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陶墨酒量不好,给陶墨准备的是米酒。三巡过后,陶墨又端起酒杯,举向金师爷:“这一杯,陶墨敬师爷。要不是师爷,陶墨连案子怎么审公文怎么批都不知道。第一次审案,竟然连拍了五次惊堂木,实在是惭愧。在此谢过师爷。”说着先干为敬了。
金师爷在他敬酒的时候就已经站起来,见状感慨道:“大人过誉了。金某才拙,其实帮大人甚少,象顾射的指点,那才是真正的神来之笔。大人不嫌金某无能,对金某多有倚重,平时又允许金某与大人同桌而食,已是极大的恩遇。金某愿受大人驱使!”说完也一饮而尽。
按道理,陶墨是雇主,金师爷和老陶是不能跟陶墨同桌而坐的,象郝果子这种身契都捏在陶墨手里的下人更不用提了。但陶墨性子良善和顺,只要没有外人,从来都是让他们三个和自己同桌而食,竟没有想到,仅是如此,就已让金师爷心服。金师爷当然不是什么有大才能的人,不然他辅佐了那么多任县令,为什么那些人一个个都很快被丹阳县的讼师们弄走或者整死?但他毕竟是本地人,对本地的一切都门儿清。有他全心全意辅佐陶墨总是好的。
老陶欣慰地点点头,等陶墨和金师爷都坐下以后,又问金师爷:“听说前几任县令都是不到半年就不在了,这是为什么?”
金师爷道:“丹阳是有名的富饶之地,一般这样地方的县令,都是有靠山的人才能当上的。只是丹阳出了两个有名的讼师:一锤先生和林正庸。这两个人都当过官,退隐之后回到丹阳授徒,这就吸引很多名门子弟前来拜师。导致丹阳就算是老百姓,也能说出我朝几条律法出来。以前的县令,都被讼师们作弄过,有的就找门路调走了,没有门路调走的,象前任张县令,就活活气死了。”
“啊?”郝果子大惊,“那少爷怎么办?”他目注老陶:“老陶,你快想办法啊!老爷托孤给你,你可不能让少爷被……”说着红了眼眶。
老陶“呸”地一声:“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金师爷微笑道:“应该无妨。我看那顾射对大人颇为看顾,昨天不是还专程写了条子来指点大人吗?有顾射罩着,大人必能在丹阳长住久安。——对了,不知后来顾射带大人去了何地?”
陶墨诚实道:“他带我去了纪家坡,还去了栾家布庄。”
金师爷击掌道:“这就是了,顾射这是在点拨大人!真没想到,大人能得顾射青眼。前几任县令也都是挖空心思巴结顾射,变着法儿送礼讨好,结果连顾府的大门都进不去。大人如今可是连顾射的马车都坐过了。现在大人凭这两个案子,可以说已经在丹阳站稳了脚跟。金某日常在街坊,听到百姓都夸大人是个明白官,比前几任都强。”
陶墨被夸,很不好意思,又不无雀跃。
郝果子少年心性,立刻就快活地接话道:“少爷从小就讨人喜欢!街坊邻居的老人叔婶都喜欢少爷!在书院里人缘也好!”
老陶瞪了一眼郝果子,郝果子不服气地低下头,还嘟囔着:“少爷就是好嘛。”
老陶不理他,转身道:“过完年,少爷也20岁了,该行冠礼了。也该说亲了。”
金师爷抹了抹胡子:“不错。已经有好几户人家在金某这里打听大人的婚配状况了。”
陶墨想到商露对自己的出卖、连箭的惨死,心情一下子低落下来,没有接话。
郝果子噘着嘴:“为什么长大就要娶媳妇?真麻烦!”
金师爷笑道:“你看样子也十七八了,不想要媳妇?”
郝果子不高兴:“不要!我一辈子伺候少爷!”
金师爷直摇头:“将来大人成了亲,贴身事宜自有夫人照管。”
郝果子担忧地:“那就用不着我了吗?”
老陶斥道:“不要你你去哪里?尽瞎想!少爷成了亲,夫人只能在家里伺候,出了门可不还得你跟着吗?难道叫夫人去驾车?去抛头露面?”
