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脱下衣服，才显得有肌肉。
手臂细长，胸脯鼓起，腰细瘦。白皙，细腻，有光泽，几条长长短短的伤疤在胸前背后纵横交错，显现出这是一个吃过苦的人。
李寻欢有些心疼他的伤疤，很容易看出这些伤疤都是与野兽搏斗而来，阿飞的功夫也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左肩被动物利爪划出三道红印，中间一道最深，皮肉外翻，周围红肿，又被水泡得发白。李寻欢脸色沉了下来，有些凝重，“你沾过水？”
阿飞点头：“我回家前洗了澡。”
李寻欢怒道：“你不要命了！受了伤怎么还洗澡？不能等回家处理完伤口再擦身么？”
阿飞道：“我以后不会了。”
这样乖乖认错的阿飞让李寻欢有气没处发，下手重了几分，疼得阿飞龇牙咧嘴，也不叫出声。李寻欢见了又忍不住心疼，且深深后悔自责，手上立马轻了——阿飞笑了。
他本来没那么疼，再重的伤都当家常便饭，他是故意龇牙咧嘴惹李寻欢心疼的，果然那人一旦心疼自己，便不会再气。装疼示弱，这招百试百灵，阿飞在相处中慢慢掌握了李寻欢的弱点。
李寻欢小心翼翼地给阿飞上药，轻手轻脚，连呼吸都放轻，眉头蹙起，全神贯注处理阿飞的伤口，一丝不苟，认认真真。
阿飞偷偷用眼角余光注视着李寻欢，笑得十分开怀。
李寻欢，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本来可以有许多办法躲开那只老虎的利爪，但因为你会帮我包扎，所以我就不愿去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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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阿飞的武功进步神速，打猎变成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山里的野兽无论是恶狼还是老虎，见到阿飞都绕路走。阿飞打到的猎物越来越多，品种越来越名贵，每隔一段时间去镇上卖掉，两个人的生活渐渐好了起来。
正如阿飞所说，他“养得起”李寻欢了。
李寻欢虽然决定不教阿飞武功，不过有时见阿飞运功或出招错误还是忍不住指出，李寻欢眼光毒辣，修为精深，指出的地方往往是问题的关键，至此，阿飞练功，事半功倍。阿飞以前全凭自己摸索，有了李寻欢之后，进境何止一日千里。
就这样，平静的日子过了两年，阿飞转眼十四岁了。
十四岁的少年，已是成人的身高，且因阿飞身材挺拔，脊背挺直，站立时永远直得像一杆标枪，更显得他高，也更英俊。稚气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李寻欢上一世熟悉的冷硬和强悍。
阿飞仍比李寻欢稍矮，李寻欢知道等明年、后年、大后年……终有一日他身高会超过自己，然后有一天，他会像上辈子那样闯江湖，成为飞剑客，那时也是李寻欢功成身退之日。李寻欢刚来时热切盼望着见到上一世的飞剑客的英姿，现在又有点舍不得他小孩子的可爱。
“阿飞，”有一天晚上，李寻欢睡不着，躺在炕上，双手揉着阿飞的脸蛋，“你可不可以慢点长啊。”
阿飞一如既往地沉默，用那双纯净的双眸盯住他。
阿飞不想慢点长，正相反，他想快点长，再快点，越快越好，当他长大，他就可以保护李寻欢。他可以挣钱，他可以闯荡江湖功成名就，他可以建立自己的势力，他可以给李寻欢他自己认为的最好的生活。
他还可以去找他的亲生父亲。
他娘叫他成名，也是为了引出他的父亲。如果他被万人传颂，他的名字也一定会传到父亲耳朵里，他若成为天下第一，他就有本事按照母亲说的地址出海寻找父亲所在的岛屿。
到那时，李寻欢怎么办呢？
阿飞在夜里皱起了眉头。
原本他是很想见到父亲的，他想象过无数次父亲的样貌品性等等一切，当他见到李寻欢的时候，他想，若他真的必须有一个父亲的话，那么最好也就是李寻欢这样。
样貌清俊，武功高强，为人正直，善良而宽厚，温柔又高贵，以及最重要的是，对他那么好。
除了娘，李寻欢是对他最好的人。
娘死了，李寻欢便成为唯一对他好的人了。
可是李寻欢并不是他的父亲，或者说，在阿飞心里不仅仅代表了父亲。
