“年轻人……在人选很刺激的前提下,选的地点也很刺激啊。”
中原中也:“?”
太宰治一扬下巴,示意那栋高耸的五星酒店:“我们的。控股百分之五十三。”
中原中也:“…………”
该说什么好呢,是说和警察约会真够劲,还是不仅和警察约会,还大剌剌不顾他们的性质,带着人到他们旗下的酒店?
当大堂经理不会打小报告是吗!
“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太宰治一手插在兜里,一手轻轻推了下架在鼻梁上的平光眼镜,笑容十分高深莫测,“明天上班会非常有意思的,中也不觉得吗?”
猜到就会是如此,中原中也为芥川叹了口气——单纯从身份来讲,芥川和条子那边的小新人往来,他当然会说点什么。但谈恋爱的话就不一样了,更何况还被太宰看见,简直不能再惨,这种时候再多说什么实在是有点不人道。
于是他耸耸肩径步离开,拿着车钥匙开车去了。
TBC.
*《不死的科什凯之死》——出自《红色童话》,编者【英】安德鲁·朗格
第九章
Episode 9
又到了万恶的周一,这个无论上班的社会人还是上学的小崽子都无比痛恨的日子,似乎五天工作日里就数周一最让人疲惫,肉体撕扯着还紧紧抱着被窝和手机、乃至不愿起来的灵魂,似乎哪怕接下来最繁忙的并不是周一、而是接下来的周二周三周四,但周一这天带给精神上的凌虐也是最残酷的。
不知道天上掌管风调雨顺的神明是不是也感受到了这股冲天的怨气,脚下人间放眼望去哪儿都是无精打采强颜欢笑的男女,那股凭空而生的疲懒熏得神明实在心情不愉,干脆一挥手招来了遮天连海的阴云阻隔住了自己和人间之间的联系,让大片大片的乌云强势罩在整个横滨的上空,于是早间新闻的天气预报提醒大家:今日横滨全天多云无晴,偶尔伴有小雨。
上午九点,太宰治开车到了总部大楼的门前——中原中也没有和他一道,港口那边有点事需要个管理权更高的人到场,于是两人今早分了两路,能者多劳的“黑乌鸦”干部大人开着另一辆车直接从公寓去了海湾。
于是只能自己一个人来上班的港黑首领一路慢悠悠地将车开到了总部的正门前,这辆外表低调的黑色迈腾刚刚停稳,还没来及推门下车,他先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今天轮值当门童的部下十分有眼色,训练有素地两步上前为顶头上司拉开车门。
太宰治披着浅灰的西装外套下车,拿出不停震动的手机扫了一眼,接着划开锁屏接了个工作上的电话;港口黑手党的年轻首领将手机放在耳边,与对方寒暄的话听上去客气又有涵养,而表情却是懒散又没睡醒的。没有关车门,让守在旁边的下属直接把自己开来的这辆车停到停车位去,他自己则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穿行过周围来来往往都是在赶着上班的一众白领,走进面前的大楼。
拜那张“异能开业许可证”所赐,至少在外人眼里,他们已经是间合法正规的公司,所以在这个时间点的总部大楼里,拎着公文包往来的都是要准备开始一周工作的年轻职员。三言两语打发了对方然后挂掉电话的太宰治踏着黯淡低沉的早间天色走进自动玻璃门内,沿途不管再匆忙的大小白领见了他都不由停下脚步,带着得体的微笑向大BOSS鞠躬问好;而太宰治这方面为人很随和,笑眯眯地挨个摆手回了早间问候,走进了电梯间。等到达十七楼的电梯一打开,他的秘书池谷直弘已经抱着备忘录等在了一旁,看上去工作效率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