“哦!”郝果子总算放下心来,但还是显得不太高兴。
金师爷走后,老陶跟陶墨谈心,说人要往前看,陶墨却没有任何心情。回到卧室,看到还没有收起来的供桌,他又拿起那块玉牌,想起了连箭和商露,觉得自己这一生,可能没有办法象爹爹和娘亲一样找到一个两情相悦之人了。
初三,陶墨依约去一锤先生家参加流觞宴。因为金师爷陪他夫人回了娘家,所以老陶陪陶墨去。流觞宴本是三月初三在野外小溪边举办的活动,但一锤先生在长廊下架了竹水槽,一头高、一头低,建成一条回环的水路。当水流流完整个水槽回到起点时,会跌入一个小小的水池,跌入水池的过程中,水打在一辆小小的水车上,水车转动,将水再次运到高处的水槽起点。如此这般不需人力,水流自然流转,运送一只只酒杯在竹水槽中浮动。
陶墨对这样奇巧的机关赞叹不已,杨柳儿自得地说:“这是按顾师兄所绘的图纸做的。”
陶墨心想:“你顾师兄真是我所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了。”
本以为这样的宴会,得到酒杯的人最多写首诗。他虽然没有什么文采,但也是踏踏实实上过书院中过进士的人,所以对仗工整是没问题的。谁承想今天的规则是演奏乐器,这就难到陶墨了。他虽然雅好音乐,却什么乐器都不会。
正在为难,听到有人说:“顾师兄(弟)来了。”他抬眼望去,正是顾射。顾射今天披了一件暗红色的大氅,看起来比平时平易近人许多。他上前向一锤先生问好并送上礼物之后,回眸一扫,便向陶墨走过来。
陶墨有些紧张。自从听到梁掌柜、金师爷他们说只要有顾射罩着,他就能平安当官,他就觉得面对顾射有些紧张。顾射会不会转身就不再友好?他好像从来没懂过顾射的心思。来丹阳遇到的这些人,虽然都满是心眼,但顾射无疑是其中心眼最多、最难理解和讨好的那个。如果他不再罩着他而是跟他作对呢?
顾射大踏步走来,衣角都带着风,仿佛不管陶墨拒绝还是接受,他都要跟陶墨坐在一起。
第15章 第 15 章 深冬 4
陶墨眼睁睁看着顾射走近,又眼睁睁看着顾射在他身边坐下。他不由得找了找杨柳儿,离着他们至少七八个人。
顾射问:“擅长何种乐器?”
陶墨老老实实回答:“我都不会。”
“你替我饮酒,我替你演奏。”
“呃——”陶墨脸红得无地自容。顾射一看就明白了:“酒量也不好”
陶墨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顾射不再说话,而是把目光投注到水槽里。
陶墨看到杨柳儿在寻找顾射,便回头对顾射说道:“顾公子,杨姑娘在找你。”不料回头幅度过大,不知道身体哪个部位竟然碰到水槽,多亏顾射眼明手快,不然水槽就倒了。
陶墨一叠声地道歉,却又不知如何是好。顾射道:“无妨。”从容地将水槽重新架好,然后向杨柳儿挥挥手,好像在说:“看见你了。”
但看不出有过去的意思。
杨柳儿看顾射不过去,明显非常失望,无奈地宣布流觞宴开始。
陶墨紧张地注视着一只只酒杯,生怕它们在自己面前停下来。谁知酒杯经过他和顾射面前都毫不犹豫,却在他后边那个高冠青年面前屡屡停驻。
陶墨询问地看顾射,顾射却毫不意外,仍旧是那么从容、镇静。
陶墨不由得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好像这是另一个连大哥。
“顾公子贵庚”
陶墨脱口而出。顾射:“丁亥年。”
陶墨惊喜,顾射跟连箭同岁!他心潮澎湃,再次脱口而出:“我乙丑年!”
顾射回头看他:“我曾请教贵庚”
“呃——”陶墨尴尬,“不曾。”
眼看顾射又要回过头去,他赶紧问:“那我能说吗?”
顾射看白痴的目光:“如果我说不能”
陶墨小小声地:“那就请你当做没听见。”
高冠青年噗嗤一声,陶墨无地自容,顾射偏还似笑非笑:“可是我已经听见了。”
陶墨红着脸思考:“那——那怎么办?”
高冠青年忍笑插话:“陶大人、顾师弟,酒杯。”
顾射回头一看水槽,酒杯正停在陶墨和他之间。陶墨顿时忘记了“贵庚”之事:“啊?这这这——”
顾射眼风扫过高冠青年:“你挺闲。”
高冠青年微笑:“不敢,其人之道还诸彼身。”
顾射又眼看陶墨,这杯酒可以算他的,也可以算陶墨的。
陶墨也看着他:“我替你饮酒,你替我演奏。”
顾射微微一笑。
陶墨在顾射的微笑下胆气顿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顾射道:“拿琴来。”
杨柳儿离得远,没有看清这边的情况,问道:“为何是陶大人饮酒,顾师兄弹琴”
高冠青年大笑道:“酒杯停在你顾师兄和陶大人之间,他俩一人一半!”
杨柳儿“哦”了一声,又道:“我与顾师兄合奏吧!”
众弟子顿时凑趣地哄笑起来,杨柳儿满面通红。
顾射淡然道:“酒杯停在顾射这里,与师妹无关。”
说着不等杨柳儿的笛子拿来,就开始试音。
上次顾射弹琴,陶墨走神了,没有听,这次算是第一次听顾射弹琴,只听他随手播弄几下,就觉得有如仙音。
顾射一开始弹奏,他就惊呆了,他从来没有听到有谁弹琴弹得这么好!