李寻欢有时是兄长，关怀他包容他，指导他功夫，教诲他做人；有时是小弟，跟阿飞一本正经地说天底下还是好人多，每当这时阿飞就觉得李寻欢比自己还幼稚；有时是朋友，阿飞可以感觉到李寻欢把他当朋友，李寻欢对他特别随便，相处很自然，仿佛从上一辈子他们就是老友一样；有时又是孩子，不了解李寻欢之前，阿飞以为这人多霸气多强大，了解之后，发现他不会洗衣做饭缝补种田，不擅长很多事情，生活中处处需要人照顾，阿飞觉得就算将来自己真有了儿子，恐怕都赶不上照顾李寻欢那样精心。
“我想快点长大，长大就可以出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阿飞对李寻欢说出自己内心从未对人讲过的事。有句话在心里很久，他终于问了出来。
“如果有一天我出海，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
李寻欢愣住。
好在是黑夜，掩去李寻欢的神色。
“咳咳咳……”李寻欢咳了起来，此时的咳嗽更像一种掩饰。
阿飞习惯成自然地拍了拍李寻欢后背。
李寻欢感觉阿飞的手比以前有力多了，这个孩子是真的在慢慢成长，很快就会长到不需要自己的保护。
他要去翱翔于九天之上。
最盼望阿飞成功的李寻欢怎么可能阻止他的翱翔？
李寻欢知道阿飞的身世，阿飞是一定会飞走的。“你想出海要做好准备，你现在的功夫并不足以支撑你出去闯荡。”
“那什么时候可以？”
李寻欢想起上一世阿飞入关的年龄，道：“十八岁吧。”
“还有四年。”阿飞的语气带了期待，他觉得四年太慢。
“还有四年……”李寻欢轻轻地说。只剩四年了啊，时光真快。
时光就是这么不听话的一个东西，你想让它快的时候它不快，你想让它慢的时候它不慢，少年时你以为它慢，恨不能一瞬长大，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老年时又觉时光太快，不能留住手里仅剩的幸福。
李寻欢经历了太多，该有的荣耀他都有过，该受的苦他都受过，他被人爱过也被人恨过，他伤过人的心也被人伤过，他做错过事并为此付出代价，他救过人性命改变很多人的命运，他曾自以为是酿成悲剧害人害己，他曾名扬天下受万人敬仰，他有过交错的朋友，他也有过肝胆相照的敌人，他还有什么是没经历过的呢？
这世间对于他来讲如此无趣，且寂寥。
重活一世，他见到了阿飞，想护阿飞成人，这是他存在的价值。那么在完成使命之后，李寻欢将恢复到原本一个人的生活。
一个人看夕阳西下，一个人赏春花秋月，一个人船上听风，一个人竹林饮酒，一个人看世间悲喜，一个人默默老去，化为寒风中的一抔黄土。
阿飞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去海上。
李寻欢不知该怎么回答。
阿飞是不会明白的。
阿飞还年轻，还有无限可能，还喜欢刺激和名利；而李寻欢满身沧桑，满心荒凉，他早已厌倦江湖。
黑夜里，李寻欢慢慢闭上了眼。
暗地里长叹一声。
阿飞，你不知道，我是不会跟你出海的。
你有你的人生路要走，这条路，是完全不同于我的荒芜和忧郁，也不同于其他任何人，只属于你自己的一条路。
你的这条路，曾经有我，可惜我注定只能陪你一程，而非全部旅途。
这才是人生。
李寻欢以为自己和阿飞会一直这样平平静静、安安稳稳地度过时光，直至有天阿飞出去闯江湖或者出海，如果不是那件事的发生，也许两个人真的会按部就班一直这样过下去。
人一生中的重大转折点来临之前，往往毫无预兆，在来临之时，人也不会注意到，阿飞便是如此。
那天晚上阿飞照常做饭，照常和李寻欢一起吃饭，吃完一起睡觉，李寻欢照常躺在炕头，阿飞躺在炕尾，两人中间隔着五六尺的距离。
一切都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
事情开始于夜晚，爆发于清晨。
那天是晴天，阳光很好，从窗□□进来，照在熟睡的阿飞脸上。阿飞仰躺着，紧闭双眼，浓黑的睫毛轻轻覆下，脸色红润，充满少年的细腻感，仿佛会发光。
阿飞慢慢睁开眼，看了一眼棚顶，他醒了。
李寻欢仍在熟睡，阿飞向来比李寻欢醒得早，阿飞一般在太阳初升时起床，为李寻欢准备早膳，等李寻欢吃过饭，阿飞把剩下的饭菜放在锅里保温，便要出去打猎，中午李寻欢自己热一热，晚上等阿飞回来做饭。
那一天阿飞有些起晚了。
阳光照在他身上，他才醒来。
睁眼坐起来，忽感身下一片冰凉。
阿飞奇怪地伸手一摸，摸到一片黏腻，掀开被子一看，立即大惊失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